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啊?啊!”林婉驚呼出來,腦子不夠用,轉了幾圈之後,才意識到剛剛自己聽見了什麽。“你、你喜歡男的?不喜歡女的?”痛心疾首地看着眼前的人。

葉長錫說出來了,反倒覺得輕松無比,接下來就承認得更加順暢了。聽到林婉的問題,點頭答道:“嗯,是的。我是gay,我喜歡男的。”

“這、這真是……好不容易有一個看上眼的……”林婉松開緊緊箍着葉長錫的手,嘟囔着。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可愛的手機鈴聲響起,葉長錫看也沒看便接通。“喂……”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就被一只手奪走了手機。

林婉咧着嘴巴做鬼臉,看看來電顯示,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一臉奸笑地對着電話說:“喂,你好。”甜美的嗓音傳過去,那頭半天沒說話。

葉長錫連忙将手機拿回來,“喂”了一聲,聽到那邊有了回應,才沒好氣地瞪了林婉一眼。

衛冥的聲音比幾天前見面時要低沉許多,像是在努力壓抑着什麽。下班之後與同事一起去喝了點酒,突然就很想聽葉長錫的聲音。沒有想太多,等到電話接通,傳來的是女生的聲音,左胸膛裏的那塊肉就絞痛得厲害。

“……你還在外面?”衛冥沉聲問道。

葉長錫立刻答道:“是和父母一起出來吃晚飯,碰到了我媽的朋友。剛剛那是我媽朋友的女兒。”

“……嗯。”沒有再說什麽,衛冥現在頭疼、心疼、全身都疼,道了聲“晚安”,便挂斷了電話。

林婉原本只是貪玩,看見來電顯示是“傻大個兒”,聯想到葉長錫剛剛的一番剖白,便搶過了他的電話。這會兒見他講電話講了不到一分鐘,便挂斷了,就知道自己或許、大概闖禍了。

林婉心虛地看了葉長錫一眼,讨好地說:“剛剛……是你家那位啊?我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打電話過去解釋解釋?”

葉長錫黑着臉,居高臨下地送了一個白眼給她,重重地“哼”了一聲,說:“沒!關!系!他可相信我了,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跟我生氣。我先走了,再見!再也不見!”說完,扭頭就走。

某傲嬌轉身的瞬間,心裏頃刻滴血:媽媽呀!衛冥剛剛肯定生氣了啊,我去啊,我要怎麽跟他解釋啊啊啊啊啊!!已瘋!

一路上攥着手機、懷抱着再次接到衛某的電話的希望失落地走回了家,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

父母已經睡着,室內一片漆黑。葉長錫不想讓家人知道自己這麽晚才回來,摸黑進了房間。躺在床上,看着手機,滑開解鎖,一鍵鎖屏,滑開解鎖,一鍵鎖屏……重複不停地動作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另一邊,白酒加啤酒一頓灌的衛冥,在同事的幫助下回到了家。手機被丢在一旁,一只胳膊攔在眼前,腦袋已經是一團漿糊,只覺心中有團烈火燃燒,摧枯拉朽地将理智全都燃燒殆盡。

夏天的夜晚不安靜。

衛冥赤= =裸着上身躺在床上,剛剛小憩了一會兒,再次醒過來,看了看手機,已經是淩晨4點半。腦袋突然放空,又突然湧上來大量的片段。有關葉長錫吃東西的模樣、葉長錫與自己說話時候認真傾聽的模樣、葉長錫拉着自己的衣擺左搖右晃的模樣……葉長錫葉長錫全都是葉長錫!

大手抹了一把臉,不知不覺中,旭日的光芒已灑滿大地。

進入研二,上課的時間少了,但看書的時間直線上升。葉長錫矛盾地在“去學校”與“待在家”這兩者之間徘徊猶豫。大熱天的,誰願意回學校被烤成肉幹啊!可是,與肉幹相比,更想快點見到某個傻大個兒。于是,葉長錫暗搓搓地對葉母葉父說道:“導師有任務布置給我,要我早點回校。”臉不紅心不跳,還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對自己的話表示了十萬分的肯定。

因此,在家待了四天左右,葉長錫歡樂地提着行李踏上了去學校的路途。葉父看見兒子對學校一臉憧憬的樣子,頗有感觸地嘆道:“長錫這孩子,越來越愛學習了啊。”

回到學校,宿舍其他人出去旅游的、回家的,總之都消失了個無影無蹤。葉長錫将抹布在水中泡了泡,擰幹,一邊擦着書桌上的灰塵,一邊思考着打電話給衛冥該用怎麽樣的口吻。這真是天下第一大難題。

開始抹第二次,葉長錫的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宿舍的老爺扇哧溜溜地轉着,漸漸将地面上的水吹幹。剛剛停下手中的活兒,靠在椅子上休息,來電鈴聲響了起來。

常言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葉長錫原本以為也許是衛冥知道自己回學校了,打來了電話也說不定。直到聽見張钺的聲音響起時,瞬間從天堂跌入谷底,坐直的身子繼續往後倒,一邊有氣無力地回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張钺哈哈大笑,狗腿地配合着答道:“啓禀皇後娘娘,近日天氣炎熱,您一人宿于寝宮,可還習慣?”

葉長錫青筋冒了出來,惡聲惡氣地說:“小钺子,依本宮看來,應該再讓你進一次淨身房!”說完自己憋不住笑了起來。

張钺無奈地聽着葉長錫的笑聲,好一會兒等他平靜下來,才正經道:“最近這幾天天氣很熱,要不來我家住?”張钺是本地人,家距離學校不遠,坐公車半小時能到。

葉長錫想了想,看了看經過一個下午的努力,被自己擦拭得煥然一新的寝室,果斷拒絕道:“不去。我已經搞好衛生了。”

張钺不死心地繼續誘惑着:“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都35度以上的高溫,在寝室沒有空調、沒有網、沒有水,多難熬!”

“……”話是這麽說,但我絕對不會妥協的!不然就浪費我辛辛苦苦的大掃除成果了。“呃,有空調、有網絡的話,我考慮去去。”簡直是革= =命的叛徒!

第二天一早,葉長錫很沒骨氣地又收拾收拾東西,投奔張钺去了。

踏上18路公交車,葉長錫坐在靠左的窗邊,享受着冷氣嗖嗖地鑽進衣服中,一路走來的汗珠很快就蒸發了。只帶了幾件衣服,十分簡單的行李,一個雙肩包就已足夠。一副好學生的模樣将雙肩包抱在胸前,看着窗外的景色。

預料到今天的高溫,特意起早趕上了早班車。此刻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上班的人們臉上化着精致的妝容,或是邊趕路邊啃大餅。陽光沐浴在每個人的臉龐上,照出一張張紅潤的面容。

公車到站停下來,馬路另一邊相對開來的公交車站牌那兒也有一輛車緩緩停下,一位老奶奶正搬着大行李箱下車,司機熱心地幫她把箱子搬下去。

诶?诶!司機的笑容太眼熟!來不及思索,在車門即将關上的前一秒,葉長錫飛似的蹿下了車,跑到對面站牌,一步并作兩步,跨上了車,動作一氣呵成。

“你好!”車子開動,葉長錫傻傻地站在駕駛座旁,貪婪地盯着許久不見的人,不知該說什麽,讷讷地吐出兩個字。

衛冥轉頭看了他一眼,淡笑着回道:“你好。”

這一句普通的問候,立刻将怔怔的葉長錫拉回來,同時懊喪自己的沖動。擡頭對衛冥說:“那個……好久不見了。”

正在開車的人目不斜視地繼續開車,只張嘴輕輕答了一句:“嗯。”

再遲鈍的人,都能體會出他的冷淡了。更何況是比一般人更加敏感的葉長錫。盡管衛冥還會與自己說話,但眼睛不會帶着笑意看着自己,仿佛有一堵無形的壁壘豎立在兩人之間。

見葉長錫一直站在旁邊,衛冥在踩下剎車,在站牌前停下來,轉頭看着他道:“你去哪兒?先找個座位坐下吧。”

這時,身後上來一大群乘客,葉長錫點點頭,坐在了司機身後的座位上。

雙手絞着雙肩包的肩帶,想到幾天前被挂斷的電話。難道,衛冥一直在為那天晚上的事情生氣?越想越覺得自己找着了原因。此時的葉長錫早已把張钺家抛之腦後,腦海中只剩下如何和衛冥說上話,如何解釋電話事件,如何……如何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葉長錫成了衛冥的“小護衛”,一直雷打不動地坐在司機身後的座位上,上來一撥又一撥人,下去一撥又一撥人,直到終點站,車上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衛冥似乎沒意識到車上還有人,剛把車停穩在車庫中,脫下白色的手套,揉了揉太陽穴,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聲音:“衛冥,讓我來幫你按按吧。”

吓得手上一抖,差點戳到自己的眼睛。從駕駛座上起身,轉身,見到葉長錫規規矩矩地坐在座位上,笑着看着自己。葉長錫笑的時候,兩個小酒窩勾勒出來,盛滿了細碎的陽光。

衛冥心中突地砰砰跳起來,手不禁想要撫摸眼前人的頭發,但還是忍住了。手放在上衣口袋中,攢緊拳頭。

裝作不在意地說:“不必了。你怎麽還在這兒?你去哪兒?”問完,衛冥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明明不用這麽一副嫌棄的口吻,明明不需要追根究底地問他的目的地。

葉長錫聽了,手中的書包肩帶抓得更緊了。緊張有之,痛苦亦有之。好像是被讨厭了的樣子。

深吸了一口氣,葉長錫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回道:“不去哪兒,就出來逛逛。”嗯,這樣就能夠一整天都賴在他的身邊不離開了。

想了想,漸漸松開緊緊抓着書包的雙手,鼓起勇氣拉住近在咫尺的人的衣擺,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你還在生氣嗎?”說完眼眶有點紅了,倔強地睜大眼睛,想把眼淚逼回去。

衛冥見到眼前人紅了的眼睛,心中針紮似的,卻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如此痛苦,只是因為兄弟不開心,自己也跟着不開心?為何這二十七年來兄弟不少,卻從來未曾有如此難受過?葉長錫,到底在自己心中,是什麽樣的存在?

腦袋中一片混亂,衛冥從來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時,也采取了一貫的方法——既然弄不明白,就算了吧。将葉長錫抓着自己衣擺的手輕輕拂去,說:“我沒有生氣。”

“那你為什麽不理我?!”葉長錫陡然提高音量,聲音有了哽咽的痕跡。

衛冥偏頭,不忍心看見葉長錫傷心的模樣,低聲說道:“我只是最近比較忙,沒有時間而已。”

葉長錫怎麽會相信這糟糕透頂的借口,強忍住淚意,站了起來,剛被拂開的雙手舉起來,慢慢靠近衛冥的臉,輕輕撫上去,将他偏過去的頭扶正,面向自己,說:“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被捧住臉的衛冥愣住了,剛剛聽到的四個字在腦海中無限放大放大。喜歡?男人和男人之間?這在他所接觸的世界中是完全沒有聽到過的。男人應該喜歡女人,男人應該讨媳婦兒回家,而不是……

衛冥的臉上一時間出現了為難、驚訝、痛苦等各種表情。葉長錫自然見得真切,凄然地笑了笑,左胸膛鈍鈍的痛,手臂失了力氣,緩緩垂下來,淚水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在臉上流出了兩道深刻的印痕。

沒有說一句話,轉身下車。

衛冥呆呆地站在原地,胸口剛剛還跳得熱烈,現在卻已冷了溫度,仿若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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