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交換信物】

疾步走向後院西側,穿過月洞門來到馬房,張沁玥的思緒一團亂,他這赫赫有名的少年副将,竟然說要娶她為妻?!是因為對她弟弟心懷愧疚,想要報恩?!

死了一個弟弟,換來一個夫君,這是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嗎?這一點都不好笑!她反倒覺得諷刺極了。

馬房四周的火炬燃燒着,張沁玥一眼就看到原本該待在馬房裏的福來被綁在外頭的樹下,她微皺了下眉頭,快步走了過去。

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今夜輪到守馬房的小厮跑了出來,一看到是張沁玥,立刻解釋,“今日因有貴客到,當家交代除了貴客的坐騎外,其他都得移到馬房外。”

張沁玥眼底的嘲諷又多了幾分,有權有勢之人,無論到哪裏都是備受禮遇,不過她表面上一如過往的平靜,“我明白了,謝謝小哥。”

福來看她靠近,親近的用頭蹭了蹭她。

張沁玥淺淺一笑,輕拍了拍它,手拿着玉米喂着。身上卻突然罩上一層陰影,她的心一突,微側過身,就見到站在身後的戰君澤。

她心頭一惱,看着他傲氣的手一揮,小厮立刻恭敬的彎腰,退了下去。

她收回視線,盯着福來,不理會他。

“張洛挂念你至今未婚配,我承他救命恩情,決定了卻他的心願,娶你為妻,以慰亡靈。”他低沉的聲音打破沉默。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大人意欲報恩,民女心領,但民女不配。”

“男未婚,女未嫁,何來不配?”

“大人,不配的是身份。”她輕拍着福來,“大人可瞧見了,大人的坐騎一來,我家福來就得被逐出馬房,連同處一屋都不被允許,牲畜尚且如此,更何況大人與民女?這便是世人眼光,大人……民女高攀不起。”

他的目光移向她護着的矮胖小毛驢,主子長得瘦弱,這頭驢倒是養得肥頭大耳。

他伸出手解開綁着福來的麻繩,邊道:“我乃一介武将,不在意身份、門當戶對、旁人眼光。”他将麻繩握在手中,要将福來牽入馬房。“我說相配便是相配。”

張沁玥怔忡,看着福來被拉扯,卻硬是一動也不動。

戰君澤不禁沉下了臉,挑眉看着這頭肥毛驢。

她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大人瞧見了,縱使大人能不顧旁人眼光,但這事兒,也得你情我願才成。”

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他輕搖了下頭,不發一語的松開麻繩,轉身離去。

張沁玥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她拍了拍福來,重新綁上麻繩,卻沒料到他去而複返,手中還牽着自己的坐騎。

戰君澤神色自若的拿過她手中的麻繩,直接跟自己的坐騎一起綁在樹下的木栓上。

她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這就成了。”他的神情嚴肅正直,直視着她的眼眸,“你的福來不動,我的疾雷動,你不靠近,我靠近。只要有心,便能在一起。”

張沁玥的心一陣顫栗,木木的看着自家福來,四肢短小,肥頭大耳,一旁的疾雷,毛色發亮,四肢健壯,一馬一驢,不單是血統,甚至外觀上看來都是違和……

“大人硬要娶民女為妻,但家中長輩如何?他們斷不可能允許大人娶個山村出來的姑娘。”

“我的父母雙亡,我家只餘我一人。”

張沁玥難掩驚訝的擡頭看向他,如此出身,卻能處于今日地位,他不單要有才,更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我家中并無長上,只有幾門讨人厭的親戚,對他們,以禮還禮,平常心相待便是。我的婚事,由我作主,我要的妻子,無須旁人指手劃腳。”

傳聞戰君澤沉默少言,但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她不想與他争辯,索性直言,“大人英勇蓋世,自然得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為妻才是。大人還是将愧疚放下,此事莫要再提。”

戰君澤眼底閃過譴責,“你已收下我的聘金,敢情是要悔婚?”

張沁玥先是一臉困惑,哪來的什麽聘金?突地想起随着弟弟遺物送來的楠木盒子,她的心一突,敢情他是硬要将放在裏頭的銀兩說成聘金?!這存心是挖個洞等她往下跳。

她忙不疊的說道:“我立刻返回張家屯将銀兩奉還。”

戰君澤伸出手,一把捉住了她。

手腕傳來的溫度幾乎能燙人,她想掙紮,又忍不住顧及他才包紮好的傷口,只能氣惱道:“大人——”

他看着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情卻莫名的更好,“別惱,靜下心仔細想想,你年歲已大,除了我,該也找不到更好的。”

一句年歲已大更把張沁玥腦中最後一絲理智給燒盡,“我年歲大又如何?我不是嫁不出去,是因為我從未将終身大事放在心上。”

“女人!”他啧了一聲,低頭看着她臉上閃過的倔強,微揚嘴角,“心眼就跟針尖大似的。”

她惱火的瞪着他,斥道:“我就是心眼小,大人若見不慣,大可轉身離去。”

“偏我就欣賞你的心眼小,若不娶你,怕會一輩子後悔。”

要不是他的神情太過正經八百,張沁玥都要以為他在調戲自己,她又羞又惱,“你這個瘋子!”

“你看似柔弱,但脾氣不好。”

聽到他的批評,她更是氣紅了臉,“我的脾氣确實不好,大人不喜正好,大可不要理會。”

“我并非不喜,反而特別欣賞。”

這是調戲,赤裸裸的調戲!誰人想見,衆人吹捧的少年副将,有這麽無賴的一面。

“你的脾氣差反而好,我便無須擔心你受人欺淩。”他說得堅定。

張沁玥頓感無言。武将大多性子直爽,不喜文墨,口舌魯鈍,偏他口若懸河,述事清明,讓她對武将的印象有些改觀,想來她只要稍一不慎,就會被他牽着鼻子走。

這樣一個男人,她要不起,也不敢要,用弟弟的一條命換回一個夫君,她還沒這麽不知羞恥,偏偏又說不過他……

“明日我送你回張家屯。”

她開口要拒絕,但方才幾句言詞交鋒,她清楚自己在他身上絕對讨不到好,只是浪費口舌。

她看了一眼被綁在一起的一驢一馬,明明就不該有交集,又何苦要強求?

她甩開他的手,憤憤的轉身離去,她若不想讓他送,有得是辦法躲開他。

一夜無眠的張沁玥在天色還未亮前就收拾好自己,悄然打開房門,看着對面依舊緊閉的門扉,像作賊似的溜了。

到了馬房,看着依然綁在一起的一驢一馬。福來愛吃玉米,平時護食得很,看到家中養的雞上前分食,都會嘶叫個不停,如今這沒出息的,竟用頭将自個兒面前的玉米推到了疾雷的面前。

這明顯的讨好,令她的眼角抽了抽。

“瞧你這出息。”她沒好氣的輕拍了下福來,跟守馬房的小厮打了個招呼,以家中田事要緊,請小厮向溫家夫婦轉達一聲,便要啓程返回張家屯。她将車架放到福來的身上,福來卻不太願意的甩着頭,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敢情你這家夥還看上人了?疾雷是匹馬,還是匹大宛寶馬,你們不配,你就歇了心思吧!”

福來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不悅的用頭輕輕撞了撞她。

她不理會它的小脾氣,硬是拖着它走,打算城門一開就出城。

天色尚早,街上只有幾個早起的商家正在收拾。

她坐在驢車上,福來沒什麽精神的邁着步伐,反正她也不急,就由着它慢慢走,她心中一嘆,真別跟她說才經過一個晚上,這頭像驢就跟人家寶馬生出了感情,她可沒法子接受。

離開酒樓沒多久,她聽到身後響起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心中頓時有股不好的預感,她轉身看去,認出來人,她不由得雙眼微微瞠大。

她連忙抽動手中的細鞭,要福來加快腳步,卻只換來福來的嘶叫,它的步伐依然慢吞吞,慢得幾乎要停下來。

“你平時懶也就算了,這個時候還跟我耍脾氣。”張沁玥僵着一張臉數落道。

不過眨眼功夫,戰君澤已到了跟前。

“玥兒,你這是在躲我?”

他的話輕飄飄的傳進了張沁玥的耳裏,一聲玥兒,令她臉色有些漲紅。

戰君澤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她,“昨夜我說要送你回去。”

張沁玥被捉個正着,心中正惱,輕揮了揮手中的細鞭,眼角看着四周,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衆目睽睽之下,他不顧及顏面,她卻不能,“大人趕着赴京覆命,不好因為要送我而耽誤大人正事,所以我自個兒回去便成了。”

“還未過門便知替為夫着想,果然懂事。”

他一臉正經八百的滿意神情,令張沁玥頗為傻眼,明明該是英勇聰慧的将才,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着調,像個傻子似的,她擺明了是不想跟他扯上關系,才匆忙離去,在他眼中竟成了懂事、為他着想?

戰君澤鮮少踏足甘州城,縱有來去也是匆匆,城裏少有人認得,只是他一個身長八尺的男子,胯下是名貴的大宛寶馬,放眼甘州能有幾人,察覺四周已有似有若無的打量視線,張沁玥忍住反駁話語,只想快快打發他。

“大人明白我的心思便好,不好耽誤大人,大人請回吧!”

“你能為夫君設身處地着想,善也。只可惜……”他的聲音一沉,“你卻犯了個更大的錯誤,妻以夫為天,夫君既已開口交代,你便該遵從。昨夜我已說要送你返家,你便不該置之不理。”

她皺起了眉頭,聽出他語氣的淩厲,這人算是得寸進尺吧?她顧及彼此顏面,不在街上與他争論,他竟擺出了個訓斥的架子,仿佛她還真是他的妻,還是錯事、不懂事的妻。

這個男人或許真是戰功赫赫的少年英雄,但應該是殺敵太多,看多生死,腦子有了毛病。

“大人,我從未同意要嫁……”她的話語驀然隐去,因為他從馬上一躍,輕松的跳到驢車上頭,她驚恐的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他,車架不大,平時坐她一人算是寬敞,如今擠進他,兩人不得不肩并肩相靠。

他神色自若的接過她手中的缰繩,他捏着細鞭,福來動了下,只是它原本就走得慢,如今多加一人,步伐更加沉重,偏它還不經意的靠向一旁的疾雷,這畫面實在令張沁玥不忍直視。

照福來這速度,等送她回張家屯都日正當中了,戰君澤皺起眉頭,嫌棄的看着眼前肥碩的小毛驢。

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張沁玥不禁感到一樂,“大人也看到了,我家福來走不快,大人若擔心耽誤時辰,不如就讓我自個兒回去,大人忙正事吧!”

他轉頭看她,眼底映着她淺笑的臉龐,他輕揚了下嘴角,果斷的直接翻身下車。

張沁玥以為他改了主意,心中正得意,怎料下一瞬就被他給拉下了車。

沒有防備的被人扯下來,她一頭撞進了他的胸膛,這硬得像鐵的身子,撞得她鼻子一疼,眼淚立即掉了下來。

她雙手捂着臉,痛得不行,心中咒罵。

雖說時間還早,街上的人不多,但兩人的動靜還是落入不少雙眼睛裏頭。她雖不是甘州城裏的人,可一個月總有幾日拿着東西進城來賣,所以城裏的人縱使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有個臉熟,曉得她是城外張家屯的人。

戰君澤低頭看着她,将她的手拉下,看到她的淚,明顯愣了一下,“怎麽哭了?”

她氣惱的瞪他一眼,鼻粱被狠撞這麽一下,能不掉淚嗎?

她這一瞪,自以為兇狠,但含着淚的雙眸在他看來卻帶着女兒家的嬌憨,他的眸光一柔,“別擔心,不過送你回家,不會誤了我的事。”

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這人的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他的大手抹了抹她臉上的淚,雖說是個大粗人,動作倒盡可能的輕柔。

她看着他一臉專注,神色不禁有些怔然。

“在一旁待着。”他嘴角含笑,給她淡淡一瞥,手腳俐落的将車轅解下,固定在自己的馬上,然後重新将她抱回車架上坐好,自己随即坐到她的身旁,動作一氣呵成。

這是打算用疾雷來駕車,但是……“福來怎麽辦?”

戰君澤看着福來親昵的用頭頂了頂疾雷的頸子,但疾雷聞風不動的樣子,不由挑了挑眉,“跟在疾雷後頭跑便是。”

自家小毛驢這麽丢人現眼,張沁玥都快沒臉看了,“我家福來身子圓滾,四肢矮短,要它跟着疾雷跑,這不是存心槽蹋?”

戰君澤聽見她的咕哝,回道:“誰讓你将它養成了這副懶胖的模樣。”

她沒好氣的嘟起嘴,“福來是我接生的。”

“所以?”他不以為然的反問。

她哼了哼,看着福來跟在後頭有些吃力,頓覺失了說話的興致。

想當年跟李春花借馬車想送王湘進城看大夫被刁難時,她就起了心思買頭牲畜馱物。

當時有考慮買馬,但養匹馬實在太費精神和狼食,驢子就不同了,個頭兒較小,吃食也不用太細致。正巧隔壁的張家嫂子田忻牽線,在田忻嫁過來的村子裏有個急需銀兩給兒子讨房媳婦的夫婦,家裏的母驢肚子有崽,她便将之訂下。

誰知道母驢生時難産,那戶人家以為母驢和小驢都活不下來,給田忻來了消息,正巧讓她聽見了,便毛遂自薦的去了隔壁村替母驢接生。

最後母驢順利的生下福來,那戶人家大喜之餘,打算不收她銀子便将福來送給她,可她不願,畢竟都是窮苦人家,誰家都不好過,兩相推托之後,那戶人家只拿了一半的銀兩。

轉眼間福來都這麽大了,之于她而言,福來存在的意義不單只是頭蓄生,更是一個相依為命的伴。

看着福來在後頭跟得氣喘籲籲,她忍不住心疼,埋怨的看向戰君澤。

戰君澤意識到她的目光,心中無奈,只能放慢疾雷的速度。

出了城,張沁玥不太情願的開口,“等等前頭的小徑繞進去。”

往前走了一段,果然有條不起眼的小徑,戰君澤沒有多問,将馬車給轉進去。

沒多久,出現在眼前的是座破舊宅子,宅子不太,除了堂屋外還有東、西兩屋。

莊子的主人是誰,早已不得而知,只能單就外觀看出這裏富麗堂皇過。

十年張沁玥帶着張洛要到張家屯投靠王湘時,張洛發了高,她因緣際會在這莊子住了一?,也在那一晚,她許下了一生不嫁的誓言,更因此認識了幾個同他們一樣無父無母,早就住在這個莊子的乞兒。

這些年莊子依然破敗,不過當年她相識的幾個乞兒長大,雖說能夠幹活養活自己,但在甘州城裏想要尋個更好的地方安居還是不易,最後幾個大的掙了錢,整理出西屋,住得比以前舒适許多。

五年前寒災,莊子裏又收留了幾個可憐的孩子,如今約有十三、四人,平時就在附近墾出的荒地種點莊稼,雖說收成不多,但省吃儉用也能一日吃上兩餐飯。

他們人才到,就有人跑了出來。

張沁玥認出來人是十歲的張義,因為身旁還有戰君澤要趕着進京,所以她沒打算多作停留,只是将車上的饅頭和藥材交拾他,“義兒,今天玥姊姊還有事,下次再來。”

張義一大清早就跟着莊子的人下了田,但因帶去的茶水不小心打翻了,所以被叫回莊子裏再裝上一壺水。他好奇的看了戰君澤一眼,對這人高馬大的壯漢不自覺生出敬畏的心情。

“去忙吧。”張沁玥見張義看傻了眼,不免覺得好笑,輕輕推了推他。

張義回過神,抱着大大的包被,背着竹簍,轉身進了莊子。

“走吧!”

戰君澤聽到張沁玥的話,沒有遲疑的掉頭離去。

她沒等他開口問,主動說道:“當年我帶着阿洛在這莊子住過一晚,結識了住在裏頭的乞兒,其中有兩人也随着阿洛去了軍營,就是不知他們如今可安好……”

“你指的是羅吉、羅祥兩兄弟?”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是。你認得他們?”

老實說,張洛不單擅醫,拳腳功夫也不錯,所以才能得戰君澤青眼,而羅吉的體格好,也挺能吃苦的,将來該能成為個人物,至于羅祥,戰君澤并無太大的印象,會記得不過是張洛和羅吉曾經在他面前提及罷了。

“若你想見他們,我派人回去讓他們來見你一面。”

“不用,”張沁玥不想他為自己公私不分,急急的說道,“我只想知道他們安然便好。”

想起方才她對那個瘦弱孩子的親近,戰君澤心有感慨的說道:“人人皆論富林酒摟的溫老板心善,但在我看來,你才真是大善人。”

她從未思索得失,只是随心而走,她帶着弟弟逃難到了西北,對于跟他們一樣失去父母、無家可歸的人,總是多了分同病相憐之感。

被他稱贊,她有些發愣,待回過神來,才發覺不知不覺已靠近張家屯。

戰君澤自在的駕着馬車進入了村子裏,此刻天已大亮,他們的歸來引來不少側目。

張沁玥不用想也知道之後會有多少的議論,但事已至此,她也無能為力,只能沉默的拉着福來進了自家院子,給它喂了水,看着戰君澤解開車架。

戰君澤拍了拍疾雷的頸項,翻身上馬。

她擡頭看去,在初陽淡淡的光芒照射下,威武的一人一馬仿佛鍍上一層金光。這樣的男人該是衆女求嫁,他願娶她,不在意兩人之間隔着天淵,她該不顧一切的點頭,偏幼時的颠沛流離把她的心養小了,她不想為了一時沖動而選了一個與自己出身不配的人,往後過日惶惶,平靜難求。

她眼眸深處像是想起什麽,滑過一絲晶亮,“我知道你急着赴京,但可否陪我去阿洛的墳前看看?”

戰君澤微眯起眼,她突然的熱絡讓他心中閃過幾分警訊,但他并未拒絕,彎下腰,長手一撈将嬌小的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身前。

張沁玥身子一僵,愣愣的擡頭看他。

“阿洛的墳在何處?”他沒有廢話,直接回道。

她緩緩擡起手,指向山的另一邊。

他一夾馬腹,往她所指的方向而去。

張沁玥看戰君澤單膝跪在墳前,念及他的身份,她本想上前制止,卻又想着弟弟畢竟因他而亡,縱使他官拜從三品副将,弟弟也應當受得起他一拜。

“若非傷重昏迷,我不會留他一人在大漠。”

張沁玥聞言,只是輕聲的嘆道:“以阿洛的性子,若非真心敬佩,也不會舍身救你。只是大人若是真的心懷感念,就請大人放下意欲娶我為妻的念頭。”

他早就察覺她的态度不對勁,看來是打算換個柔順的态度,在張洛的墳前與他劃清界線。

他站到她面前,低着頭,表情不悅的看着她。

被他俯視的感覺十分壓抑,他太高太強壯,一靠近,整個人就像會被吞噬一般,她不自在的移開目光,不去看他深沉的眼眸。

“我的拒絕,許傷了大人高高在上的臉面,但我不願意阿洛死後受人非議,說他用自己的一死,讓大人娶其胞姊為妻。所以今日大人與我就在阿洛墳前做個了斷,從今爾後,大人對張洛,不論是有愧疚或是不舍,都随着他的離去而煙消雲散吧,從此不要再提。”

“因恐軍心騷動,我傷重一事除了幾名親兵之外,并未外傳,衆人只知張洛戰場殺敵,舍身取義,但實情如何無人知曉,你無須擔憂張洛死後名聲有損。”

“只要有心,打聽便知。”這哄人的口氣,不知是當她是三歲孩童,還是當旁人都是傻的,張沁玥無奈的輕搖了下頭,“人言可畏。”

“人言不可畏,只求無愧于心,便可淡然置之。”他無心也不想理解她的思慮,看多戰場無情,站在生死面前,他最不在意的就是旁人的指指點點。

他的理所當然令她啞口無言。想她在王湘死後,養大了弟弟,一個姑娘撐起一個家,從未曾膽怯,卻在他的眼前硬是沒了底氣,她雖看似得失不萦于懷,實際卻是自卑自己不足。

這樣的她,如何能與他匹配?

“你到底要我怎麽說才明白?”她幽怨的看他一眼,“你我不相配。”

“你無父無母?”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知道若是他堅持要跟她辯駁,自己沒有勝算。

“回答我。”

“是。”她不情願的開口。

“真巧,”他伸出手,撥了撥她散在臉頰的碎發,“我也是。”

她沒好氣的掃他一眼,頓時有種幻想破滅的感覺,明明就是個無賴。

“除了一身虛名和這些年存下的軍饷,我一無所有,說到這……我的軍饷還全讓田兵長随着阿洛的遺物交給了你,所以現在與你相較,除去名聲,是我配不上你。”

歪理!她在心中啐了一句,義正辭嚴的說道:“等會兒回去,我立刻将銀兩還給你。”

“既已收下,豈有再還回來的道理?這對我名聲有損。”

他的話硬生生把自己的英明神武給打得七零八落,對這個從英雄變無賴的家夥,張沁玥真心沒轍。

“把銀兩收着,成親後由你管家,你拿着我的家當是天經地義。我曾多次聽阿洛提起你,縱使生活貧困,依然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我羨慕他有個處處維護他的姊姊,從今爾後,你的心中也只能有我。你該認出了我靴上的目雲紋,阿洛說是你親手所做,我還沒謝過你。”

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戰靴,她就認出是出自她的手,真沒想到她竟然被自己的弟弟給算計,弟弟去了邊疆之後沒多久,她便收到他的家書,說是看邊關将士訓練繁重,鞋、靴損壞多,提議讓她多做些鞋,為将士盡份心力。她沒多想,只要一得空便替他做鞋,如今才知都被他拿去讨好戰君澤。

長沁玥沒好氣的掃了眼前的土墳一眼,從小到大,弟弟總喜歡捉弄她,如今人死了,還不忘最後耍她一次,送這麽一尊大佛來,請都請不走。

“玥兒,外人只見我上陣殺敵,戰功無數,卻不曾細思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我殺戮過重,一心只為定國安邦,除去身份外,我真的是一無所有。”

聞言,她莫名為他感到心酸,他一心想着為國為民,得到的卻是孤寂。

“與我成親,妻小只能退在家國之後,有夫君如無夫君,我實非良配。今日若非遇上你,我已打定主意終身不娶。”

她帶他來到弟弟墳前,明明是想要打消他的念頭,卻沒料到最後竟是她被他打動。

“你根本不了解……”

“我有得是時間聽你說。”

張沁玥沒好氣的瞋他一眼,“大人還得趕快赴京覆命。”

“我可以為你晚幾日再走。”

如此任性,她傻了眼。“大人說笑吧?”

“我從不說笑。”

她一時再難尋借口,頓了一下才幹巴巴的說:“我不想離開張家屯。”

“雖然我希望成親後你能随我返回嘉峪關,但你若是不願意離開,我也可允你留下。”

張沁玥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他是打定主意不論她如何刁難,就是不會讓步。她無話可辯,只能睜睜看着他從腰間解下一把匕首,遞到她面前。

她下意識将手放到身後,退了一步。

“拿去!”他堅持的拉過她的手,将匕首放在她的掌心。“男女相悅,交換信物,你既已給我信物,我也得禮尚往來。”

戰君澤以往并沒有太多與姑娘家相處的經驗,畢竟他之前真是打定主意終身不娶,但營中手下士兵打鬧時說的男女情事,他倒是聽了不少。

“我什麽時候給你信物了?”

他拿出她昨日用來壓住他傷口的帕子,“這個。”

她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你真不要臉面了?”

“臉面這事兒,是要看情況的,我向來懂得變通。”

張沁玥無言一嘆,垂眼看着手中的匕首,玄鐵打造,必是削鐵如泥,在陽光之下閃着陰寒光芒,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脫口問道:“你可有拿過這把匕首殺過人?”

“當然,”他的口氣透着一絲傲氣:“我用這把匕首削過不少敵人的腦袋。”

她的眼角抽了抽,不愧一代武将,将殺人的玩意兒當成定情信物,偏偏她還挺喜歡的……

她緊握了下,最終将之收入衣襟。

看她收下,他的眼底閃過一抹光亮。

他一笑,翻身上馬,對她伸出手。

這次她也沒有矯情,自動将手放到他的大掌上,與他共騎一馬,縱使一路引來村民側目,她依然一派從容淡定。

戰君澤注意到她的轉變,眼中一柔,他最不需要的便是個膽小、怯懦的妻子,張沁玥很好,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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