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祖宗的臉呀,綠油油的一片……

這次,大概是真把祖宗給氣着了,一直到院子都賃好了,幾人坐着馬車将客棧裏的東西都搬過來了,祖宗還在罵罵咧咧。

氣死鬼了!

不過,考慮到祖宗罵的不是自己,路謙倒是無所謂。他跟祖宗認識都快十年了,要是連這點子噪音污染都抗不住,只怕早些年他就已經瘋了。

對了,賃院子的過程中是有個小插曲的。當然不是牙行那邊的問題,在不差錢的情況下,只是租個幹淨整潔的小院子而已,能有多難?況且他們來得已經夠早了,可選擇的範圍很是廣。

小插曲是最初決定住客棧的一位舉人,在仔細盤算了住幾個月客棧的開銷後,明智的跳票了。正好,程表哥尋的那個院子,三人平攤的開銷,連住客棧的一半花銷都沒有。

于是,最終搬入小院的,除了路謙和那位愛看鬼故事的秦舉人外,再就是曾做過縣學學官的蔣先生了。

當然還有幾位陪同的家人。

賃的小院是京城裏比較常見的四合院,三間正堂兩間耳房,并東西廂房各二間,當然還有倒座房等。路謙這邊多出了一部分,畢竟其他舉人跟随的是老仆,他這邊是他親表哥。因此,路謙哥倆住堂屋這邊,另兩位住東西廂房,倒座則給了仆從們。

搬家倒是不費什麽功夫,橫豎個人的東西都不算多。倒是秦舉人很是可惜,他原看中了一座小院,院落更大地段更好,價格卻比這兒還要便宜一些,可惜被程表哥否決了。

蔣先生家境略窮一些,要不然他也不會在三年前考上舉人後,不曾在家好生複習,而是跑去縣學邊當學官掙些錢財,邊抽空備考了。

因此,當他聽到“便宜”二字時,頓時就來勁兒了:“既這般好,那為何要反對?”

程表哥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那是兇宅!死過人的!”

“誰家還沒死過人了?”蔣先生很是不以為然。

“全家橫死啊!被砍頭了啊!”

噢,打擾了。

蔣先生打了個哈哈,擺手道:“賃金都交了,再說這兒也挺好的。”

唯有秦舉人還在可惜:“我當初說時,可還沒交賃金。也是蔣兄一開始沒跟我們在一塊兒,不然我倆都同意,路小兄弟說不定也就點頭了。”

蔣先生艱難的咽了下口水,借口還有東西未曾理好,急慌慌的跑了。

倒是路謙聽他提到了自己,随口問道:“誰家那麽倒黴?砍頭?犯了什麽事兒?”

“沒什麽,就是那個‘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女眷倒是沒人管,多是自缢和投井的。”

呃……

路謙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祖宗,而後發現祖宗也在看他。不光看着他,還死死的盯着他那光溜溜的大腦門,仿佛在用眼神譴責他,你為什麽選擇了前者。

不是,他要是選擇了後者,老路家就真的斷子絕孫了好嗎?!

再說了,等他出生時,早就沒這個規矩了,大家都是順順當當的剃了前面的頭發。

路謙是很想替自己辯解幾句的,但考慮到祖宗先前已經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他還是做個人吧。

畢竟,人還能跟鬼計較不成。

在小院這邊安置下來後,很快就分成了兩撥人。路謙和蔣先生是苦讀派的,平素哪裏也不去,只在房中埋頭苦讀。而另一位秦舉人卻是一會兒都待不住,每天都是天微亮就跑出去,待得傍晚日頭偏西後,才回來的。

盡管習慣不太一致,但總得來說,他們相處還是比較愉快的。

吃食方面,如果是住在客棧,可能未必能習慣。但因為各自都帶了仆從過來,都是自個兒去菜市場買了肉菜回來做的,他們都是江南人士,口味差異倒是不大。

只這般,很快就到了祖宗口中最冷的時節。

不過這一次,路謙卻是不怕了。

小院裏有暖炕呢!再者,他待安頓下來後,就又去裁縫鋪子裏做了一身衣裳,卻不是棉衣,而是大毛衣裳。據說那是從關外傳過來了,滿人習慣了穿毛的皮的,當然好料子的價格是極貴的,甚至沒門路都弄不到。可若是邊角料就便宜多了,路謙的要求只有一個,暖和就成,因此價格雖略貴,倒也沒到承受不起的地步。

他是為了會試做準備啊!

會試是在二月裏,祖宗說京城的二月也一樣冷得刺骨,還吓唬他貢院裏啥都沒有……

那他還不得提前做好準備?這會試沒考上倒是無所謂,但總不能叫他凍死吧?

這期間,程表哥倒是挺忙活的,他比秦舉人還能撒歡。如果說秦舉人是早出晚歸型的,他就是一去好幾日,冷不丁的失蹤,再冷不丁的又出現。

路謙是不管他表哥的,他隐約也知曉姑父的意思。程表哥學問不好,考了無數次童生試,都卡在了最末關的院試上頭。

偏上頭還有位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的程大少爺在,那程家應當是打算将改換門庭的責任壓在大少爺身上的,至于二少爺肯定是走商路的。

這路謙自是知道程表哥是在忙着考察京城這邊的行情,秦舉人卻是不知,還一度請求路謙幫着說說情,讓程表哥帶着他一起浪。

路謙:……

您還記得您來京城是幹嘛的嗎?

然而,秦舉人卻是振振有詞的道:“我是今年才考上的舉人,不瞞路小兄弟,有個詞兒叫‘名落孫山’,不才就在那‘孫山’之上。你想想,就我這般,三年後興許有希望,今次就算了吧。”

路謙沉默了片刻,反手指了指自己:“重新做下自我介紹,我是孫山。”

秦舉人:……

不同省府的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彙合了,這是多麽令人感懷的一幕啊!

偏此時,罵罵咧咧數日的祖宗緩過來了。

祖宗一貫不會看人臉色,路謙一度認為,就他這個狗脾氣,怎麽就沒在當人的時候被人弄死呢?當然,也有可能祖宗生前是個體面人,只是在當了鬼以後才放飛了自我。

“你再去查查那範文程,還有範家其他人的情況。”

路謙很想提醒,我上京城是來趕考的!就算把握不大,但能不能給科舉考試一點尊重呢?

好的。路謙把手放在背後,悄悄的給祖宗比了個手勢。

但路謙先不忙着查資料,而是待得無人時,先勸了祖宗一波:“我知道祖宅被占是很難受,我也很難受,但也沒必要一直糾結這個事兒吧?”

“我難受的是祖宅被占嗎?從知道咱們家敗落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咱們家的祖宅、鋪子、莊子全換了主子!”祖宗氣得團團轉,“我難受的是這個嗎?我是氣範銳怎麽就生了這麽個不要臉的東西!”

“我覺得吧,您的好友範銳,他可能壓根就沒見過他那個曾孫。”路謙勸了呀,做人要心胸寬廣,關鍵是已經這樣了,您就算氣得想掀棺材板,那也沒用啊!

“老子是鬼!鬼你懂不懂?混賬玩意兒你趕緊給我去查!查清楚了範家是怎麽回事兒!”

查就查!

範文程是個極有名的清朝重臣,要查起來不要太方便。于是,從這天起,路謙開始往外跑了,不同的是,他每天清晨起身就要先練上二十張大字,練完了才往外跑。

值得一提的是,別人練字是凝神靜氣,他練字卻是滿耳呱噪。他深以為,遲早有一天能練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心态。

結果,不查還好,一查……

祖宗差點兒就上天啦!!

範文程啊,他是主動投清的。

據說還是帶着他哥,兄弟二人一起尋到努爾哈赤,主動投誠不說,還跟随出征,參與到清軍的作戰指揮當中,幫助清軍出謀劃策。等後來努爾哈赤涼了,範文程又成了皇太極手下的一員大将,他本來是儒生出身,但同時也是虎将一枚,簡直就是有他曾祖父的風範。

範銳不是在嘉靖年間任兵部尚書嗎?哪怕沒親眼所見,但路謙推測,既然能當上這玩意兒,那必然不能是個文弱書生。

更能耐的是,從順治元年起,範文程便名列大學士之首。盡管這期間略有波折,但總得來說他的官路還是順暢的。更在晚年時任少保兼太子太保,最終因病致仕。

……

祖宗的臉呀,綠油油的一片,看着格外得春意盎然。

“還查嗎?”路謙憋住了心頭的話,很是求生欲的詢問了老祖宗的意見。

“查!你去查查,其他人是如何評價他的!”

對了,範文程已經沒了,之所以旁人提到範府就想到他,實在是因為他太有名了。再者,哪怕他已經沒了,範家也不曾分家。他的六個兒子,至今還住在範府之中,并俨然是一副準備把範家發揚光大的模樣。

範文程有六子,子又生孫,到底有幾個孫子那就不太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範氏後人能耐得真不少。

——反正比老路家是能耐多了。

有些話路謙不敢說的,他還想好好過日子呢。于是,他只依着祖宗的吩咐,略查了查旁人對範家的評價……還順手查了查老路家。

結果,真的是不如別查!

路家的确像祖宗預料的那般,是明末的抗金名士,因着抵死不從清軍,結果遭到了滿門抄斬。但問題是,路謙的祖父是跑了呀,悄悄摸摸的就跑了,從京城一路跑到了江南,畢生的功力全部用來了逃跑。

值得慶幸的是,路謙的祖父死得早,這要是如今還活着,祖宗能将他罵死!

看着祖宗那充滿殺氣的眼神,路謙心裏苦啊,你說查範家就查呗,他幹嘛要手欠查自家呢?再說他祖父做錯了嗎?全家老小都沒了,剩下他一個,還是在忠仆的保護下才跑了的,就算是慫了點兒,但那時候除了跑路還能如何?比誰頭鐵嗎?

他祖父做的沒錯!

但他不敢說。

就很苦。

“範文程作為大清朝開國元勳之一,為皇太極問鼎中原做出了不朽功勞,他還曾提出,‘官來歸,複其職;民來歸,複其業’,穩住民心安定士心,終使大清朝在中原立住了跟腳。”

路謙小心翼翼的瞄了眼祖宗,繼續念道:“世人将範文程比作大漢之張良、大明之劉伯溫……”

“呸!呸呸!呸呸呸!”

祖宗原地炸成一縷青煙,氣憤得在屋內盤旋,好似一股子龍卷風。

“他也配跟劉伯溫相提并論?不!他不配!我呸——”

路謙心說何苦嘞,搞不好元朝的祖宗也覺得劉伯溫不配呢。改朝換代這種事情,不是很正常嗎?人家為大清朝貢獻了那麽多,世人誇幾句又如何呢?

大概是因為路謙的神情太過于淡定,祖宗忽的沖到了路謙面前,幾乎是貼着他的臉怒道:“你想想!要是沒有鞑子入關,你就還是我路府的少爺,這麽一想,你是不是很難受?”

“是挺難受的,非常難受。”

路謙難受的幾乎要哭出來,心說但凡你們在清軍入關時,學那範文程主動投誠,認個慫歸個順,咱們家也不至于淪落至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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