47 一刀
額頭上有溫熱的觸感,鼻腔中有股熟悉的味道,陸飲溪半夢半醒着,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他呢喃着,努力睜開眼,原本以為是孤獨感作祟,他又夢見父母了,卻并不是。
男人抱着他,盤腿坐在床上,手扣着他的肩膀,很緊,能感覺到對方細微的顫抖,他不停晃着身子,将他額頭上的熱毛巾拿起又放下,嘴裏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什麽。
對方身上很涼,能感覺到這個,是因為他的手下意識地捏着那人的衣服下擺,有一下沒一下地接觸着對方的肌膚。
眼睛因為長時間保持睜開的緣故泛澀,視野再一次被模糊,背景由現代化的白牆變成了古色古香的木質結構,眼前人的面容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僅是眨眼的一瞬,陸飲溪便露出了嫌惡的表情來:“放開。”
開口以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了個徹底,說出來的兩個字甚至聽不清楚,像拳頭落在棉花上,軟弱而無力。
陳璞瑜依舊小幅度地晃着他,像是母親抱着襁褓中的嬰兒一般:“噓——不說話啊,乖,師尊生病了,發熱很厲害。”
“……我就是燒死了也不關你的事。”
那吻來得莫名其妙,陸飲溪甚至沒反應過來,嘴巴上就已經濕了:“不要這麽說,師尊,我舍不得你死的。”
陳璞瑜一手托着他的後腦勺,一手将他緩緩從身上放下來,一移動,陸飲溪便感受到了那種噬骨的痛感,仿佛全身上下沒一塊骨頭是完好的,別說是起來了,連挪一挪手指都覺得困難。
他腦子開始放空,直到陳璞瑜下了床走開,才逐漸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于什麽世界,咬着牙調息運氣,經脈倒是沒有任何阻隔。
就是空了。
要形容那種感覺很奇怪,從前他總覺得自己是個瓶子,但是個比較怪的那種,無論他怎麽汲取裏面的水,都是源源不斷的。
所以當瓶子裏的水忽然沒了的時候,他猛然有了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自己存活的資本被人輕易剝奪了。
有人會救他,肖默會,景弘深會,那個臭和尚說不定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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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若是無力自保,那救或是不救,都沒有意義了。
陳璞瑜将他扶了起來,把床頭的枕頭拍軟,看向他,臉色突然張皇了起來。
“哎呀,師尊,怎麽了,怎麽一下子這副面如死灰的樣子。”
陳璞瑜假惺惺地坐在床沿上,撫摸着他的臉頰。
涼絲絲的,很舒服,他無法抗拒地歪着腦袋,一點點蹭着陳璞瑜的掌心。
陳璞瑜笑了,拿食指刮刮他的下巴,又去捏陸飲溪那被他咬得滿是齒痕的耳垂。
“對嘛,不要抗拒,真可愛,師尊,真可愛。”
言罷,他便去拿了放在一旁的藥湯,藥湯泛着渾濁的棕黑色,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伴随着勺子的攪動,卷起不知名的沉澱物來。
陸飲溪想嘔吐,卻吐不出來,任由着陳璞瑜擺弄着他,那一勺藥湯被喂了過來。
他能做的抵抗,只是不開口而已。
“喝掉,聽話,喝掉,就會好起來了,”陳璞瑜吹着藥湯,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不會害師尊的。”
他的話似乎帶着蠱惑的作用,繞是陸飲溪再拒絕,他的嘴巴也不受控制地張了開來,苦澀的藥水被一口接着一口地灌進嘴巴裏去,陸飲溪最終還是沒忍住,兩行清淚挂在了臉上,鼻尖都變得通紅。
“怎麽哭了,太苦了麽?我給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甜酒釀。”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師尊還看不出來嗎?”陳璞瑜歪着腦袋,湊到陸飲溪身邊,大狗狗似的撓他的頸窩,一口咬在對方的鎖骨上,落下清晰的齒痕,“我想照顧師尊啊。”
“放我走。”
“不好。”
陳璞瑜收拾了盛藥的碗,又去一旁拿來了溫熱的甜酒釀,甜香味一下子盈滿了整間房,僅是一口下去,陸飲溪的臉就開始泛起粉來,“你逃走的時候,我就覺得很懊惱了,怎麽能讓你逃走呢,我辛辛苦苦養了這麽久的小寵物,怎麽就能讓你逃走呢。”
男人開始慢慢厭倦了拿勺子一口一口喂人的感覺,換成拿嘴渡,結果每一口都喂得越發緩慢,每一次他都要逼着陸飲溪與他纏吻,舔舐着對方的上颚,吮吸着對方的口涎,最後咬住那略厚的下嘴唇,拉扯出去,發出“啵”的一聲。
“結果呢,或許讓你出逃一次也是正确的,殼子沒變,內裏——啧啧。”
陳璞瑜舔了舔嘴唇,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那雙眼已經沒了當初陸飲溪初遇見他時那般無神,他盯着他看,仿若能看見他的靈魂,“多了些有意思的東西。”
陸飲溪覺得難受,他想尖叫,想抓狂,想現在就把眼前這男人千刀萬剮,可現實是他連起身都困難,別說是揍人了。
甜酒釀裏那點酒味原本并不會給他過多影響,現在他卻覺得自己意識模糊,高熱不退,陳璞瑜起身的時候,他竟是條件反射般地抓住了對方的手。
“噓,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我要……死了。”
“別說傻話,你不會死的,”陳璞瑜又補了一句,“師尊不會死的,我不會讓師尊死的。”
僅是一剎那的安心,讓陸飲溪再一次跌落到夢境裏去。
夢裏的少年依舊沒有臉,他抓着他的手,十指緊扣。
“小陸不會死的,我不會讓小陸死的。”
彼時陸飲溪睡在病床上,耳邊是再熟悉不過的儀器聲,鼻腔裏是難聞的消毒水味。
他看向他們緊握的雙手,自己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手臂上全是針孔留下的淤青。
他嘶啞地開口問道:
“為什麽。”
“因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恨你的人。”
“為什麽。”
“因為你逼我活下來,”少年擦着他眼角的眼淚,濕潤的手指貼上自己的嘴唇,品嘗着鹹味,“我想和你分享,活着的痛苦。”
陳璞瑜看着睡覺極其不安穩的陸飲溪,笑了笑,替他掖好了被子,熄了燈火,走了出去。
門口有人等候着,見他出來,有些驚訝地失語,待他走遠了,才匆忙追上:“璞瑜,你的腿……”
男人渾身震顫,渾濁的眼中似乎恢複了一絲清明,陳璞瑜悠悠轉身,只是一眼,男人便再沒了剛才那般大動靜,而是安靜地呆在了原地。
“怎麽了,父親?”
陳璞瑜看向自己的“父親”,陳永望,語氣裏絲毫沒有半點尊敬的意味。
陳永望漠然地回答着:“魔界大長老求見,說是已經找到了小魔王。”
“哦?”陳璞瑜饒有興致地鼓掌,稱贊着大長老的效率,“這都能被找到,不錯,在哪兒尋得的?”
“人沒走遠,一直在地牢裏面繞圈。”
“哈哈,想來也是。”
陳璞瑜譏笑着,揮揮手,“大長老不見,讓小魔王來見我。”
大長老事兒太多,萬一認出他來,定會抓他回去處理魔界的那些繁文缛節,想當初他出逃魔界,全是因為這點,明明都是魔物,非得搞點秩序出來,有時候他都懷疑大長老是人界派來煩他的卧底,所以能不見就不見。
至于那小魔王,是他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兒子不說,這假兒子居然還要和老子搶伴侶,今個兒老子精力恢複了,不打得他叫爹絕不罷休。
陳璞瑜想起小魔王和他在地牢裏對上時的那股蠻勁兒,忍不住做了兩個準備動作。
太久沒站着打架過了,都快忘記站着打架是種什麽感覺了。
陳永望很快就把肖默帶了過來,少年被大長老獨有的術法鎮壓着,雙手不得分開,緊縛在胸前。
“你退下吧,我和我兒好好說兩句話。”
陳永望無聲地退進了黑暗之中。
肖默冷漠地掃了眼陳璞瑜,大長老找到他以後痛罵了他沒有出息,并讓他與此人裏應外合,應該并不知這人真身是大魔王。
所以這鎖是個障眼法,大長老叮囑了他,若是情況有變,便殺了這個人,奪取他的地位便可。
他兀自打算着,思量着此人到底有何用處,現在還能站起來,之前可是個殘疾的。
但他也在尋找師尊,現在他兩眼一抹黑不知從何處尋起,這人倒是還可以利用。
誰知陳璞瑜賤兮兮地就開口了:“你師尊,嘗起來味道不錯。”
男人發出張狂的笑聲來,誰知下一秒,少年那張漠然的臉便出現在了他面前:“去死吧。”
陳璞瑜陡然後退,沒了輪椅,他顯然沒有肖默那麽靈活,少年看出了他的破綻,手中長劍朝他直劈而下。
劈也不劈別處,就劈他胯下二兩肉。
“我的好大兒,何必呢?”
肖默這一劍劈了個空,剛才分明在他眼前的陳璞瑜猶如霧一般消散不見了,聲音自他身後房梁上傳來。
他轉身,看見陳璞瑜一點點從房梁上面長了出來。
“看樣子,你師尊也沒白教你,身為魔物,伏魔這一手,你是學了個透。”
“我師尊,才不管我是不是魔物。”
肖默說着,腳往後一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沖到了陳璞瑜面前,陳璞瑜也不動,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直到長劍刺穿他的大腿,差一點命根子沒了。
“哎?”
“你在看什麽,好惡心。”
肖默翻了個白眼,毫不猶豫地拔出了長劍,劍柄上的寶珠放出異彩,瘋狂吸食着陳璞瑜噴湧而出的血液。
可等他下一劍再下去的時候,陳璞瑜又消失不見了。
化成黑泥的陳璞瑜躲進了房梁縫隙內,百思不得其解。
就如同他的胞弟擁有一雙“佛眼”,他也生來一雙“魔眼”,能操控人心智,任由他擺布。
怎麽到了肖默身上就不靈驗了?
難不成他真的是自己兒子?
他渾身浴血地走進房屋內,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床前,雙腿再一次沒了知覺。
“師尊,師尊,救命,救命……”
陸飲溪被求救聲吵醒,看着形容枯槁的陳璞瑜。
他看着男人腿上的箭傷,猜着到底是誰給了這王八蛋一刀。
這一刀怎麽這麽不準,怎麽不把他唧唧剁下來涼拌,害他又要受苦?
作者有話說:
肖默不是你的好大兒,是你的另一部分,哈哈哈哈
你的另另一部分和另另另一部分都在來砍你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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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