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楊窕跟着韓律走出醫院,一路都沉默着,待走出了院門,他才頓住腳步,喊了聲:“師兄。”
身旁的韓律也跟着停下,微微側頭回看他,等着他說下去。
“我自己回去吧。”楊窕的聲音有些低,帶着濃濃的情緒,“我想一個人靜靜。”
他對韓律不曾有過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但他仍希望自己在對方心裏留下好印象,此時此刻,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自己暗戀了許久的人。
韓律這時的臉色也不算好,聞言先是一愣,很快道:“楊窕,你不想說我保證什麽都不問,但是我不可能這種時候放你一個回去。”
“我沒事……”楊窕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證明自己所說的話,但很顯然失敗了。
韓律看着他,一言不發。
楊窕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明明剛剛在急診室內都忍住了,這時卻在韓律平靜的視線中慢慢紅了眼眶。
他撇開頭,沒讓自己真的丢臉地哭出來。
或許是韓律說了不會問他什麽,又或許是他知道自己沒辦法說服韓律,總之他不再做無謂的掙紮,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這時天色已經全暗了,兩人坐進車裏後,韓律沒急着開車,而是将天窗與前排兩側的窗戶都打開,又将自己一直拿在手裏的紙袋擱到他腿上,放緩了聲道:“你不是最不喜歡浪費食物嗎?先把飯吃了。”
楊窕這才知道,韓律剛剛去急診,是怕他忙起來沒時間吃飯,所以給他打包了兩盒炒飯過去。
忍了一路的眼淚差點在這一刻破功,他倔強地瞪大了眼,故作輕松道:“沒時間吃飯就當減肥了嘛。”
“少吃一頓晚飯并不會讓你瘦,只會讓你夜宵吃得更多。”韓律沒有擡頭去看身旁青年的神色,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将人抱進懷裏。
車燈沒有被打開,車內只有停車場路燈照射進的微弱光線,韓律低頭,替楊窕打開包裝袋,從裏頭拿出打包盒,又拆了筷子遞過去。
楊窕猶豫了幾秒,從韓律手中接過筷子,他此時實在沒什麽胃口,但正如韓律所說,從小的經歷讓他看不得浪費食物,何況這是對方特意替他打包的。
雖然出鍋已經有一會兒,但炒飯還帶着餘溫,楊窕吃了幾口才想起轉頭認真說:“謝謝師兄。”
這句謝謝,不僅是因為韓律給他帶了飯,更是因為剛剛對方在急診室內對他的維護。
“不用謝。”韓律說完沒忍住,擡手摸一把他柔軟的短發,“好好吃,我去買個水,馬上回來。”
其實車的後備箱裏就放着一箱水,但韓律想起剛剛楊窕說想一個人靜靜的話,怕自己在他反而不自在,猶豫過後還是決定讓他先自己平複一會兒心情。
韓律拉開車門下車,走到停車場旁的書報亭買水,只是心裏始終不放心,視線一直落在不遠處的車上。
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韓律才慢悠悠走回車邊,楊窕這時已經将兩盒炒飯都吃完了。
“我們回去吧。”楊窕又沖窗外的韓律笑了一下,這時的笑已經比剛剛真心許多。
韓律點頭,坐進駕駛位,發動車子離開。
秋夜的風已經幾乎不帶暑意,吹在臉上帶着幾分清涼,楊窕的大腦在這樣的刺激中慢慢恢複運轉,車開出一段,他忽然開口道:“師兄,他剛剛說的那些事——我都沒有做。”
在今天之後,科裏其他人如何看待他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但至少在韓律這裏,他想替自己辯解一下。
“我知道。”韓律的語氣異常柔和,帶着幾分安撫的味道,很快又補充,“就算你什麽都不想說也沒關系,我能肯定你不是那樣的人。”
不知是不是韓律無條件的信任給了楊窕說下去的勇氣,他沒有看韓律,視線落在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上,半晌,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剛剛那人叫孫俊遠,是我初一的同班同學,也是我那時最好的——朋友。”
最後兩個字,楊窕說得異常艱難,但開了這個頭後,之後的故事要說起來就容易了許多。
楊窕的父親在他12歲去世,之後沒兩年,也就是在楊窕還在念初一時,母親也因病離開了人世。
母親離世前,為了治病,家裏的積蓄都已經耗盡,山村裏,人人家境都不好,生怕被他們家拖累,親戚便漸漸不再與他們來往。
楊窕一直記得從小在山裏長大的父母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楊窕能好好念書,将來離開那個小山村,因此不願意辜負父母的期待,辦完喪事後賣掉了家裏剩下的幾塊田,咬牙繼續學業。
村裏并沒有初中,他就每天早上步行兩小時,到山另一頭的縣裏念初中,放學再自己走回去,因為來自那個山村,他與班上的其他同學都顯得格格不入,唯一的朋友就是那時的同桌孫俊遠。
所以當他不久後發現自己的性向,驚惶無措時,便将這事告訴了孫俊遠。
在那個年代,又是條件落後的小地方,別說網絡,就連報紙雜志都見不着,“同性戀”這種事,他們根本無處了解。
孫俊遠将這事告訴了自己的父母,結果不久後,孫俊遠的父親孫慶生忽然提出想資助楊窕,理由是覺得楊窕每日往返學校太過辛苦,而他們家在鎮上有一棟自家蓋起的小樓,不差這一個房間。
楊窕沒有多想,接受了對方的好意,他怎麽也沒想到那竟是他噩夢的開始。
孫慶生是鎮上的小學老師,而他的妻子則在鎮上一家銀行工作,家裏經濟情況還算不錯,因為楊窕與孫俊遠是朋友,讓楊窕住在他們家,也不過是多添雙筷子,起初夫妻倆對他都十分不錯。
但漸漸地,楊窕便開始察覺到不對勁,孫慶生時常在深夜進入他的房間,與他的肢體接觸也越來越多。
楊窕當時根本不懂那麽多,只是覺得這種接觸讓他感到不适,因此開始想着還是離開他們家,回村裏的房子居住。
可還沒等他付諸行動便出了事。
那幾日恰逢孫慶生的妻子出差去臨縣,孫慶生半夜進入他的房間,想要強行與他發生關系。
楊窕從睡夢中驚醒時,嘴裏已經被塞了破布,他驚恐地看着眼前自己喊了幾個月“叔叔”的男人,除了奮力掙紮,什麽也做不了。
男孩發育遲,十三四歲時基本都還沒長開,與成年人的力量自然無法相比,但孫慶生沒料到楊窕從小在農村長大,幹了不少農活,力氣比一般孩子大一些,他奮力反抗,孫慶生一時也沒辦法将他控制,害怕吵醒睡在隔壁的兒子,只能先反鎖了門窗,将他關在屋內。
隔日孫慶生對孫俊遠謊稱楊窕生病不能去學校,讓他跟老師請假,孫俊遠想要去房裏看看楊窕也被孫慶生拒絕。
孫慶生關着楊窕,既不給他飯吃也不給他水喝,就等着楊窕自己妥協,誰知楊窕硬是扛了三天,期間他敲了敲門,打翻了屋裏的東西,發出巨大的響動,可家裏除了孫俊遠便只有孫慶生,孫俊遠雖覺得奇怪,但被孫慶生搪塞了幾句,也就沒再管這事。
孫慶生的妻子第四日晚便會回家,孫慶生那日特意請了假,在孫俊遠去學校後,他便再次進入楊窕房間,那時楊窕整個人已經脫水,久不進食也讓他渾身沒什麽力氣,孫慶生很輕易便将他的手腳綁住。
之後的事他實在不願意回憶,但好在,或許是上天可憐他,孫慶生并沒能進行到最後。
因為楊窕連續多日沒去學校,老師也聯系不上他,一大早又找到孫俊遠詢問,孫俊遠仍說他病了,但眼神閃躲,老師察覺有異,保險起見還是報了警。
警察按照老師的說法,最先去查看的就是他當時的住處,也就是孫俊遠家,楊窕聽到了敲門聲,用最後的一點力氣,趁孫慶生分神時,打翻了床邊的立式電扇,發出的響動引起了警察的注意,最終将已經奄奄一息的他救出。
那時楊窕還沒過十四歲生日,在法律上還屬于男童,孫慶生最後以非法拘禁、虐待、猥亵男童的罪名被捕,這事在當地鬧得沸沸揚揚,孫慶生的妻子受不了壓力,在他被捕的隔日跳樓身亡。
而事後出于對楊窕的保護,學校為他辦理了轉學,讓他徹底離開了那個小縣城,他也因此與孫俊遠斷了所有聯系,直到——剛剛在診室重逢。
楊窕的故事講完,車也已經停到了學校生活區外,楊窕低着頭,啞聲道:“其實孫俊遠有一點說得沒錯,算起來,确實是我害得他家破人亡。”
如果孫俊遠沒有認識他,如果他不是同性戀,如果他沒有将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告訴對方……對方如今或許父母雙全,家庭幸福,而不是早早辍學,成為社會上的混混,最後失手殺人。
楊窕說完,車內久久沒有人開口,直到“嗒”的一聲輕響,韓律解開了安全帶,伸手略顯強勢地擡起了他的頭。
“楊窕,你看着我。”韓律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他之所以家破人亡,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他有一個禽獸不如的父親。”
“就算不是你,也會有別人。你說他是小學老師,那他能接觸到的學生數不勝數,你讓他被捕,救了無數在你之後有可能受到傷害的人。”
韓律的雙手還捧在楊窕臉頰的兩側,他看着楊窕,一字一字堅定道:“我的小師弟,是我認識的最勇敢也最善良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是壞人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孫俊遠也沒有那麽無辜
畢竟其實他肯定也猜到楊窕不是真的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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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不出意外的話,周日(1.24)應該會入V,入V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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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