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能和我說會兒話嗎
虞晚聞聲擡起頭。
手機自帶的手電筒打出一束白光,直直地照進漆黑的教室,對面的牆壁上落下一點圓圓的光斑。
少年站在窗戶外面,身高腿也長,似松柏般挺立,五官深邃,半邊被手機的光照亮,半邊被陰影籠着。
“我在的!”
短暫的愣怔後,驚喜鋪天蓋地般襲來。
她馬上朝着窗戶那兒跑,動作急促又慌張,還不小心被桌子腳絆了一下。
生怕自己晚一秒,他就等不及要走了。
虞晚跑到窗戶邊,臉仰着看他,語速飛快解釋道:“教室的後門壞了,被風吹得自動鎖上了,我出不去。”
說完又眼巴巴地看着他,聲音帶上了懇求:“你能幫我去保衛處,拿把鑰匙來開門嗎?”
陸識看到小姑娘淚汪汪,可憐兮兮的一張臉,心像是被什麽揪了一下,忍不住皺眉。
虞晚見他是這副表情,以為他是不願意,正不知該怎麽辦好時,聽到他說:“我先試試。”
虞晚:“啊?”
她也不知道他怎麽弄的,反正等了一會兒,教室後門就真的被他弄開了!!!
陸識走進來,看見她一臉驚訝,眼睛睜得圓溜溜的,仿佛見證了什麽神奇的魔術。
“哇,你怎麽辦到的啊?”她不敢置信地問。
陸識沖着她揚了揚手裏拿着的飯卡。
“诶?”虞晚歪了歪頭,還是沒懂。
“把這個插到門縫裏,劃那個門栓。這門被風一吹就反鎖上了,本身就說明鎖芯已經松動了。”
“哦哦。”她這下明白了,滿臉欽佩:“你好聰明呀。”
陸識還是第一次被誇聰明,喉頭很輕地蕩出一聲笑,這感覺新奇,但也挺不錯的。
虞晚去拿了書包,把桌子上的語文書放進去,背好走出教室。
走到樓梯拐角處,她準備下去,書包的帶子被輕扯了下。
虞晚回過頭。
目光對視,陸識垂眸看着她,唇角勾着一點戲谑笑意:“不去洗把臉,就直接下去啊?”
虞晚怔了兩秒,想起什麽,臉頰一熱,連帶着耳朵根都泛起紅暈。
剛才太過驚喜和高興,都忘了突然停電時,自己被吓哭了這麽丢臉的事實。
從小到大,她也就在爸爸媽媽,還有江澈哥哥面前哭過。
其他時候,她還是很要面子的!
這是第一次,在別的男生面前掉眼淚,而且自己都快十六歲,這麽大了呀。
哭過的樣子一定很醜,也很滑稽,這點虞晚能夠從他高高揚起的唇角看出來。
她特別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的,是自己還得和他開口——
“那……還是去洗把臉吧。”
“就是,你能不能陪我去衛生間那兒啊,太黑了,我有點怕。”
陸識擡了擡下巴:“走吧。”
女衛生間的盥洗臺前有一面很大的鏡子。
白天人多的時候照沒什麽感覺,但現在,天都黑了,又沒有燈,裏面就她一個人。
安靜得只聽得到嘩啦啦的流水聲,空蕩蕩的,還帶了點回響的效果,就有一點點瘆人。
虞晚豐富的想象力在這個時候又開始胡作非為了。
總覺得自己一擡頭,鏡子就會出現一張白森森的鬼臉,或者一回頭,就有個披頭散發,血淋淋的女鬼站在自己身後。
她把水龍頭一擰,飛快跑出去。
陸識站在門邊,見她這麽快出來,有些意外:“洗完了?”
“不是。”虞晚搖頭,也挺為自己這麽膽小而難為情的,幾乎是氣音道:“我就是想确認一下,你還在外面沒走。”
“我再進去洗臉的時候,你能不能和說說話?随便什麽都行的,我就是想聽到外面有你的聲音。”
她仰頭看着他,濕漉漉的一雙杏眼,鼻尖還泛着點紅。
像是只小兔子。
陸識笑了聲,問:“你要我說什麽?”
“……”虞晚被問住了,突然要找個什麽話題,還真一時想不到。
總不能讓他站在外面給她背一篇赤壁賦吧。
虞晚感覺自己真的好麻煩,好矯情,還好事兒多!
他來給她開門夠好了,自己還不停地提要求,也太得寸進尺了。
“算了,沒事。”她擺擺手,重新鼓起勇氣往裏面走,“我很快洗完,你再等一下就好。”
她朝裏邁進一步,耳邊忽然響起他的聲音,語調輕又緩,低沉沉的,很溫柔。
他在給她唱歌。
“秋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秋風即使帶涼,亦漂亮,深秋中的你填密我夢想,就像落葉飛,輕敲我窗……”
是首粵語的歌曲,虞晚只捕捉到“秋”“秋風”這兩個詞,其他的就沒聽懂了。
莫名的,她心裏變得踏實,沒有之前那麽害怕了。
腦海裏沒有再浮現那些亂七八糟的恐怖幻想,只有少年磁沉低柔,又舒緩的聲音。
“能同途偶遇在這星球上,燃亮飄渺人生,我多麽夠運,無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在初秋微涼的夜晚,隔着半面牆的距離,萦繞在耳畔間。
虞晚重新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走出去,他見到她,收了聲,兩人并肩往樓梯那兒走。
四周還是很黑的,手電筒打出光,只能照亮前面的幾步臺階。
虞晚下樓梯的時候手扶着邊上的欄杆,怕摔了,她頭低着,盯着腳下的路,非常小心謹慎。
陸識也走得慢,一小步一小步的,就按着她的速度。
下完最後一層,虞晚小小地松了口氣,轉頭看向陸識:“原來你唱歌這麽好聽的。”
小姑娘自己可能都沒發現,每次誇人時,她眼睛會不自覺地彎起來,漾出甜軟的笑意。
語氣也特別真心實意,是完全不摻一點假的那種。
陸識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還挺喜歡被人誇的。
風還在呼呼地刮,濃墨色的烏雲壓着天,是暴雨傾盆的預兆。
和他被接到陸家的那一晚差不多,可心情卻完全不同。
“啊對了,這首歌叫什麽名字呀,我覺得旋律好好聽的,想回去搜一下。”
陸識腳步頓了一下,撒謊:“很久之前聽過的,名字忘了。”
這首歌的最後一段,是:春風仿佛愛情在醞釀,初春中的你,撩動我幻想。
這樣的歌詞他不想讓她看見,就如同不想他的一些心思,被她知道。
她喜歡江澈,陸識看得出來。
走到學校門口,江澈急匆匆跑過來,見到他們兩個,松了口氣:“晚晚你沒什麽事吧?我手機靜音了,沒接到你打過來的電話。”
他當時給林知寒講試卷講得太投入了,等把她不會的題目都講完了,拿出手機一看時間,才發現已經九點多了。
未接來電三個都是備注着同一個名字:晚晚。
以為她出了什麽事,他着急忙慌地就跑了過來。
“沒什麽事,教室的後門壞了,剛才刮風,門被帶上反鎖了,我就沒能出來。”虞晚說。
江澈有些自責。
從三歲開始他們就在一塊兒玩了,幾乎是每天都在一起的。
後來他去上幼兒園,虞晚比他小半歲,本來該遲一年再入學,是他想和她一起上,就哄着她也上幼兒園。
他和她說:“晚晚,幼兒園很好玩的,有老師帶着你一起做游戲,還教你寫字算數,晚晚你也和我一起上幼兒園吧。”
小女孩聽完之後,噠噠噠跑去找媽媽,奶聲奶氣地說自己也要去幼兒園,和江澈哥哥一樣。
溫如卻不想讓女兒這麽早上學,年紀太小了,怕在幼兒園被別的孩子欺負。
“上了幼兒園就要每天早上七點鐘起床了,晚晚不能賴床,也不能在家看貓和老的動畫片。晚晚想和江澈哥哥一起玩,我們可以等他下了幼兒園,再去他家裏找他好不好?”
小女孩歪着頭苦惱地糾結,最後搖了搖小腦袋,軟綿綿的小奶音裏多了幾分鄭重:“不好,江澈哥哥去了幼兒園,我要陪着他一起。”
然後每天早上他們就坐一輛車去幼兒園了。
那時候,江澈就被媽媽陸詩音囑咐,晚晚妹妹年紀小,在學校裏要多照顧她,不要讓她被調皮的小男生欺負。
他一口答應下來。
但其實這麽多年,反而是她對自己照顧得比較多。
小姑娘會在他中午打籃球時繞大半個操場給他送飯,在可能要下雨的天帶兩把傘,在競賽失利時想方設法地安慰他……
“晚晚,不好意思,要是我剛才拿手機出來看看,就不會讓你在教室裏被關那麽久了。”江澈道歉。
他知道她膽子小的,怕黑,還怕鬼,小時候他帶她一起看鬼片,她被吓得嗚嗚直哭。
她剛才被困在教室裏,該有多害怕啊。
“沒關系。”虞晚搖了搖頭,對他露出一個輕松的笑:“這事不怪你,是我疏忽大意了,要是刮風時我去拿個椅子把門抵着,就不會這樣了。”
回去的路上,一聲驚雷之後,雨便落了下來。街道兩邊的霓虹燈影變得模糊,車前的兩個雨刷左右來回擺動。
虞晚腿上放着一本英語書,在背明天要抽查的一篇reading。
她左邊坐着林知寒,也在背這篇文章。都是同一個班的,老師的要求自然也是一樣。
江澈雖不耐煩背這個,但教他們的英語老師堪稱滅絕師太,也只能不甘不願地背着。
唯有前面的陸識靠着座椅,拿着手機打游戲,和後排的三個好學生格格不入。
虞晚背完了一個段落,轉頭看向窗外。
雨勢漸漸變小,淅淅瀝瀝的,沿街的行人撐着傘,相互匆匆擦肩而過。
她手撐着下巴,發着發着呆,忽然想到了剛才自己忽視的一個事。
被困在教室的時候,她看到陸識過來了,下意識地就以為是江澈有什麽事,才拜托他來找自己的。
可江澈壓根沒看到她的未接電話啊。
所以說,是陸識見她一直沒有從教室出來,才特意又回去找她的嗎?
晚上,虞晚坐在書桌前寫作業,很輕的兩下敲門聲之後,溫如端着一個果盤進來。
她把盤子擱在桌上,笑了笑說:“晚晚吃點草莓,休息一下,別學得太累了。”
虞晚放下筆,拿起一個紅彤彤的草莓,嘗了口:“好甜呀。”
又仰起臉問:“媽媽,你給小寒送去了嗎?”
“剛剛送了,她說自己不愛吃草莓,謝了我之後沒有要。”
溫如輕嘆口氣:“我看那孩子就是太客氣了。可能剛到一個新地方,也不适應,就有些拘謹。晚晚你在學校盡量多照顧着她點。”
“嗯嗯,我會的。”虞晚笑着應道。
又說了幾句,溫如叮囑她別學得太晚,早點休息,就沒打擾她學習出去了。
虞晚咬着草莓,總感覺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麽,心裏有種空空的,不太踏實的感覺。
她抓了抓頭發,視線一轉,落到窗戶那兒,外邊是茫茫黑夜,雨停了,月亮又探出頭。
啊,想起來了!
她還沒和陸識說一聲謝謝呢。
虞晚是真的很感激他,被困在教室裏,四周黑漆漆的,沒有燈,手機也關機了。
那樣的處境,多待一秒都很難熬。
想起來之後,虞晚又開始糾結了,是現在專門打個電話過去和他道謝呢,還是等明天上學的時候再說呀。
一口氣吃了五個草莓,虞晚決定了,就還是現在打吧。
一聲謝謝還要隔一個晚上的時間,也太沒誠意了。何況現在十點半都不到,他應該不會睡這麽早的。
她拿起手機,先找江澈要了陸識的電話號碼,然後撥過去。
“嘟嘟嘟嘟——”,響了好幾聲,電話才被接通。
“喂,誰啊?”那邊的聲音微微不耐,顯出幾分慵懶的倦意。
“是我,虞晚。”
她回答,感覺他好像是要睡了的樣子,連忙道:“我不知道你睡得這麽早,那你快睡吧,我明天再和你說,打擾到你了,對不起。”
正準備劃下挂斷鍵,那邊響起他的聲音:“別挂。”
虞晚聽話地又把手機拿到耳朵邊上。
電話那頭,陸識咳了咳,聲音柔和了很多:“我正好有點失眠,還沒睡着,你找我什麽事?”
“今天的事,真的謝謝你。”她說,“當時我太慌了,還有些後怕,忘了謝你,現在想起來,就想和你說一聲。”
陸識躺床上,房裏的燈都關了,窗簾也拉着,他喜歡黑暗的環境。
此時唯一的光亮是左耳邊的手機,少女的嗓音軟糯清澈,順着電流,滑過耳畔。
“小事,不用客氣。”
虞晚看到桌上的鬧鐘,十點二十九,對于她來說是很早的,上初中以後,她基本就是十一點鐘之後才睡。
“你每天睡得這麽早嗎?”她好奇問。
“我又不像你那樣是學霸,每天學習到淩晨,早點睡,還能長高。”陸識玩笑道。
在孤兒院時,作息都是有規定的,十點鐘統一全部熄燈,這麽多年過去,似乎也成了他的習慣。
說完就聽到小姑娘嘟哝:“你都已經那麽高了,還要長高呀。”
語氣裏能清楚聽出一點羨慕來。
陸識哪怕看不見,都能想象出少女說這話鼓着臉頰的模樣,心情莫名就變得特別的好。
“哦,我好像确實不用再長高了。”他故意道:“那你寫完了作業就早點睡,畢竟你還得長個子。”
虞晚:“……”
這是拐着彎說她現在很矮嗎?
她拿了一個草莓,一口咬下上面的小尖尖,打算要和他挂電話了。
陸識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虞晚,我手機不調靜音。”
“诶?”
草莓果肉輕輕一咬,酸甜的汁水溢滿了口腔,她愣怔中,聽到他說,很認真的語調——
“下次你打不通他的電話,可以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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