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大概是在做夢。

俞益茹夢見與薄複彰重逢的街頭。

空無一人的街道掃過凄清的冷風,大概是霧霾的緣故,天空中看不見星星和月亮,于是四野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唯有昏黃的路燈燈光像是舞臺上的聚光燈,從薄複彰的頭頂上落下。

她看見燈影闌珊下的薄複彰,背對着她,是一個颀長瘦削的剪影,緩緩地,對方轉過身來,水波般的長發蓋住臉頰,微微歪了頭,只牽了一邊的嘴角微笑。

俞益茹呆呆走近,低頭擡眼看着她。

薄複彰說:“如意,要回家了麽。”

俞益茹點了點頭,薄複彰便往前走,俞益茹卻突然想到什麽,把對方叫住了。

“等一下。”她這麽說。

薄複彰回過頭來。

夜色中她像是唯一的光源,白的臉和黑的眼,還有烏壓壓泛着光的長發。

俞益茹擡起手來。

她将右手掌往上伸向薄複彰,冷風從指尖劃過,冰冷的像是刀/刃一般。

薄複彰又笑起來。

她笑的那麽情真意切,像是曠野中緩緩綻放玫瑰,令人移不開目光。

她舉起手來,将俞益茹的手緊緊握住了。

于是溫度便從手掌傳至全身,變作了不可思議的溫暖和感激。

她便這樣被薄複彰拉着,走過那日重逢時走過的街道,周圍寂靜無人,只有她們倆人并肩前行。

這個時候俞益茹感到可惜。

為什麽她一開始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夢了呢。

大概是因為,她快醒了吧。

俞益茹睜開了眼睛。

房間裏關了燈,昏暗的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輪廓,但是就算如此,俞益茹也看出她窗前站了一個人,正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大約是因為剛從一個溫暖的夢中醒來,俞益茹沒有吓一跳,反而很快從身形認出來,這人是薄複彰。

她便開口道:“伯父,現在幾點了。”

一開口,倒是被自己的聲音吓了一跳,那麽簡單的一句話,居然有一半壓在嗓子裏沒能發出來,這全是因為她嗓音嘶啞,像是被糊了一層膠水。

薄複彰擡手打開燈,說:“早上四點。”

她說完這句,就直接轉身走開,令俞益茹的心頓時沉了一半——她在想,難道說她表現的太沒用,令薄複彰失望了?

她艱難地擡了頭看着薄複彰的動向,便見對方走到了遠處的廚房那,拿了個杯子倒水。

俞益茹松了口氣,還好,薄複彰不僅沒對她失望,看上去,居然還會照顧人了呢。

薄複彰倒了水過來,沒有将被子直接塞進俞益茹手裏,而是先将水杯放在一邊,然後将另一個枕頭墊在俞益茹背後,令她可以靠着直起上半身。

做完這一切之後,才将水杯放在俞益茹手中。

俞益茹原本渾然不覺,喝了一口之後,才發現自己确實渴了,接下來一口就喝了一半,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水溫也是剛剛好,是能入口又不會覺得涼的程度。

她擡頭看薄複彰,見對方面色沉沉,連笑容都沒有,實在不好判斷,對方是真的對她貼心至此,還是在照顧病人上确實是小能手。

她硬着頭皮問:“後來怎麽樣了?”

薄複彰不說話,俞益茹便低頭喝水,直到将水喝光了,薄複彰說了一句:“還要麽?”

她聲音低沉,又聽不出什麽情感,有種奇怪的壓迫感,俞益茹下意識點頭,都沒反應過來薄複彰說的“還要麽”是還要什麽,薄複彰卻從俞益茹手中接過水杯,又去倒了一杯。

這回回來之後,薄複彰便心平氣和地對着俞益茹把之前的後續說了,因為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把關鸠和宋若瑾丢在了原地,因此三兩句話就說完,之後便說:“我看你也沒什麽大事,就直接把你帶回家了,沒想到你睡了一天多。”

俞益茹本來沉浸在薄複彰就這樣把宋關二人丢下的震驚中,聽到後面一句,更加震驚:“一天多?現在幾號?”

“26了,你睡掉了一天假,今天早上關鸠和宋若瑾來過,宋若瑾已經把報酬打過來了。”

俞益茹莫名心疼了一下自己本來就不長的假期就這樣白白浪費了一天,而後想起之前的事,便只剩下一陣後怕這一種情感了。

她想問那人死了沒有,話要出口,卻又恨不得這件事直接從自己的腦海中抹除,因此不願意提起,張開的嘴巴就又閉上,如此一來,她雖然仍擡頭看着薄複彰,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她與薄複彰目光相接,本想像往常一樣随意看上一眼便裝作無事地移開,卻看見頭一回,薄複彰比她提前移開了目光。

對方垂下眼來,說:“我很抱歉,把你牽扯進這樣的事情來,以後不會了。”

俞益茹以為薄複彰愧疚,便玩笑說:“我還以為我才剛剛進入正式劇情,之後這樣的事會越來越多呢。”

不成想薄複彰正色擡頭,嚴肅道:“不會有了,這次這樣的事,絕對不會有了。”

俞益茹都被薄複彰的認真勁吓到了,木木點頭後,說:“我、我知道了。”

俞益茹覺得薄複彰的表現是不同尋常的,但是也不敢太自作多情——因為在薄複彰這兒自作多情可能是沒有好下場的。

她希望有更多的證據,薄複彰卻很快恢複往常的模樣,并看不出什麽痕跡來。

因此俞益茹也只能将那晚的反正當做薄複彰被這場危機吓到,因此有些失态。

但是心裏到底存了些狐疑思索,既然在薄複彰這兒得不到什麽線索,便想将關鸠作為突破口。

這件事之後的第五天,俞益茹再一次見到關鸠。

先前俞益茹在網上聯系關鸠,對方有一搭沒一搭,是個冷處理的意思,俞益茹本來也不覺得那種口頭上的約定算得了什麽,關鸠和宋若瑾那事雖然結束,也處理的并不漂亮,因此得到這樣的回複,也沒有太忿忿不平。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在做天在看,這天俞益茹出門進行日常社交的時候,居然就在和朋友們聚會的咖啡館裏,看見了關鸠。

關鸠穿了件明制漢服,格格不入地坐在充滿西式風味的玻璃窗下,一臉悵然地望着外頭的街道,遠遠望去,竟也是個足以入鏡頭的漂亮畫面。

先發現關鸠的事俞益茹的友人,對方一進咖啡館便拉俞益茹的袖子,低聲道:“你看那邊那個人,穿的好膽大。”

俞益茹便先看見了那件晃眼的衣服,然後看見了關鸠。

這也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俞益茹和友人打了招呼,便在關鸠對面坐定,似笑非笑道:“關小鳥,坐這兒幹什麽,反思自己的言而無信厚顏無恥麽。”

關鸠仍望着窗外,連個眼神都沒給,懶散道:“你說話越來越像薄複彰了。”

俞益茹愣了一下,很快便回嘴道:“胡說八道,哪裏像了。”

關鸠便說:“這倒是不像了,不過你不也胡說八道,我哪裏言而無信。”

俞益茹眯着眼:“上次說要幫我追薄複彰的,別說不是你——你可別扯那是你另一個人格的鬼話,你只是表現型人格,又不是多重人格。”

關鸠轉過頭來,挑眉賞了俞益茹一眼:“小姑娘年紀輕輕的,矜持一點好不好,追不追地就挂在嘴上,你怎麽不在阿彰面前直接說。”

俞益茹輕輕拍桌:“現在裝什麽前輩,別轉移話題。”

關鸠擡手撐了臉頰,彎着眼睛笑,說:“那我不轉移話題——你告訴我,最先騙我的人是誰?”

俞益茹有些心虛地靠在了椅背上。

那麽說來,倒也沒錯,畢竟之前那場荒唐的多角戀,本來就只是一場編好的劇集而已。

她揉了揉鼻子,假笑道:“哎呀,若瑾看來已經把事情跟你說了。”

關鸠嘆了口氣:“她是沒說,但是簡直表現的一目了然了。”

俞益茹便說:“所以啊,搞那麽麻煩從不開始不就是你的不對,既然互相喜歡,從一開始就不要作啊。”

她說完這話,便悄悄擡眼看關鸠的神色。

她先前對關鸠也喜歡宋若瑾這事毫不懷疑,現在倒也覺得關鸠确實喜歡宋若瑾,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同時喜歡別人。

俞益茹覺得這事沒什麽奇怪的,誰規定了,人就只能遇上一個喜歡的人,又或者,不能同時喜歡上幾個人。

關鸠目光悵然,長長地嘆氣。

她目光微轉,忽然凝滞住,盯着俞益茹看。

俞益茹有些緊張,她以為關鸠發現了自己的試探,便故作鎮定道:“你在看什麽?”

關鸠突然站起來,左手撐在桌面上,右手擡起像俞益茹的面孔靠來。

俞益茹剛想躲,便聽見關鸠說:“這個耳釘,是阿彰送給你的麽。”

俞益茹便沒躲,只擡手擋開了關鸠的手,笑罵道:“是啊,但是你就這樣直接來摸啊,難不成是你送給她的。”

關鸠雖然手被擋開,卻仍然沒有坐下,看着那晶瑩的藍色寶石,好半天說了一句——

“我說,薄複彰是不是……”

她話語未落,已經有人打斷。

那人拎着關鸠的後領把她往後拉在了座位上,然後坐在了俞益茹的身邊。

正是薄複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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