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能摸一下我的小腦袋嗎？”

“嗯？”

明央歪頭看他：“就是娃娃呀，你一開始不是不想參與。”

顧言秋手肘撐窗，單手托腮，從始而終都沒有面對向她。

“我沒有幫你。”車窗倒映出盛日夏景，還有他平靜無波的臉頰。

明央才不相信他說的話，鼓了一下腮幫：“你嘴硬！你明明就是幫了。”

不然以他的性格，才不會做多餘的事。

嘴硬？

顧言秋總算轉過頭，琥珀色的眼瞳靜靜凝視她幾秒，又緩緩轉目：“你說是就是吧。”

他不想争論。

顧言秋沒什麽勝負欲。

作為改造人的領袖，實驗室從一開始就對他抽取了人類常有的負面情緒。類似憤怒，不理智，好勝心，這些都不能存在。

他必須時刻保持冷靜，如同冬日裏凝聚在厚冰下的湖，只有這樣才能不影響他的判斷。

來到這裏依舊如此。

顧言秋只是不舒服，大人的眼神，她的哭聲，還有那個叫做許雲安的尖銳的質問，煩悶感沉沉疊疊萦繞在心頭。

顧言秋描繪不出那種感覺，或許那就是人類常說的煩躁。

煩躁感無法控制，這讓他有種脫離掌控的未知感。

他沒有幫助明央，他只是想走出那個怪圈，想讓這一切停下。

很讨厭。

他不喜歡。

他不喜歡那種感覺。

煩躁感，他不喜歡；她哭，他也不喜歡。

顧言秋想不通她為什麽因為一點事就掉眼淚；也想不通她為什麽因為一口吃的就笑。

他也想不明白，這裏明明很多人厭惡他們，為什麽還要維持表面，佯裝和善。

虛僞。

不過人類一向如此。

所以他才會為舊日主效力。

人類的情感冗雜多餘，在怪物橫行的世界只會一步步走向末路；只有舍棄這些，時間才會再次前進。

——對他如是，對聯盟更如是。

明央揣測不出顧言秋內心，不繼續搭話，轉而對着窗外新奇的事物打量。

保姆車穿過城景車流，馬路由寬轉窄，高樓由各種店面取代，叫賣聲穿過車窗直達耳畔，向外望去，一片煙火盛氣映入眼簾。

車子在馬路邊停下，跟随導演把信封遞過去：“到了，你們要按照提示找到你們的合作商噢～”

明央接過了卡片。

兩人在大人的保護下下車。

明央手握卡片，茫然地打量周遭。

兩邊都是擺攤賣菜的商戶，自行車電動車穿梭其中，空氣裏混合彌漫着各種味道，在本就炎熱的七月裏顯得更加燥悶。

穿越這幾天來，明央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人，還有這麽多見都沒見過的東西。

要是有這麽多怪物在眼前，她還不至于發怵，也許是過于平和，讓她有種微妙的不安感。

她不由自主抓住顧言秋衣角，眼睛掃過旁邊水池裏活蹦亂跳的魚；又看向在菜攤子上打滾兒的橘貓，太胖，一鍋估計都炖不下。

明央很快鎮定。

她拆開信封，裏面是一張提示卡——

[1：早上吃過的。]

[2：每個人都需要的。]

[3：很受尊敬也很辛苦的職業。]

[4：接頭暗號，“能摸一下我的小腦袋嗎？”]

按照劇情，柳盈盈選擇的獎品是甜點拼盤，所以她就去了甜品店；她早上吃了西紅柿，由此可是推斷出他們的合作商是賣西紅柿的。

明央為自己正确的推測點了個贊。

“你和我走，我知道他在哪兒。”明央把手伸過去，“你拉住我。”

他不動。

明央有些氣惱：“你要是不拉住我，人這麽多丢了怎麽辦？”

也不管他肯不肯，明央直接拽住他兩根手指頭，強行拉着他往前走。

顧言秋沒甩開，任她拽扯着。

集市裏大多是為生活勞苦奔波的老百姓，不怎麽關注綜藝，自然也沒認出兩個小孩是上了多次熱搜的“小明星”。

不過他們相貌出衆，一人頂着一頭紮眼的小卷毛，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娃娃，你爸爸媽媽呢？”

身邊有好心大姐詢問，明央停下腳步，老老實實說：“爸爸媽媽死啦。”

死啦。

回答特別的幹脆耿直，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是在說笑。

[死啦！我哭了，所以央央是知道爸爸媽媽不在的。]

[我外甥這麽大也沒了雙親，我們全家都騙他父母去別的地方了嗚。]

[她越平靜的說出來，我越覺得難過。]

明央注意到大姐菜攤上的西紅柿，若有所思，片刻雙手扒拉在攤子上，仰頭對着大姐說：“阿姨，你能摸一摸我的小腦袋嗎？”

大姐都要被她可愛化了，小心翼翼把手在圍裙上擦幹淨，輕輕在她蓬松柔軟的小卷毛上摸了一下：“娃娃真可愛，阿姨這個給你吃。”

她從旁邊拿了兩顆個頭最大的水梨，裝在袋裏遞了過來。

明央摸了把空蕩蕩的兜兒，搖頭：“……我沒錢。”

大姐笑得眼睛彎彎：“沒事，阿姨不和娃娃要錢，拿去吃。”

明央道謝，踮起腳尖接過了袋子。

看樣子這個阿姨不是目标人了。

不過白拿了兩個梨子也不虧，她雙手提着袋袋，向前面繼續尋找，完全沒注意把顧言秋丢在了攤邊。

顧言秋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呀！差點忘了！”

明央一拍額頭，急忙返回拉住他，“差點把你丢了。”

這一幕有點喜感，原本排名墊底的直播間人數瞬間驟增，彈幕也跟着多了起來。

[柳盈盈他們已經開始了，小惡女還沒找到合作商？]

[那邊都快十歲了，央央她才五歲，有什麽好比的。]

[把哥哥忘掉我笑死。]

[顧言秋：哈喽，兩個梨就忘記我是吧？]

前面也是賣蔬菜的大貨車，明央走過去，“叔叔，你這裏有西紅柿嗎？”

貨車很高，正在裏面忙碌的大叔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他左右環視一圈，最後一低頭，對上一頭黑漆漆的小卷毛，還有一張費力仰起來的漂亮臉蛋。

白生生的，看着就讨喜。

他停下工作：“有，這麽小就替媽媽買菜啊？”

明央搖頭：“不買菜，叔叔，你能摸一摸我的小腦袋嗎？”

大叔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把戴着手套的手展現給她：“不行，叔叔手髒，不能摸你。”

明央面露失望，看樣子這位也不是了。

“打擾你了，叔叔。”

明央拉着顧言秋正要走，就被叫住。

“等等。”

大叔跳下貨車，從路邊的攤上挑了兩顆大個西紅柿，“拿回家讓媽媽做糖漬柿子吃，叔這柿子都是今早上新摘的，又甜又沙，好吃得很。”

剛才白拿了兩個梨就讓她驚訝的了，現在竟然又有了兩個柿子。

明央臉皮薄，不好意思拿。

大叔見狀，竟直接拉開她手上的塑料袋，把西紅柿放在了裏頭，“沒事，值不了幾個錢，下次讓你家人來光顧就行。”

明央漲紅着張臉，恐怕光顧不了了。

要是真來光顧那就是恐怖故事了。

[小惡女是不是要哭了？]

[是啊，她沒爸爸媽媽了。]

[突然心酸，現在網上都還在用她沒有父母來罵她。]

這一幕讓原本來罵他們的黑粉立馬緘默，其他兩組小嘉賓的粉絲也跟着離開，彈幕環境逐漸變得正常而健康。

明央再接再厲又去了第三家，只要是買西紅柿的，她就湊上去問“你能摸一摸我的小腦袋嗎？”，結果腦袋上的卷毛都快被薅直了，也沒發現有用信息，倒是手裏那個兜兜越來越重。

她提不動，走了一頭汗。

最後決定在路邊歇會兒。

她放下食品袋，裏面裝着攤主們送給她的水果蔬菜，還有幾根棒棒糖和一瓶娃哈哈。

各種零食小嘴兒應有盡有。

當然也不是白拿的，避免播出後引起不必要的輿論，節目組一直在後面偷偷給商戶們發錢。

七點。

天還亮堂，氣溫卻跟着低下。

伴随着一天工作結束，路上的車輛行人也越來越多。

明央雙手環膝坐在路邊，聽着人聲鼎沸與汽笛嘈雜，不覺得煩亂，反而漸漸地平靜下來，并且享受這段時光。

夏風拂面，明央打了個哈欠，雙手托腮，腦袋舒服得一晃一晃。

記得實驗基地攻破後，為了達到迅速增強實力的目的，明央強行将身體抽長了三歲，許多人都和她一樣。

——他們要去救回被實驗室帶走的夥伴。

救人的路上，很多人都死了。

有餓死的，有被吃了的，還有身骨無存的。

最後只剩下她還有小隊隊長。

隊長也快死了，她把僅存的一口水留給了她，說：“明央啊，若能以此身換盛景，也別無所憾。”

明央未見盛景，只記得那日黃沙漫天，人類迎不來黎明。

此後從那天起的每一天，明央都記得那句話，并為此努力着。

可是零一不懂，舊日主們也不懂。

如今坐在這裏，感受着清風飄拂，接受着人們對她的善意。

也許。

這就是隊長口中的盛景。

明央歇夠了，深吸口氣起身，見顧言秋還在旁邊杵着，莫名其妙就有點來氣。

她費勁巴拉地把沉甸甸的袋子拿到顧言秋手邊：“你拿。”

顧言秋看了眼，問：“要回去了？”

周圍吵，煩，悶，他早就受不了了，事實上他連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都不知道。

如今快要離開，他承認，他的确有了所謂開心的情緒。

不多，只有一點點。

明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還沒下班呢。你能不能也幫忙找找，真是的，你們男的就是不行，怎麽什麽都指望不上……”

她罵罵咧咧向前走，小背影寫滿不快。

顧言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