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你快來救救哥哥,哥哥快死了!”

回到家, 明央用客廳的公用電話給許雲安報了平安,特意說得很大聲,全然不顧背後兩束陰森森的目光。

挂斷電話後, 她一個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自己的小雜物室。

“這孩子……”

大伯母看不慣她的态度,剛想教訓就被顧桦峰伸手攔住:“行了, 就這樣吧。”他疲憊地說,“也不知道怎麽搞的,許家那邊很喜歡她, 要是她和許總亂講點什麽……”

先不論許家那邊信不信一個小孩子的話, 負面言論對他們來說總歸是不利的, 所以他們要杜絕任何的意外情況。

“說起來銀行那邊的家訪時間也快到了,讓人把樓上屋子收拾收拾,早一點做準備。”

顧太聽後, 附和着點頭,盯着那道遠去的背影, 硬生生将惡氣咽回到肚子裏。

明央順利回到雜物室,她費勁巴拉開門, 又費勁巴拉把大包小包搬回到房間,最後費勁巴拉關門。

“哥哥, 我給你帶吃的啦!”

東西沉,拿得腰疼。

明央小老太太似的錘錘小短腰, 迫不及待地就和零一分享自己的成果。

身後沒有回應。

他竟然還在床上睡着。

明央歪歪頭,覺得奇怪。

零一是優秀的時間管理大師,能睜眼看書絕不會躺着!這麽早睡覺絕對不是他的風格, 該不會從她早上走了, 他就一直睡到現在吧?

不對勁。

明央踩着小爬梯爬上去, 雙手扒拉着護欄, 對着床上的顧言秋一陣打量。

少年蒙緊被子背對于她,明央用小食指戳了戳他的脖子,叫了聲:“哥哥?”

“咳咳咳——”

回應她的是一陣劇烈地咳嗽聲。

明央皺眉,蹬開鞋子爬上床,繞到正面,将籠在他臉上的被子一把揪了下來。

此時她才發現顧言秋的臉色糟糕到可怕。

滿臉燒紅,嘴唇卻是蒼白,伴随着陣陣咳嗽,顯然是燒迷糊了。

明央不假思索,跳下床就準備找人。

“大伯父——!”

明央跑到樓上敲書房的門,可是裏面沒人,她又去拍卧室的門,依舊鎖得緊緊的。

拍門聲音大,一下子驚擾到了隔壁的顧子睿。

“我爸媽剛接了電話出去了,你找他們幹嗎?”

明央氣喘籲籲看着他:“我哥哥發燒了,你、你快讓人送他去醫院。”

亞當和夏娃的體質異于常人,他們的免疫力可以殺死上萬種病毒,除非是超級喪屍,不然普通的喪屍根本奈何不了他們,所以明央從小到大也不知道感冒發燒是什麽滋味。

但是她目睹過別人生病的樣子。

他們的支隊被困在地下的時候,她的隊長就是因為高燒不退,活活燒死的。發燒很恐怖,她沒有切身經歷過,卻親眼目睹過,哪怕對象是零一,明央也不會見死不救。

顧子睿一聽,樂了,幸災樂禍道:“活該!燒死才好,略略略——!”

估計是怕明央闖進來,顧子睿挑釁完就迅速将門反鎖。

明央也沒工夫理會他,轉身又去找許姨。

“許姨,我哥哥……”

“滾開!小雜種!”

沒等明央把話說完,許姨便一腳踹了過來。

明央迅速躲開,看到保姆翻了個白眼,嘴裏罵着污言穢語,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保姆在顧家幹了二十來年,除了上頭那兩位,對下面都是趾高氣揚的,她今天在晁雅晴那裏受了氣,心情正不好,哪還想理會他們。

全家上下,從老到小,都對她視而不見。

不是東西!

明央氣得眼眶發紅。

她跑到廚房冰箱,從裏面拿出一個冰袋,回到屋子對着零一一頓猛敷。

“別碰我……”

燒得迷迷糊糊時,顧言秋側頭避開她的接觸。

明央脾氣上來,一巴掌拍過去:“你要不是快死了,我才不想碰你呢!”

顧言秋哼唧兩聲,不動了。

明央眨眨眼,叫他:“零一?”

沒反應。

明央小聲兒有點顫抖,“零一,你是不是真死了?”

“……”

“我錯啦,你別死……”她有點難過,“你死了,我、我就一個人了……”

這裏是很好。

可她還是太孤單了。

就像是貿然闖入他人世界的外來者,讓她沒有一點歸屬感。她害怕被世界排斥,害怕只是虛夢一場。若零一還在,她尚能告訴自己,她也是有伴的。

明央沒有哭,爬下床抖出老虎包包裏的一袋子糖,還有那部許雲安給她的手機。

她毫不猶豫撥了過去。

沒人接。

明央想起來今天其實是許雲安的生日。

她又試着打給阿德裏安,忙音讓她焦灼,好在幾秒之後,電話接通——

“您好,這裏是阿德裏安。”

明央立馬跳起來:“我我我、我是明央!”

她興奮的聲音讓阿德裏安微怔,很快想起是今天臺上打拳的小姑娘。

“我哥哥……我哥哥發燒,可是大伯父他們不在,其他人都不管我們。我哥哥、我哥哥快燒死了。”

她都不敢說那個死字。

明央一生歷經生死無數,其實最懼死亡,就連提及這個字眼,都讓她心中發怵。

她使勁揉了揉濕潤的眼眶,小心翼翼地問:“您能來幫幫我嗎?”

“阿德裏安,是明央打來的嗎?”

背景傳來許雲安的聲音,兩人用法語交談了些什麽,最後電話被許雲安接過去:“我們馬上過去,央央,你先給顧言秋降溫。”他不擅安慰,但還是說,“不要怕。”

明央點點頭,重新把手機藏回到包包夾層,繼續給顧言秋物理降溫。

他全身都被汗水打濕,睡衣黏答答地沾在身上,看着就不舒服。

兩個人的衣服很少,睡衣只有兩身替換的,還都是顧子睿小時候穿過的衣服。

明央翻找出幹淨睡衣,費力地把他身上地扒拉下來,又用濕毛巾給他擦拭身體。

她此時才發現顧言秋的身體瘦得驚人。

腹部深深陷下去一塊,兩邊肋骨清晰可見,她想起來從他們來到這裏,他幾乎都不怎麽吃飯,好吃的好喝的大部分都進了她的肚子。

明央以為他不喜歡吃或者不愛吃,現在想想,他分明是排斥。

他的髒腑都被替換成機械零件,作為一臺殺人兵器,他是不需要吃東西或是睡覺的,也許來到這裏的每一天,對零一來說都是煎熬。

習慣了機械的冰冷;哪能接受人類的溫度。

明央深深恨着那些人。

恨那些改造者,也痛恨零一,他曾經明明也是人類,作為人類為什麽可以接受機械體,卻接受不了自己最為原本的面貌?

啪嗒。

眼淚順着臉頰墜落在他身上,濕潤溫熱的觸感讓陷入渾噩的零一有了幾分意識。

睫毛顫了顫,顧言秋緩緩睜開眼,在一片鴻蒙當中看到她啪嗒啪嗒掉着眼淚。

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顧言秋喉嚨幹澀燒疼,痛症難以描述,像是生吞了一把刀,又像是喉嚨裏支了一臺滾燙的爐子。

“……笑什麽?”

“??”

燒傻了吧,看哭硬說笑?

“……髒。”

即便喉嚨疼得厲害,顧言秋還是忍痛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以表對她的嫌棄和自己的抗拒。

明央不哭了,擦幹眼淚看着他,“你沒死?”

顧言秋閉眼哼了聲,費力把胳膊從她手上抽出來,“死不了。”

以為自己要死,她竟然能高興到掉眼淚。

只是可惜,注定讓她白高興一場。

顧言秋咳嗽兩聲,“只是普通的病毒性感冒,也可能引發了輕微肺炎,簡單消炎就好。”

他輕描淡寫一陣科普,無動于衷到好像生病的不是自己一樣。

明央:“……”眼淚白流。

“那你要不要吃東西?”明央抽了抽通紅通紅的鼻子,“一般吃東西就好了,我、我帶了很多糖回來!對了對了,還有小蛋糕,我給你拿!”

她跳下床,捧着一大把糖果在他面前,濕漉漉的眼神中滿是期待,“我都沒舍得吃,你嘗嘗,說不定吃完好吃的就好啦!這些可比你那些精神糧食管用。”

顧言秋:“……”

他很想告訴她,糖果可能會對呼吸道的黏膜造成刺激,從而引發咳嗽加劇。

但是……

望着那雙眼巴巴的視線,顧言秋沒了辯證的欲望。

算了。

顧言秋抿了抿唇,在她滿手的糖果中挑了一顆白色的,糖紙剝開的聲音摩挲過寂靜的空氣。她熱切地看着他,直到他将那顆糖放在嘴裏,才露出笑來——

明央迫切地問:“怎麽樣,管用不?”

顧言秋不禁譏笑:“哪有這麽快。”

糖不知道是什麽味的,甜甜膩膩,不好吃。

可明央一直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就想從他嘴裏聽到“好吃”兩個字。

他平生不會說好聽的東西,估計是那雙眼睛過于灼熱,顧言秋硬生生把不喜吞咽回肚子裏,用沙啞的嗓子擠出兩個字:“湊合。”

明央松了口氣,挑了一塊和他一模一樣的糖放到自己嘴裏。

“好吃!”她眼睛亮了,又看向他,“哥哥,你要快點好起來哦。”

“嗯?”

顧言秋有點意外。

剛才還以為他要死了,高興地直哭,現在就讓她快點好起來了?

明央雙手托腮,稚音溫吞吞,又有幾分真情意切:“我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你了。”

對小明央來說,顧言秋是她的一切;對明央來說,零一也是她的一切。

她生平最怕孤單,最懼獨自一人。

曾經兩人立場不同,注定敵對,如今來到了全新的世界,她想放棄過往一切,在這裏好好生活,所以也希望零一好好生活,要是能變回他原來的樣子,她也會很欣喜。

顧言秋的目光沉沉淡淡,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一顆糖後他又昏睡了過去,不出所料的,咳得更厲害了。

外面風雨不知何時停下。

明央一直守在顧言秋身邊,隔幾分鐘就給他換一次毛巾,再擦拭着他身上的汗。

反複幾個來回後,她耳銳地聽到外面傳來響動——

“你好,我來找明央,請問她在嗎?”

許雲安他們來了!

明央迅速跳下床,鞋也不穿地就沖出雜物間。

客廳裏沒有來許雲安,但是來了阿德裏安和一個眼熟的男人。

男人身量颀長,黑西裝筆挺,風姿玉潤,面容和許雲安有幾分相似,但更為成熟俊逸。

許姨面對二人,表情慌亂,顯然是不知所措。

“管家叔叔——!”

明央也顧不得其他了,不顧一切地沖他大聲喊叫,“你快來救救哥哥,哥哥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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