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開源節流
第二日蘇誨還是決定前去拜會那一等丫頭餘容,母親特意提起過她的閨名,說不定會有什麽交待。
劉缯帛今日恰好要出門,便與他一道。
“仿佛是住在安義坊。”蘇誨想了想道。
劉缯帛點頭,“那倒不遠,你對南城怕是不熟,我送你過去罷。”
蘇誨有些遲疑,“那豈不是誤了你的事?”
劉缯帛搖頭,“我本就要去南市。”
他手中是個鼓鼓的布包,蘇誨知他要去販賣劉母的繡品,顧及他臉面,也不再提。
二人默默走了一路,蘇誨忽然道,“你救我……僅僅是因為我送過你書?你家裏也不寬裕,多養一個人,你們肯定更為艱難。不說你要溫書,你弟弟也在長身子的時候,多了我,怕是要少吃好幾頓肉菜吧?”
劉缯帛低頭走路,并不看他,“不說你幫過我,就是不相識之人昏厥在道上,我也不能見死不救……”
他擡眼瞥了眼蘇誨,後者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麽,“何況,以前我便聽說過你,聽聞你的書畫都很是一時之選,後來得你贈書,見了其中批注,更覺得你才學非凡。”
“夠了,”蘇誨煞白着臉冷笑,“前塵影事,何必再提?世人高看我一眼,也不過因為我出自博陵蘇氏,如今我蘇氏一族早已一敗塗地,我連國子學的門怕都再進不去,還談什麽一時之選?”
他口氣不善,換了旁人肯定得立時翻臉,蘇誨自己說完都有些後悔,又拉不下臉面,只好在心裏暗恨自己的公子哥脾氣。
劉缯帛看他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原先隐隐的不快卻也盡數消了,停下腳步認真道,“你便是你,與蘇氏并無幹系。不管蘇氏如何,我都覺得無論詩詞書畫,你都稱得上這個‘一時之選’。”
他定定地看過來,蘇誨不由別開視線,顧左右而言他,“科舉之事,我還需思量。當務之急卻是如何開源節流,總不能一直這麽捉襟見肘地過日子罷?”
見他步履輕快了些,顯是心情大好,劉缯帛不由自主地跟着一笑,笑得竟有幾分憨傻。
蘇誨見他不回話,忍不住白他一眼,“也罷,待我借到銀兩,再付了你房錢。”
說罷,便沖劉缯帛拱了拱手,往安義坊去了。
母親所說那一等丫鬟如今嫁了戶糧商,日子過的也還算殷實,一見蘇誨便禁不住拉着他的袖子,嘤嘤啜泣起來。
“公子……”
蘇誨依稀記得她當時在府中的模樣,總是巧笑盈盈地立在母親身後,或為母親磨墨,或為母親打扇,有一日蘇誨甚至還見她與其他幾個丫鬟一道在花園裏蕩秋千,母親便坐在亭中遙遙看着。
彼時故人仍在,春光正好。
“餘容姐姐……”蘇誨喃喃道,“你過的好麽?”
餘容拭了淚,又細細打量蘇誨半刻,見他雖瘦削憔悴,卻也稱得上精神,也微微放下心來,“回公子的話,當年婢子年紀到了,三老爺想把婢子讨去做妾,婢子自是不從,險些便尋了短見。多虧了夫人,護着婢子不提,還為婢子做主,通過娘家管事選了如今的夫君。”
她一口一個婢子,蘇誨難免不自在,“姐姐早非府上丫鬟,還是你我相稱罷。令夫待你可好?”
餘容爽利笑笑,“倒也談不上好或不好,他不過一個商賈,一年到頭都在外面。家裏除去我還有一個姨娘,也還算得上本分。”
“那便好……”蘇誨抿唇,掐了掐掌心,喑啞道,“不瞞餘容姐姐,今日我貿然拜會,是想借些銀兩,他日我一定歸還。”
餘容見他難堪情狀,心內亦是一陣酸楚,強笑道,“夫人對我恩重如山,若沒有夫人當日體恤,如今我早已跟着三老爺一道流徙嶺南了罷?當年不是看着崔氏的面子,我又哪裏能有福氣去做別人家的主母?公子千萬別和我見外,現下早已到了我報還夫人恩情的時候了。”
蘇誨堅辭不讓,“餘容姐姐說的哪裏話,古人言親兄弟還需明算賬,姐姐如今是一家主母,若是為了我惹來什麽麻煩,壞了你夫妻情義,那我便罪無可恕了。今日我來借銀子,為解燃眉之急,他日我若想做些小本生意,麻煩姐姐的地方還多着呢。”
“哦?”餘容不由詫異,“你如今寄居何處?若是不棄,你大可住在府上,雖然比不得原先毓德坊的宅子,但好在清淨……”
蘇誨笑笑,“我現下住在一舊友家中,姐姐不用擔心。”
想是畢竟不方便,餘容也未勉強,又問道,“那此番公子要多少銀兩?”
想起劉缯帛所言,蘇誨踟蹰道,“兩貫錢?”
餘容有些詫異,“就這麽多?”
蘇誨點頭,“兩貫錢足以。”
“不如我給你一兩如何?兩貫錢怎麽能夠?”餘容焦急道。
蘇誨笑笑,“我早已不是什麽大家公子,不過一貧賤草民罷了。只要開銷得法,兩貫錢也夠我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他意已決,餘容雖不忍卻也不好再勸,只好拿出五貫錢塞在他手裏,“你來一趟也是不易,還是多取些罷。”
蘇誨笑嘻嘻地将三貫錢塞回去,“餘容姐姐還是将這些銀錢省着買胭脂水粉罷,我并非托大,只是如今我當真不需要這許多阿堵物。”
說着他便起身,對餘容拱了拱手,“多謝餘容姐姐此番相助,待我能還上了,再來尋你。”
餘容阻攔不住,只好看着他身影穿過熙熙攘攘的裏弄。
蘇誨還未出安義坊,就見劉缯帛正靠着一棵大樹站着,手執一本谷梁傳。
“劉兄可是在等我?”
劉缯帛置若罔聞,口中念念有詞。
蘇誨立于他身後,笑道,“此公子也,其曰仲何也?疏之也。何為疏之也?”
“是不卒者也,不疏,則無用見其不卒也。則其卒之何也?以譏乎宣也。其譏乎宣何也?聞大夫之喪,則去樂,卒事……”劉缯帛不假思索,順着往下背了下去,聽蘇誨大笑之聲,才反應過來,苦笑道,“讓蘇兄見笑了。”
蘇誨擺手,“經義背的如此之熟,可見還是下了苦功的。你怎地來了?”
劉缯帛将書本仔細收好放入袖袋,才道,“你此番多半是來取銀錢,我怕你一人路上遇險。”
蘇誨心中一暖,卻不好意思道謝,只顧左右而言他,“也罷,帶我去趟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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