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驚鴻
人的體溫有個恒定值,大約在37攝氏度,俞益茹就算不算博聞廣識,這種事也是知道的。
她因為一指頭下去覺得薄複彰的體溫太高,便沒有多想的直接将手掌覆蓋上去,因而确定了這不是她的錯覺,那皮膚與她的手掌相貼的時候,熱氣就像是來自恒溫的暖爐。
但是剛才捏臉的時候,也并沒有這樣的感覺啊?
因為薄複彰側睡背對着她,俞益茹便困惑地用一只手撐着床面,将上半身探過去,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薄複彰的額頭。
就在這一刻,薄複彰睜開了眼睛。
俞益茹還正想着額頭溫度摸起來沒有手臂高,便猝不及防地跌入深潭一般的雙眸中,然後一陣天旋地轉,後腦勺便重重地砸了床頭板,然後滑落到了枕頭之上。
她的大腦一陣眩暈,耳內又是一陣鳴叫,在這片刻之內幾乎睜不開眼睛——又或者是睜開了眼睛,但是眼前一片漆黑。
而當她終于能看清眼前的事物的時候,薄複彰的頭便懸在她的頭頂,面無表情又冷酷無比,一雙深邃的多情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伴随着腦中的嗡鳴疼痛,俞益茹又覺察到自己的雙手被拉過頭頂,并被一只火熱的手掌緊緊箍住了。
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驚慌,俞益茹在這一瞬間渾身冒出了冷汗。
她下意識掙紮,手腕卻像是被燒熱的鐵圈纏住,于是她急促地呼吸,開口:“我只是覺得你在發燒。”
她這麽說完後,薄複彰好像突然清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松開手,冷酷的表情被纏綿的倦懶代替,大概因為很困,她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我的體質就是這樣的,你不要在意。”
俞益茹哪裏還會在意,她現在只想給多管閑事的自己三個大嘴巴,然後大罵一聲:該!
管人家體溫做什麽,難不成人家發燒了自己能不知道?
薄複彰微蹙着眉頭:“你沒事吧。”
俞益茹連忙搖頭,用還有些顫抖的嗓音說:“沒事,我就是頭有點痛。”
她是真的頭痛,除了外傷撞擊之外,還因為薄複彰這時時給她驚喜的人設簡直要讓她大腦當機。
原本想着要不要多蹭住幾天的想法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她現在就想着,天一亮,她就要立刻!馬上!飛快地!走!
薄複彰沒有立刻睡下,她盯着俞益茹看了一會兒,表情中不覺透露出幾分愧疚。
她伸出手來想要觸碰俞益茹的臉,俞益茹下意識躲開了。
她的手指便在空氣中虛抓了幾下,低聲說:“可是……你在哭。”
俞益茹便愣住了。
她連忙用手抹臉,發現臉上濕漉漉冰涼一片,果然是淚流滿面。
她這會兒也發現自己說話帶着顫聲顫氣的哭腔了,薄複彰真的吓到了她,除了對方那女猩猩般的力氣,還有那冷肅空寂的眼神,她是沒有經驗,不過正在猜那是不是傳說中充滿殺氣的眼神QAQ
她抽着鼻子回答:“就是生理反應,我的頭撞到床頭板了,因為太疼了才這樣。”
這麽說着,似乎更傷心了,她拍打了一下床頭板,眼淚簡直停不下來。
薄複彰湊到俞益茹的腦袋邊,将她的頭抱了起來:“我來幫你看看。”
她輕輕按着後腦的位置,低聲問:“是這裏麽?”
也是邪門,只被薄複彰按了那麽兩下,俞益茹便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服,連疼痛都不那麽明顯,她正享受着,突然又是針刺一般的疼痛,便“嗷”地叫了出來。
薄複彰了然:“原來是這裏。”
她将俞益茹的頭抱過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傾身從床頭櫃拿了個藥膏出來,同時開口道:“有些腫,問題不大,不過你要是不放心,我明天會陪你去醫院做檢查。”
俞益茹的腦袋正在熱烘烘的大腿上,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感覺自己的眼淚順着臉頰滑到了薄複彰的腿上,便伸手想要抹掉,等抹的時候,因為熱度偏高又富有彈性的觸感,才想起來這是別人的腿。
她猶豫起來,輕輕放下又将要擡起,手腕便又被抓住了。
這回只輕輕握住,然後放到一邊,對方大腿的肌肉不甚明顯地顫動,開口說:“別鬧,很癢。”
因為這樣的反應,先前的判斷便又出現了偏差。
俞益茹卻更悲憤了,對方既然是個好人,那自己也就只能自認倒黴。
與此同時,後腦勺接觸到了什麽冰涼的膏狀物,鼻翼間便彌漫起一股薄荷的清香。
俞益茹忍着絲絲的疼痛,為轉移注意力開口問:“你是怎麽回事,祖傳老中醫麽。”
“我因為自己的事學過一陣子。”
俞益茹就納悶,自己和薄複彰一樣的年紀,對方怎麽就突然變成了那麽帶感的人設:“你高中就會這些麽?”
“那時候不會。”
“那你大學是學了散打還是泰拳?”
“什麽?”
薄複彰沒聽明白。
俞益茹是想諷刺對方被驚醒後的反應和那驚人的力氣,見薄複彰沒第一時間聽懂,也覺得挺沒趣味,便說:“我只是覺得你力氣很大。”
薄複彰便說:“是比一般女生大點。”
俞益茹無語。
她又不是沒和男性玩鬧過,哪能不知道薄複彰那力氣和健壯的男性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她一時之間忍不住想着:難不成薄複彰是變性的?
她這充滿惡意地想法在看到對方那渾然天成精雕細琢的身體的時候又變成了渣渣。
若是這樣的身材是變性的,那只能求介紹醫生了。
因為出了汗又受了驚,俞益茹再次去衛生間擦洗了下身子,等出來的時候,薄複彰又再次睡下了。
俞益茹這回是連一眼都不想多看,把自己的手機在床頭充了電,然後關了飛行模式。
回歸有信號狀态之後,手機一陣震動,一時收到了好幾十條各類信息。
其中有十三條未接來電,八條來自房東的兒子。
其他大多是些朋友問她,怎麽不回信息。
俞益茹便編輯了一條短信,表示自己被房東趕了出來,手機充電器和其他電器都被房東克扣,現在才從別人那兒借到,然後按了群發。
她在文字裏表現的可憐又堅強,果不其然,雖然夜已經很深,還是在下一秒便收到大把的安慰。
她又挑了比較重要的朋友寒暄了幾句,然後群發了晚安。
這個時候,手機又接到了來電。
備注名是房東的兒子。
俞益茹面露不耐,挂了電話,在微信裏回複他道——
Charlotte:不好意思突然中斷了電話,我剛才手機沒電了,充電線還在家裏。
Charlotte:我睡在我朋友家,我朋友睡着了,所以我不能接電話。
她發了這兩句話,自覺相當滿意。
看吧,能在如此境況下仍不焦不躁又言辭得體,簡直聖母瑪麗蘇在世啊,真想問問世界上哪有人能不喜歡那麽完美的女子。
她就不信,對面的人能不感到愧疚。
果然,對面很快回複——
錢杭澤:我媽太過分了,怎麽能那麽晚就讓你住在外面。
俞益茹撇了撇嘴,又抿嘴笑了笑。
她沒有再多說什麽,只表示實在太累太困,便道了晚安不再回複。
其他的事嘛,就留着對方腦補好了。
她做完了睡前例行事項,才終于發覺自己确實很困,便關了床頭燈躺上枕頭窩進了被窩。
因為後腦勺有傷,她不能仰睡,便右側卧着睡下。
如此一來,在黑暗之中,她便隐隐看見薄複彰纖細的身軀,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蓬勃的熱量。
于是在睡着之前,她的腦海中便不免閃現着薄複彰過去和現在的形象。
她想起一件事情。
是高中初入學的時候,她在大禮堂作為新生代表演講。
她躊躇滿志得意非凡,穿了她最整齊幹淨的衣服,将頭發一絲不茍地梳成高高的馬尾。
要是再想一下的話,似乎還偷偷抿了院長的口紅,希望能令自己看上去更引人注目些。
實際上,進入禮堂的時候,舉目四望,她确實是所有學生裏最漂亮的一個。
她臉龐白皙,五官秀美,身姿挺拔,雙眸清澈明亮的讓人想起書中一池秋水這樣的形容。
她就這樣挺直了腰杆走上講臺,在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看見因為遲到剛剛推開禮堂大門走進來的薄複彰。
陽光在她的皮膚之上,似乎變作了幽藍的冷光。
她的長發不顧校規的披散下來,蓋在一件漂亮的西裝外套上。
她戴着藍色的蝴蝶結領結,潔白的襯衫,短裙在膝蓋之上。
她的面容在陽光之下模糊成虛幻的光圈,卻已經足夠令穿着運動服的俞益茹在某一瞬間産生了自慚形穢般的感覺。
很難形容那一瞬間的驚豔。
時過境遷之後,俞益茹到覺得那衣服不算漂亮還有些中二,那發型也很普通,但是模糊了面容之後,仍然是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
那大概是詩中說的,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俞益茹從這令她感慨萬千的回憶夢中醒來。
然後她看見了湊近放大的那張在回憶中沒能出現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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