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②

聶九羅合上影集,端了羹碗走到半開的窗邊。

雨下得正急,院落中央,一蓬巨大的黑影在雨裏左搖右擺,那是一棵三米來高的桂花樹。

聶九羅有點擔心,金秋桂子香,前兩天盧姐還說等挂花了,就要張羅着收集花瓣、做桂糖桂醬,現下這風大雨急的,可別把她的一樹花都給糟蹋了。

擱在工作臺上的手機振響了一下,有新消息進來。

聶九羅聽到了,沒去管它,悠悠閑閑喝完了銀耳羹之後,才過去翻看。

閱後即焚,居然是“那頭”發的。

事情不是都了結了嗎,怎麽又找上她了?聶九羅皺眉,頓了幾秒才點開信息。

——緊急,電聯。

聶九羅一怔,回想起來,她還從未在“那頭”的信息裏,看到過“緊急”這種字眼。

她回了個“好”。

這是雙方商定的規矩:再十萬火急,也不能直接聯系,得等對方同意。

電話是蔣百川打來的,語氣凝重,開門見山:“聶二,炎拓跑了。”

***

“炎拓”這個名字,聶九羅聽來幾乎有些陌生了。

好在她很快想起了這個人,領會了這句話的意思,也立刻想到“炎拓跑了”這件事會給她帶來多大的麻煩。

一口惡氣直上心頭,真想擠進電話聽筒、順着話線去到那一邊,打爆對方的狗頭。

豬隊友、廢物,跟這樣的人合作,她真是倒了血黴了。

“什麽時候的事?怎麽跑的?”

***

蔣百川大致把事情說了一遍。

說是這兩周多以來,除了把人關着,餘事毫無進展,大家多少有些着急。

前兩天,忽然有了新情況,一則尋人啓事在安開市的非官方渠道紛傳,有人懸賞尋找炎拓——留守在板牙的“保潔人員”動了心,想嘗試着接觸一下,看能不能有新發現。

蔣百川自責:“這也怪我考慮不到位,板牙現在沒有能擔事的人。大頭他們經驗不老到,估計是接觸的時候,被對方看出蹊跷來了,人家反過來跟蹤他,找到了板牙。”

人分三六九等,智分高下低劣,這種事,也沒法去怪誰:他就是笨,就是不機靈,你能怎麽着?

“是只跑了炎拓,還是都沒了?”

蔣百川苦笑:“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一端端一鍋,哪有只救一個的啊。”

“然後呢,有什麽損失?有傷亡嗎?”

蔣百川遲疑了一下:“豬場被燒了,事發是在半夜,子午交,華嫂子給孫周送飯,正好撞上,重度燒傷。目前還沒咽氣,不過……情況不樂觀。”

豬場是板牙私設的監獄,也叫“枭窩”,設在地面以下,地面以上是養豬場,緊挨屠宰房。這麽設置有兩個好處:一是豬圈髒污,普通人都會繞着走;二是一旦有異動異響,被人聽去了也以為是在殺豬,便于掩人耳目。

至于“子午交”,那是地枭吃飯的點:地枭一天吃兩頓,子午相交時分,正午和子夜。

“其它人還好,大半夜的都在睡覺,住得分散、離豬場又遠,避過去了。另外就是馬憨子,看到有車進村,上去盤問,被揪住腦袋撞暈過去,輕度腦震蕩。”

聶九羅一直聽着,直到這時才說了句:“他本來腦子就不好。”

蔣百川感嘆:“是啊,這一撞,更傻了……華嫂子現在由她遠房親戚照顧着,咱們的人,尤其是炎拓見過的,我要求他們直接‘消失’最少半年,這樣一來,不管對方怎麽查,查到板牙也就斷了。”

聶九羅說了句:“你們當然是好消失的。”

什麽華嫂子、大頭,都不是真名,也都不是板牙本地住戶,萬人如海,一頭紮進去,只要不露面,可不就是“消失”了嗎。

蔣百川尴尬:“聶二,你看,你要不要躲一躲?”

聶九羅反問他:“我怎麽躲?我是普通人,有名有姓,有産有業,躲到哪去?”

蔣百川忙說:“這個你放心,我們會安排。”

“就算你們完美安排我躲起來了,躲多久?我一輩子不出來了嗎?”

蔣百川沉默半晌:“或者,我安排幾個人過去,暗中關照你?”

聶九羅哼了一聲,鼻息帶輕蔑:她是真不覺得蔣百川安排的人能關照她,真出了事,誰關照誰還不一定呢。

蔣百川連着遭她搶白,無可奈何:“你當時,真是不該讓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這還是她的錯了?

聶九羅越是有氣,語氣越柔和:“我說了,我是普通人,普通人的名字,有什麽好藏的?再說了,我當時也想不到,人送到你們手上了、還能飛了啊。”

蔣百川面上無光,讷讷說了句:“那……你什麽想法?炎拓這一趟,吃了不少苦頭。看起來,是恨上你了。”

聶九羅冷笑:“那當然,難不成出了這事,他還愛上我了?”

那一頭,蔣百川再度沉默。

窗外,雨更大了,靠近窗邊的雨線被風齊刷刷打斜,又被光鍍亮。

事情已經這樣了,再怎麽對蔣百川發脾氣也是徒勞,聶九羅說了句:“我想一想,晚點再聯系你吧。”

挂了電話,她在窗邊站了半晌,心裏窩着團亂麻,一時半會也理不出個頭緒。

實在沒事做,索性把空了的碗盤給盧姐送下去。

三合院的東邊是廚房,因着地方大,保留了舊式的竈間,而盧姐因為來自鄉下,打小燒柴擦竈,所以對比邊上全套家電的現代化廚房,她更喜歡大鐵鍋木頭蓋要往竈膛裏添柴的竈房,還常跟聶九羅說:鐵鍋蒸出的米飯香,能出脆生生的熱鍋巴;竈膛裏燒出的玉米,比烤箱裏烤出來的好吃一百倍。

聶九羅無所謂,反正她管吃不管做,也不管洗,盧姐愛用哪一間,悉聽尊便。

沒事時,她會來竈房坐坐,因為這裏的家什都老舊,搬個小馬紮坐下,會有一種歲月靜好、不知今歲何歲、山中無甲子的感覺。

若是趕上盧姐正開竈做飯,那就更惬意了,火食的味道,自古以來就熨帖人心。

……

盧姐正在竈房擦鍋臺,見她拎盤子端碗地進來,趕緊過來接了:“聶小姐,你還自己送下來,放那我去拿不就行了。”

即便關系已經很熟了,盧姐還是堅持稱她一聲“聶小姐”,畢竟雇傭關系,這是禮貌。

聶九羅空了手,在竈臺邊的小馬紮上坐下。

盧姐察言觀色:“工作不順心啊?”

在她眼裏,聶九羅簡直人生贏家:年輕漂亮,有才有業,真有不順心,也只會是工作上遭受點波折、創作上卡卡殼而已。

聶九羅說:“不是。”

她手指插進頭發裏,沒章法地理了幾下:“我在老家,有一些親戚,遠親,做的不是什麽正經事,我跟他們也基本沒來往。”

盧姐用心聽着,雇主能向她說事兒,讓她覺得自己挺受尊重的——多少雇家政的看不起人、把人當傭人使呢。

“但是呢,也不好斷。上一輩的原因,欠過他們不少錢。”

盧姐忍不住說了句:“那得多少錢啊?你現在……都還不清?”

聶九羅沒回答:“有債嘛,就免不了還有聯系。本來我想着,債清了之後,各走各的,沒想到他們現在出了婁子……”

盧姐有點緊張——

“然後他們都跑了,我被拱出去了,”聶九羅笑,“你懂我的意思嗎?他們的對家,現在都得找上我了,我成唯一的靶子了。”

盧姐聽懂了:“那……麻煩大嗎?不行就報警,把事情說清楚,總不能給人背鍋吧?”

聶九羅看竈臺上那口大鐵鍋,真大,再大點,就能“鐵鍋炖自己”了。

她說:“不是報警的事……鍋呢,背不背,反正都卡身上了。”

***

蔣百川挂了電話。

剛才打電話時,他臉上是挂着笑的,語氣是和緩和息事寧人的,甚至脊背都稍稍前勾,帶着隔空讨好的意味。

但是電話一挂,他的表情、體态和姿态就全變了,像是人還是那個人,偏又長出了另一副胎骨。

他漫不經心地把手機扔到一邊,湊近浴室鏡,仔細地、一縷一縷,撥着鬓邊的頭發。

剛吃飯的時候,大頭說看到他鬓角有白頭發,有嗎?真的假的?

找到了!

還真有,只有一根,但無比紮眼,很服帖地間雜在他那染得黑亮的頭發之間。

蔣百川愣了一下,伸手想把它拔掉,手到中途,忽地心有所感,回頭一看,雀茶正倚靠在浴室的門邊。

浴室裏有燈,但外間的燈光打得更亮,她穿大紅絲光的睡袍,背後一片雪亮,亮得她面目有點模糊,乍看上去,像一朵紅到炫目的大花。

蔣百川皺眉:“你什麽時候上來的?”

為了找個僻靜的地方打電話,他特意上的三樓——這別墅是他私産,加地下室一共四層,這一層的卧室和洗手間是客用的,除了家政保潔,平時沒人來。

也不知道她在那站多久了、聽到了什麽,蔣百川重又看向鏡子,小心地拈起那根白頭發:“還有,老穿紅,你不覺得瘆得慌啊?紅衣的女鬼都比別的鬼兇呢。”

邊說邊手上用勁——

拔下來了,鬓角邊又是黑黝黝的一片了,心裏也舒服了。

雀茶說:“那個聶二,是男的女的啊,真姓聶啊?假姓吧?”

蔣百川的臉陰下來:“不該你打聽的,別瞎問。”

雀茶跟沒聽見一樣:“她要知道你陰她,你也麻煩吧?”

蔣百川不悅:“你胡說什麽!”

雀茶哼了一聲,并不怕他:“我那晚在酒店,都聽到了,你說什麽将計就計、順水推舟……沒你們故意放水,炎拓的同夥哪就能那麽容易找到板牙……”

蔣百川吼了句:“還說!”

雀茶吓了一跳,再開口時,十分委屈,眼睛裏都蒙上了一層淚霧:“怪我咯?你們偷摸做事,為什麽不跟華嫂子說?她還跟我一張桌上打過麻将呢,說沒就沒了……”

蔣百川自知理虧,換了副相對溫和的口吻:“這不還沒死嗎……有些事,本來就不好對太多人說,也是該她命裏有這一劫,早去晚去都沒事,誰知道正好趕上她送飯的點了呢。”

他邊說邊走上前,伸手就去摟雀茶的腰,雀茶又掙又躲地沒避過去,到底被他抱住了,可是又不甘心撐了這許多天的冷戰草草收場,于是板了臉、不拿眼看他。

蔣百川哄她:“這麽多天了,還氣呢?你是屬打氣筒的吧,出個氣沒完沒了的。”

雀茶沒繃住,撲哧笑出來:“你才屬打氣筒呢。”

這是終于講和了,蔣百川話裏有話:“雀茶,有些話,可不能亂講啊。”

雀茶白了他一眼:“你放心吧,我不蠢,也就在你跟前說說,別人面前,我提都不會提的。炎拓跑了,那個聶二,很氣吧?”

***

對這個聶二,雀茶霧裏看花,知道那麽一點點。

聽蔣百川說,聶二和他,類似于同族,雙方的祖上,都是做同一種買賣的,非常古老,老到可以追溯到人類的起源,不甚光彩,但也不是大奸大惡,反正不在三百六十行之例,較真起來,屬于外八門吧,“狩獵”這一路的。

建國後,很多老行當老買賣都消失了,蔣百川所在的這一行,也毫無例外的人丁漸少,更糟的是,剩下的人中,絕大部分還不願再做這行。

聶二就是其中之一。

這也可以理解,鐵匠的兒子一定要打鐵、農戶的女兒一定要種地嗎?花花世界,林子無限大,人家願意随心飛,你也不能硬拗了人的翅膀不是?

但關鍵是,聶二有胎裏帶出來的本事,平時未必能用到,特定的情況下,少了她又不行——就好比有些警察辦案,三五年都不一定開一回槍,可萬一呢,真遇到持槍的悍匪,那還不得槍上、槍對槍嗎?

好在,因着早年一些錯綜複雜的原因,聶二和蔣百川之間,有數額不小的債務,雙方商定,錢債,勞力來還,也就是說,蔣百川這頭有需要時,聶二得盡量幫忙,她上不了岸,一條腿還拖在這趟渾水裏。

聶二要求不見光,她不想被牽進任何麻煩事,就想當普通人、過安生日子。

蔣百川當然滿口答應。

所以,聶二的真實身份,只有蔣百川等兩三個人知道;和她聯絡,用的是另外的、不綁定真實身份的手機以及賬號;雙方之間,不留任何書面可查的來往記錄,再急的事,也不直接電聯,要征詢對方同意——對雀茶來說,就是有這麽一個人,遠遠地存在着,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反正必要時,這人會來幫忙就是了。

頗像唐僧取經路上求助的各路神佛:平時不摻和你們趕路,真遇到狀況去請時,也請得來。

這一趟,蔣百川帶人走青壤,就請了聶二外圍留守十五天:太平無事的話,她後方觀望;一旦有異變,第一時間就位。

用蔣百川的話說,聶二真是來對了:因緣際會、機緣巧合,她以一己之力把炎拓一行人都給端了。

但現在,炎拓跑了。

那個聶二,很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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