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死而複生】

迷人的鳳眼打量四周,尋常的衣戶,沒有太多華而不實的擺設,但看得出打掃得整潔,看着一旁的繡品,這是在做鞋面,上頭有着祈求平安的目雲紋,不用問也知道是為了戰君澤那個武夫而做。

張沁玥泡了茶,親自送上。

李洪妍不屑的瞄了一眼,“這茶一看便是次品。”

“郡主錯了,”張沁玥微微一笑,“這是茶枝,連次品都不及。”

李洪妍雙眼一瞪,“拿這等劣茶給本郡主,你是侮辱本郡主?”

“郡主誤會了。”張沁玥柔聲解釋,“張家屯是個小地方,就算有銀兩想喝好茶,也苦沒有地方可以買。請郡主恕罪。”

“你的男人是戰君澤,只要他開口,天下好茶多得是人送到他的跟前,你身為他的妻子,他卻連杯好茶都讓你喝不上?看來你方才說的是自欺欺人,他壓根不在意你。”

“這倒無關夫君的事,因為我不愛飲茶,最愛的是清水。至于送茶,夫君性子該是厭惡收禮這等俗事。”

李洪姘撇了撇嘴,這是什麽破爛借口,卻也免不了認同她的說法,戰君澤确實就是這種死人個性。

“紅繡,去車上給本郡主拿茶過來。”

“是!”紅繡連忙去馬車上拿來李洪妍慣喝的毛尖。

張沁玥拿過紅繡遞過來的茶葉,進竈房燒了水,泡好茶後,送到李洪妍的面前。

李洪妍看着面前冒着白霧的茶,卻是碰也不碰,又對張沁玥說道:“本郡主餓了,去弄點吃的。”

張沁玥只能稱是,她走到了西屋竈房,熟練的生起火。

紅繡跟在她身旁,如同方才見張沁玥泡茶一般,只在一旁看着,并不動手相助。

張沁玥也不見一絲不自在,蒸了大米飯,炒了臘肉白菜、素三菇和鹹魚炒蛋,家裏的東西明擺着,就算是郡主來,這也是她所能弄出最好的菜色。

紅繡看到三道菜已弄妥,這才踅回堂屋,平心而論道:“郡主,張沁玥雙眸坦然,并無不悅,而且菜色看來真是用了心。”

李洪妍正撥動着一旁小竹籃中的鞋底,看着結實的縫線,聽完紅繡的話,她挑了挑眉:“戰君澤這人的脾氣跟頭驢子似的,沒想到卻迷上了個軟柿子,敢情他看不上本郡主,是因為本郡主性子太過張揚?”

關于這一點,紅繡可不敢答腔。郡主在府中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性子自然比一般人跋扈,但礙于身份尊貴,無人敢得罪斥責,在京城只要不犯太過的錯誤,根本就是個橫着走的主。

李洪姘已過二八年華,正值待嫁之年,遇上同樣睨視一切的戰君澤,激起了她興趣。

戰君澤越冷漠,她越是誓在必得,在京城還使了小心思,兩人一同落水,弄得滿城風雨,原本就差一道賜婚聖旨,他卻早一步返回西北,再得到消息時,他已成親娶妻。

這是明晃晃的打她臉,她氣惱之餘,當晚就離開了京城,趕赴嘉峪關。

偏偏到了邊關,不見戰君澤,問起軒轅将軍也是百般推托,不願相告,最後還是從軒轅将軍的姨娘口中得知,戰君澤發話,只要她在嘉峪關一日,他便一日不回。

普天之下也只有戰君澤敢将她的臉面踩在腳底,她氣憤難當,硬是與戰君澤對上了。

她就不信,身為将帥,他真能不回邊關。不過最後事實證明,她低估了他的說一是一,縱使夷人來犯,也不見歸來。她縱是任性,也知為了邊關安危,只能讓步。

只是回京途中,她越想越不服氣,這才一個回轉,派了人四處打探,找上了張家屯。

趕往張家屯這一路,紅繡的心始終懸着,張沁玥再不配,如今已是戰君澤的妻,郡主若真傷了人,以戰君澤的脾氣,殺了郡主都有可能。

不過看郡主這模樣,似乎并不厭惡戰夫人。

張沁玥端上飯菜,見到李洪妍撐着下巴,懶懶的靠在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弄着鞋底,她也沒多言,只道:“郡主用餐了。”

李洪妍将手中的鞋底一甩,看着張沁玥擺上的飯菜,這些飯食平時她完全看不上眼,但在這個農村,就如紅繡所言,确實已經是張沁玥可以拿出手的最好食物。

其實她如今雖一身富貴,但也不是沒有吃過苦頭。想當初在皇伯父還沒登基前,父王不過就是個不起眼的皇子,還被丢去守皇陵好些年,當時還未必能吃上眼前這些熱騰騰的食物。

紅繡上前布菜,李洪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張沁玥就站在一旁,不發一言。

李洪妍吃了幾口,不得不承認滋味挺好的,但她才不會說出來讓張沁玥得意,她故意不客氣的道:“酒呢?”

張沁玥立刻進屋去拿出春夏時釀的梅子酒。“不知郡主喝不喝得慣。”

李洪妍沒理會,迳自喝了一口,也沒說好或不好。

張沁玥看着她吃飯的速度,心想這些東西該是合她的口味。

她并非巴結,只是不想惹事,讓李洪妍有機會發作,找她麻煩,待李洪妍吃得酒足飯飽,放下筷子,她趕緊上前收拾。

李洪妍只道:“你讓紅繡去收拾,本郡主有話要跟你說。”

紅繡聞言,立刻上前接手張沁玥的工作。

張沁玥微低着頭,靜靜的聽着。

看着她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李洪妍哼了一聲,“若是皇伯父降旨,本郡主就是戰君澤的正妻。”

張沁玥斂着眼,她摸不準這位郡主的脾性,說她意圖刁難她倒不至于,但态度高傲是真。

可比起像李春花、溫湘那種明明出身也沒比人高貴多少,卻總要出言諷刺、不知進退的女人,這位郡主算是挺好的一個人。

“怎麽不說話?”

張沁玥柔聲回答,“民婦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戰君澤的妻子,如今我要奪你夫君,你卻不知自己要說什麽?”

“民婦只知道夫君若願意娶郡主為妻,民女說什麽都無用,若是夫君不願意娶郡主為妻,就算聖上降旨,夫君也不會遵從的。”

沒想到軟柿子也會回嘴,李洪妍忍不住笑了出來,“戰君澤确實是個不被人左右的死性子,你倒是了解他。”

“他是民婦的夫君。”

李洪妍正眼看着她,看來她想錯了,這女人可不是個任人揉捏的主,“你要跟郡主賭嗎?看戰君澤面對聖旨時到底會選你還是選本郡主?”

“民婦不需要,民婦相信夫君,夫君自會妥善照料民婦,不讓民婦委屈。”

李洪妍微眯起眼,這女人還真是有恃無恐,不過一個女人有男人寵愛,确實可以有底氣。

戰君澤是軒轅老将軍的外孫,軒轅一門在李洪妍眼中并不是好人,在老将軍死後要不是還有以往的功勳護着、戰君澤扛着,這一門早就翻覆。

戰君澤靠實力打下屬于自己的功名利祿,若他不願,他确實做得出抛下一切、遠走高飛的事。

想起在京城時,她父王只差沒打她一頓,将她關進房裏阻止她進宮請皇上降旨,一個男人可以年紀輕輕就讓她皇伯父看中、軒轅一門怕他、她的父王顧忌,确實不易。說他是占了天時地利之便也好,說他是時勢造英雄也罷,總之他确實足以讓他的女人有底氣。

“你可曾想過,你憑什麽配得上他?”

張沁玥平穩的目光回視李洪妍,“或許是我祖上積德。”其實這個問題,她問過自己無數次,始終都沒有答案,後來便想,若以緣說,又何來答案。

她的回答令李洪妍先是一愣,而後仰頭一笑,“張沁玥,你是個妙人。”李洪妍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讓她坐下,“你可知軒轅家是牛鬼蛇神,憑你,未必能安然度過。”

張沁玥恭敬的坐了下來,“與夫君同心,民婦不怕。”

她的全然信任令李洪妍眼底閃過羨慕,“若本郡主是個男子,也想娶你為妻。”

張沁玥微驚的挑了挑眉。

李洪妍得意的露出笑,“要看你吃驚的樣子可不容易。”

張沁玥斂下眼,“郡主說笑了。”

“本郡主可不說笑,你可有兄弟?”

張沁玥點頭,“有一胞弟。”

李洪妍的眼底閃過光亮,“他現在人在何處?”

“他已經死了。”

李洪姘眼底的光芒一暗,“死了?”

“随軍出征,死在大漠。”

李洪姘陷入了沉默,久久才道:“可惜了。”

張沁玥微垂下眼,提起弟弟,讓她的心又隐隐刺痛着。

李洪妍撐着下巴,看張沁玥小小的巴掌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我看男人十有八九應該都喜歡你這般惺惺作态。”

張沁玥在心中一嘆,這郡主說話似乎總得刺別人幾句才會心中舒坦。

“今夜天色已晚,本郡主就在這兒歇一夜。”

張沁玥無言,這個郡主還真是說風就是雨的性子。

李洪妍不走,張沁玥也不能趕人,只希望在郡主覺得滿意離去前,不會突然抽風惱怒,動手傷她就好。她相信戰君澤說過,瑤華郡主雖然張揚,但不會随意取人性命,所以她不怕郡主要她的命,她怕的是,若郡主真對她動手,最後會是戰君澤取郡主的命。

她跟着紅繡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東屋。

李洪妍也沒嫌棄屋子小,直言道:“今夜與本郡主同眠。”

張沁玥正在鋪被,聽到她的話,差點趴在炕上。

“怎麽?”李洪妍不悅,“嫌棄本郡主不成?”

張沁玥有些無奈,久久才道:“民婦不敢。”

紅繡在心中嘆了口氣,饒是跟在郡主身邊多年,她仍舊搞不清楚郡主在打什麽注意,唯一慶幸的是郡主沒有失去理智,沒把手裏動不動就拿來拽人的馬鞭往張沁玥身上招呼。

李洪妍散開了盤了一天的長發,身着單身,上了炕,就等着張沁玥。

張沁玥望向站在一旁的紅繡,紅繡卻只能回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無奈之下,張沁玥梳洗過後,認分的進屋,躺在炕上。

一室黑喑,萬籁俱寂,只有空氣中飄浮着一股似有若無的桂花香。

李洪妍突然翻身,半壓在張沁玥的身上。

張沁玥皺着眉,嚴肅的思考着是否要冒着被李洪妍安個犯上的罪名,用力将人推開,只是她還沒想通,李洪妍就開口了——

“你身上為何有股桂花香氣?”

張沁玥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麽問,仍老實回道:“是香脂。”

“香脂……”李洪妍重複了一次,眼底眸光一閃,猛然翻身坐起。

守在門外的紅繡聽到聲響,連忙進來,點上了燭火。

李洪妍迳自下了炕,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紅繡一臉焦急的跟在身後,“天寒地凍,郡主這是要上哪兒?”

李洪妍壓根不理會紅繡的喳呼。

張沁玥困惑的打算下炕一探究竟,就見李洪妍已經去而複返。

李洪妍将紅繡關在門外,再将手中的東西丢了過去。

張沁玥手忙腳亂的接住,手中的瓷罐令她微驚,她定了定心神,穩穩的打開,入鼻的是沁人的桂花香氣。

“郡主這是從何而來?”這個瓷罐裏頭裝的像極了她用的香脂。

“在邊關,本郡主從一個士兵身上拿到的。”

那時她從京城急匆匆趕赴嘉峪關,一路颠簸,心情煩躁,臉上和身體泛起了紅疹。一日用完?膳,心情正差,出去轉了一圈,意外撞上一名偷偷摸摸的小兵,她立刻派人将之壓制住。

最後查到此人是附近砌土造屋的小兵,身份無疑,便打發他離去,誰知這個小兵離去時給了她瓶藥,說能治她臉上紅疹。

她本是不信,但紅疹久久未消,便死馬當活馬醫,沒料到不到一天的功夫,紅疹消了大半。

懂醫術的人才,竟被埋沒在砌土造屋的粗活之中,李洪妍真心認為邊疆的一群武夫沒眼光,不視金鑲玉,她便自己作主尋到人,決定帶他回京,偏偏這人硬氣,情願留在邊疆做苦力也不願跟她享榮華富貴。

當下她怒火沖天,一個戰君澤不待見她就罷了,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也敢視她如無物,她一時失了理智,抽了他一鞭,誰知這一鞭得到他一個冷漠瞪視。

不過是個眼神,卻把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給駭住。

他無言控訴她的忘恩負義,她才想起了,他替她治好紅疹,而她卻轉眼翻臉不認人,她難得心虛,卻也不可能對個小兵低頭認錯,揮手就将人給趕了出去。

只不過在他離去後,她意外的撿到這個瓷罐,應該是抽他鞭子時,從他身上掉出來的,打開後散着醉人的桂花香——

“給郡主此物的人,應該是毛毛。”

“毛毛?”李洪妍愣愣的重複,“他的小名?”

張沁玥點頭“是。”

李洪妍腦中浮現了那男子的俊美相貌,什麽小名不好取,叫什麽毛毛?實在太不襯那張臉……

張沁玥将手中的瓷罐交還給她,“此人姓韓,叫至浩,是嘉峪關軍營裏的大夫。”

“他不是大夫,”李洪妍搖頭,打開瓶子,她舍不得用,就怕用完了,聞不到這股好聞的香氣,“他是個砌土造屋的,而且他姓洛,長得唇紅齒白,像個姑娘似的,明明整日在豔陽下曬,偏偏皮膚還嫩得像是會出水似的。”

她的話令張沁玥的心頭一震,“你說……姓洛?!”

“是啊!”李洪妍不解的看着她一臉激動。

“郡主是在什麽時候遇上此人的?”顧不得犯上,張沁玥用力握住了李洪妍的手。

李洪妍不由得皺了下眉頭。

“快告訴我!”張沁玥一臉焦急,難免手上力道加重。

李洪妍吃痛的揮開了她的手,“就在我在嘉峪關的時侯。”

張沁玥的腦子轟的一聲,臉色一白。郡主是在得知戰君澤成親的消息後才赴嘉峪關,那時阿洛早就已經死了,但為何……她的目光緊盯着李洪妍手中的瓷罐。

李洪妍見她深受打擊的模樣,不由問道:“你沒事吧?”

張沁玥木森的搖搖頭,呆坐在炕上,垂眉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洪妍察覺了一絲怪,“你認得這名姓洛的兵?”

張沁玥困難的吞咽了下口水,點了點頭。“我的弟弟張洛,本名洛沁杭。”

李洪妍意外的挑了挑眉,“可是你不是說他死在大漠了嗎?”

“我也一直這麽以為……”張沁玥覺得腦子紛亂,閉上了眼,試圖想要厘清思緒,最終想到了替她送來香脂的韓至浩,她的雙眼一睜,眼底帶着堅定,“郡主,民婦可否有個不情之請?”

“說來聽聽。”

“請郡主陪同民婦赴邊關一趟,民婦想見一見此人。”

“你想見他,找戰君澤便可。”

提起戰君澤,她的心一擰,若弟弟真的沒死,戰君澤肯定也被蒙在鼓裏,阿洛騙她這個姊姊也就罷,卻還膽大包大的算計戰君澤,也不擔心一旦東窗事發……想到這裏,她頓時心裏發寒。

“民婦前往嘉峪關見此人一事,還請郡主代民婦隐瞞。”

李洪妍自然察覺有事發生,她大可拒絕,不予理會,但看着張沁玥蒼白的臉色,再加上想起那個小兵眼底的厭惡,她心一橫,點頭同意。

天才亮,将福來托給田忻照料,張沁玥便帶着簡單的行囊,坐上了李洪妍的馬車離開張家屯。

前往邊關前,張沁玥先進城去了趟回春堂。

張沁玥到時,韓至浩才睡醒,還一臉迷迷糊糊,不過一聽到她提起張洛,他臉上的睡意立刻消失無蹤。

“姊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洛哥已經死了。”

他急切的辯解在張沁玥看來顯得蒼白無力,她的心直往下沉,她早猜到若單靠阿洛一人,肯定難以瞞天過海,如今看韓至浩的樣子,她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羅吉、羅祥兩兄弟是否也知情?”

韓至浩不自在的閃躲着她的目光,打死不承認,“姊姊,我真的聽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你是不是魔怔了?洛哥已經死了,而且人死不能複生,你別多想。”

張沁玥微斂下眼,沒有理會他的解釋,迳自又問:“師父也知情嗎?”

“姊,我真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張沁玥覺得痛徹心腑,眼前一片空茫,轉身背對他慌張的神情,吞下哽咽說道:“此事或許無法善了,你暫且別回邊關,留在甘州。”

韓至浩的心神一震,“姊姊,你想做什麽?”

她沒有回答,頭也不回的走了。

韓至浩苦惱的想叫人,但最終只能垂頭喪氣的閉上了嘴。

早在幫着張洛隐瞞時,他們就知道早晚會有東窗事發的一日,只是沒料到來得這麽快……

他回到房裏,失神的坐在炕上,過了一會兒,他拍了拍雙頰,要自己振作起精神,不成不成,他得趕回去跟張洛報個信才對。

李洪妍沒跟下車,盯着重新落坐在面前、神情憔悴的張沁玥,忍不住取笑道:“就算天塌了,你還有個戰君澤替你扛着,收起你這副如喪考妣的神情吧,你昨天不是還口口聲聲說信任你的夫君嗎?”

她的話令張沁玥的心更往下沉,卻還是扯了扯嘴角,“郡主說的是,是民婦多慮了。”

明擺着是敷衍,但李洪妍也不急着問,反正不管什麽事,到了嘉峪關總會水落石出。

張沁玥閉上眼睛,她并無睡意,只是不想說話,靠着裝睡借此逃避與李洪妍交談。

弟弟沒死,該是件令人欣喜之事,偏偏他卻故意讓戰君澤誤會,娶她為妻,饒是她與戰君澤有真感情,也不能原諒弟弟的欺騙。她都如此了,戰君澤又會如何?

想起他的果斷殺伐,她可以感覺湧上眼眶的淚,硬是咬牙,忍下淚意。現在只能等到了嘉峪關、見到了人,若真是弟弟,她才能想下一步路該怎麽走。

一行人到了嘉峪關的城鎮時,月已高懸。

軒轅将軍府前,女主人帶着府中奴婢親自迎接。軒轅将軍今日宿在軍營中,并未回府。

說是将軍府,不過就是大一點的二進宅子,郡主的到來,不管女主人樂不樂意,都只能将主屋讓出來。

“這女人其實是軒轅将軍第四個姨娘。”一進房,将人都遣退,獨留紅繡和張沁玥,李洪妍便開口說道:“是軒轅将軍元配的陪嫁婢女,派她來邊疆伺候。這女人手段挺好,在京城裏不過是個被人無視的妾室,到了這裏卻做足了樣子,管着三、五個奴仆,就當自己是回事,要不是元配夫人在她來邊疆時就讓她喝了絕子湯,讓她無後,不然以這女人的性子,肯定能翻出不少小風浪。”

類似的後院亂事,張沁玥幼時就聽了不少,她娘親和祖母也沒顧念她年紀小就不讓她聽這些髒事,反而覺得讓她早些明白,日後才不會受欺淩或無防人之心。

想起當年一家和樂,她的心一擰,往事歷歷,仿佛昨日,卻一眼多年。

紅繡服侍李洪妍在屏風後脫去衣衫,洗去一身的疲憊,張沁玥靜靜的立在一旁。

“這樣的女人,你不用理會,她們還得靠你男人才能立足在此,只是……”赤裸着身子,坐進木桶裏,李洪妍一臉不屑的說:“你說一個将軍不好好的把精神放在上陣殺敵上,反而往家中迎進一個又一個女人,是哪門子事?在這個将軍府,将軍除了一個姨娘,還有三個通房,難不成武夫體力異于常人?”

饒是張沁玥已經為人妻,聽到李洪妍的話還是忍不住睜大了眼,抿着唇,不想接口這個話題。

她不搭腔,李洪妍還不死心,迳自轉身趴在木桶邊,盯着張沁玥,“不如你跟本郡主說說,戰君澤床上表現如何?是否如在戰場上殺敵那般勇猛?”

張沁玥一時岔了氣,一陣猛咳。

李洪妍見狀,哈哈笑道:“真是,臉皮這麽薄,說個幾句就沒法子招架了。”

張沁玥此刻覺得這位郡主才是位妙人。

李洪妍心情愉快的泡在木桶裏,難得好心的放過她,不再追問他們夫妻床第之事,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她才輕飄飄的丢了一句,“進來。”

張沁玥的目光透過屏風,懸在半空中,隐約看着一個男子走進來,熟悉的身形令她的身形一晃。

李洪妍暗暗觀察着張沁玥的神情,看來這男人八九不離十是她的弟弟。

“敢問郡主深夜叫小的前來,有何交代?”

“沒事。”李洪妍簡單俐落的說:“本郡主就是突然想見你。”

張洛心中無奈,卻顧及對方身份不好顯現,只能靜靜的立在花廳,直到耳裏聽到內室傳來的水聲,他的眉頭才皺起。

邊疆女子本就豪放,他自然也遇過投懷送抱之人,但這些與瑤華郡主比起來,根本不是回事兒,偏偏郡主身份尊貴,他縱使不喜也得罪不起。

李洪妍站起身,讓紅繡替自己擦幹身子,套上長袍,緩緩的走了出去。

聽到腳步聲靠近,張洛的頭垂得更低。

李洪妍越過他,慵懶的靠在廳堂的羅漢椅上,任由紅繡替她擦幹一頭黑發。

“擡頭看着本郡主。”

張洛低着頭,“小的不敢。”

“不敢?!”李洪妍啧了一聲,“你都敢騙你姊娃你已戰死大漠,還有什麽不敢的?”

張洛的心一驚,猛地擡起頭。

李洪妍一臉似笑非笑,“你們姊弟還真像,要吓着你們還挺不容易。”

張洛不理會李洪妍的陰陽怪氣,質問:“敢問郡主方才所言究竟何意?”

李洪妍将張洛的緊張盡收眼底,奇怪自己比起張沁玥也不差,怎麽就沒個男人這麽緊張她,張沁玥不過就是說話輕柔了點,長得嬌小了點。

她懶懶的伸出白玉似的手,指向內室。

張洛下意識的順着她的手,轉頭望去,看到那熟悉的嬌小身子,他的臉色突地一變,“姊……姊姊?”

張沁玥看着弟弟“死而複生”,心中五味雜陳,有欣喜,卻有更多的失望。

張洛失态的上前。

張沁玥瞪眼看着他,等他來到跟前,卻是擡起手,用力的甩了他一巴掌。

這一掌驚得李洪妍坐直身子,心想兔子急了,果然也是會咬人的。

張洛被打得頭一偏,卻沒有吭一聲。

“為什麽?”張沁玥痛心的問。

張洛垂下眼,沉默以對。

“說話!”張沁玥用力的一捶他肩膀,“為什麽不說話?”

“姊姊,你別激動,”張洛怕她傷了自己,連忙拉住她的手,“我知道此事我有錯在先,說得再多在你聽來是辯解,但我當時真是為了救大人而受傷,是羅吉沒有将我丢下才得以幸存。”

他的話在她聽來确實是辯解,她質問道:“既然活着,為何要隐瞞?還拖着羅吉随你起舞?”

“你就當我一時魔怔,因為等我好些後返回關內,知道大夥兒都誤以為我已身亡,當下就想着将錯就錯。此生你已為我付出太多,我不要你背着不嫁的誓言一輩子。”

張沁玥頓感一陣暈眩,竟然是為了她……

張洛緊張的扶着她的手臂。

“你怎會如此糊塗?你捉弄我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扯上戰君澤?”

“姊姊,我承認我确實曾私心認為你與大人般配,畢竟你是我的姊姊,自然得以配上優秀的男人,所以我常在大人面前提及你,但我從未想過對他設局。這事說到底,是老天安排。”

張洛的語氣再堅定都無法說服張沁玥。縱使她能信他是無心之過,但驕傲如戰君澤呢?

“如今你打算如何?”她幽幽的問道。

他逃避似的不願看她眸中水亮的光芒,“姊,不如你就當不知道我活着,與大人好好過日子。等過些時候,你有了身孕,生下孩子,縱使東窗事發,相信大人即便氣惱,也不會對你有所責難。”

張沁玥難以置信的搖着頭,“你已經是錯,竟還要我繼續瞞着,一錯再錯?阿洛,你自小聰慧,怎會糊塗至此?軍令在前,欺瞞主上,是誰給你的膽子?”

對此,張洛只能低着頭,再次沉默以對。

“你大漠遇難,撿回一命,如今卻還不知回頭,愚昧的再次将自己送上鬼門關。”

張沁玥移開視線,不想看他,“你太令我失望了。”

兩人的話,悉數入耳,李洪妍算是明白其中曲直。“原來張洛救過戰君澤,戰君澤因此才娶了你。”

張沁玥原就蒼白的臉色,因她的話更顯死灰。

李洪妍的嘴一撇,懶懶的開口,“張洛的算盤打得好,你聰明的話,就該聽他的,等到有了孩子,母憑子貴,縱使戰君澤知道實情,憤慨不平,你也還可以保着戰夫人的名頭。”

“那主,”張洛抿了下唇,擔憂的看了眼姊姊,“請你別再說了。”

“本郡主就要說,你可別忘了本郡主可是一心想要嫁給戰君澤,只要将你的事向戰君澤一說,不單是你,你姊姊也毀了。”

張洛的臉色變得鐵青,看着她的眸光沉了幾分。

李洪妍不馴的回視,“怎麽,你想殺了本郡主?就憑你,還沒這份能耐。”

張洛忍着氣,淡淡的可:“我不在意生死,只是郡主何苦為難我姊姊一個弱女子?”

“弱女子?”李洪妍搖搖頭,看着臉色蒼白的張沁玥,“你姊姊可一點都不軟弱,她只是外表像顆軟柿子罷了。說真的,本郡主還真羨慕她,一個、兩個都護着她,戰君澤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你說,若是本郡主也裝得這麽一副菟絲花的模樣,是否就能得到你們一絲憐愛?”

張洛懶得答腔,這個郡主的刁蠻已經刻進了骨子裏,壓根柔弱不了。

“郡主,”張洛直接雙膝落地,“就當小的求郡主,請郡主當做不知情。”

李洪妍盯着跪在面前的他,這男人,她要帶他回京,給他榮華富貴,他都硬氣的不吭一聲,如今卻為了張沁玥跪在她面前,她一時之間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久久才道:“你錯了,與其求本郡主,不如先想法子說服你自個兒的姊姊。”

張洛轉向張沁玥,帶着無比懊悔的口吻祈求,“姊姊,你明日一早就回張家屯去。這陣子關外不太平靜。你總不想在此時節外生枝,讓戰大人知情之後心神不寧。”看姊姊神情,張洛知道她的心思松動,進一步勸道:“姊姊回去吧!”

戰君澤的安危對張沁玥而言不是死穴,她的心确實因此而動搖了,只是那也只是一瞬。

戰君澤多年從血染危難中走來,他不會為了得到或失去就輕易崩潰,反而是她,她今日不說,就怕會被弟弟一次次說服,為了貪戀眼前幸福,選擇隐瞞到最後,可是到被拆穿那時,想到戰君澤可能對她心生憤恨,崩潰的将是她……

“我要見大人一面。”

張洛瞪大了眼,“姊姊!”

“阿洛,”她無力的吐出話語:“我不是你,我無法用欺騙來換得感情,縱使我再舍不得這個男人,我也做不到。”

張沁玥的話語一落,一室落針可聞。

久久,李洪妍的鼓掌聲打破了寧靜。

張洛皺起了眉頭。

李洪妍停下動作,淡淡的看着張洛,“我就說你姊姊心裏有主見得很,你就聽她的安排,別再瞎折騰了,本郡主會派人送她進軍營裏跟戰君澤見一面,不過你放心,本郡主喜歡她,若戰君澤不要她,本郡主會帶她回京,許她榮華富貴,照顧她一輩子。”

郡主說出的話不倫不類,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張洛覺得頭一抽抽的痛,對着姊姊,他本就沒有勝算,如今又加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郡主,他只能被牽着鼻子走。

“一人做事一人當,”張洛站起身,一臉堅定,“事既是由我而起,就由我去向大人請罪。”

張沁玥定定的看着弟弟好一會兒,最終嘆道:“以他的脾氣,你以為你還能好好站着跟他說上話嗎?”

張洛聞言,一臉頹然。

看着他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李洪妍搖了搖頭,“你們這都怎麽了,當本郡主死了不成?放心吧!不單是玥兒,就連你,張洛,本郡主承諾,就算東窗事發,戰君澤心狠毒辣要你的命,本郡主也保你不死。”

李洪妍的話沒令張沁玥的心情振奮多少,但至少是松了口氣,縱使心頭再失望再氣惱,阿洛是她的弟弟,她死也不願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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