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抄書 我不會寫詩,想讓小姐教我
“這是怎麽了?康家為何要匆匆出城?”
“你還不知道嗎?康大人被貶官了!”
街頭兩人交頭接耳, 視線盯着從康家門前離開的幾輛馬車和一行仆從。
“貶官?”
問話那人很是驚訝。
“為什麽啊?康大人可是吏部尚書,正二品的官職。當初陛下進京的時候都沒動過他,怎麽這會兒把他貶黜了?”
“還能為什麽?當然是他得罪了陛下!我聽說他在朝堂上公然辱罵陛下, 這才惹得龍顏大怒, 不僅削了他的官,還讓他今日就離京, 一刻都不準多留。”
“怎麽可能?”
那人嗤笑:“陛下可是天子,他瘋了嗎辱罵陛下?”
“怎麽不可能?”
随着馬車漸行漸遠, 圍觀的人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有人加入進來說道。
這人似乎知道些許內情, 言語中篤定又得意。
“我表哥的朋友的堂兄在一戶官宦人家做工, 那戶人家的老爺昨日回去後就把幾個兒子都叫了過去,将朝會上的事對他們說了, 還對他們好一番叮囑,讓他們千萬別……”
“哎呀你說這些幹嗎?就說康大人到底怎麽得罪了陛下?”
“是啊,什麽事讓陛下如此惱怒, 昨日的朝會,今日就把康大人趕出城了?”
“他真的辱罵陛下了?”
“那倒沒有, ”那人說道, “他沒直接罵陛下, 罵的是楚将軍。”
這人将自己所知所聞盡數道來, 聽的圍觀之人一陣唏噓。
“難怪陛下如此生氣, 這就是換了咱們尋常人, 也會覺得是在指桑罵槐啊。”
“可不是?楚将軍是陛下的結義兄弟, 他罵什麽不好,非要罵他是狗?指不定平日裏心裏就沒少說這樣的話,對陛下也有所不滿, 這才在朝會上脫口而出。”
“這康家委實過分,為了脫罪,昨日康四少爺一回來,他們就開始在京城散布謠言,說蘇大小姐為了一只狐貍打傷了康四少爺,卻對康四少爺先動手一事只字不提,讓人誤以為是蘇大小姐先動的手。”
“對,我昨日聽着就覺得不對勁。蘇大小姐怎麽會因為一只狐貍就對康四少爺動手?原來是康四少爺先對楚将軍行兇!”
議論的人越來越多,言語間均認為康淮對楚毅揮刀是事實。
不知是誰嘆了一句:“經此一事,康家只怕一輩子都沒機會再回來了,這康家大宅我看過不了多久也要荒廢變賣了。”
“那倒不至于,康大少爺還在呢。陛下仁慈,只是将康大人貶至四品,去地方上做了知府,康大少爺的官職并未變動,仍留在京城。”
“陛下這般惱怒竟都沒有牽連康大少爺,當真是寬宏大量。”
有人不解:“既然康大少爺留在了京城,那為何要把康四少爺帶走?他不是昨日才受了傷,怎麽不好好養一養再說?我方才看見他也上了離京的馬車呢。”
旁邊的人嗤了一聲,神情不屑:“康家落到今日這般地步,就是康四少爺害的!他都已經把親娘老子害成這樣了,康大人還能留着他繼續在這禍害康大少爺不成?那他們康家才真算是完了!”
這話引來不少支持,衆人紛紛點頭,說自家要是出了這麽個禍害,別說養傷了,恨不能當場把他打死。
類似的議論聲在京城各處都有,內容也大同小異,幾乎沒有為康家說話的聲音。
這件事與蘇錦瑤有關,所以蘇家格外關注。
聽說蘇錦瑤并未受到牽連,蘇常安松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來傳話的下人笑道:“大人還是如此關心大小姐,大小姐若是知道了,想必也會高興的。”
實際他們彼此心裏都清楚,蘇常安關心此事,大部分原因是怕牽連到蘇家。
蘇錦瑤如今雖不住在蘇家,但她若做了什麽事,好的不見得能算到蘇家頭上,壞的卻難保不會連累蘇家。
好在如今什麽事都沒有,絕大部分罪名都在康家身上,楚毅也只是因為和康士卓在朝會上吵架,被責怪殿前失儀,罰了幾個月俸祿而已。
蘇常安輕松之餘又隐隐高興,搓着手道:“如此看來,陛下很是偏向昭……偏向楚将軍啊。”
他說到一半改了口,但心裏是什麽意思,大家其實都明白。
此事康士卓和楚毅都受了罰,唯有蘇錦瑤獨善其身。
明眼人都知道,康淮真對楚毅行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真的,也完全不需要蘇錦瑤幫忙,楚毅自己和他身邊下人就足夠應對了。
但弘安帝對她鞭打康淮一事卻完全沒有過問,甚至都沒有像對楚毅那樣,意思意思訓誡兩句。
下人谄笑:“楚将軍本就跟随陛下多年,又是他的結義兄弟,他自然是偏向楚将軍的。大小姐與楚将軍雖未成婚,但在陛下眼中想必已是一體了,他對大小姐自然也會寬容些。”
蘇常安點頭,覺得此言甚是有理。
他笑着吩咐:“将鋪子裏前些日子送來的那塊翡翠找出來,還有那株百年老參,再選些其它東西,我近日抽空去看看昭昭。”
下人應諾,躬身告退後就去準備了。
他備好東西拿給蘇常安看,想問問還有沒有什麽不妥,這一幕正被找過來的魏氏看見,氣得差點掀了盤子。
魏氏剛從外面回來,指着托盤中那些東西說道:“你那好女兒恨不能逼死咱們,你倒好,還在這給她準備禮物?”
“你胡說什麽呢!”
蘇常安皺眉,神情不悅。
“我胡說?”
魏氏紅着眼睛,指着門外。
“你自己去問問,你自己去問問!那小賤婦不讓咱們活,竟準備将家財全都帶走了!”
家財?
蘇常安聽到這面色一怔,看向魏氏身邊的曹媽媽。
曹媽媽也是急得不行,此時已出了一頭的汗。
她對蘇常安道:“大小姐讓自己的人接管了咱們許多鋪子和田産,說是……從此以後,都不許夫人再過問,一應賬本和進項也都送到茗芳苑去,不許再送到咱們蘇家來了。”
魏氏家中清貧,嫁來時身邊除了兩個女兒,就只有蘇常安臨時送給她撐場面的幾個下人。
她進入蘇家之後,身邊并沒有什麽心腹,即便是現在跟着她的幾個,也是這些年慢慢培養的。
至于鋪子裏的,用的自然還是從前的人,變動并不大。
她一直以為那些人都是蘇家的下人,卻不知道要緊位置上都是秦氏留下的人。
蘇常安不通庶務,自從娶了秦氏,就再沒為這些黃白之物操過心,自然也就沒怎麽過問過。
他連賬本都不大看,哪間鋪子用的是哪些人,又怎麽會知曉?
即便後來秦氏病逝,府裏亂了一陣,這些鋪子莊子也從沒出過什麽差錯,他就更不會管了,等魏氏入府後便直接交給了魏氏。
魏氏接管了這些年,莊子和鋪子上的人一直對她恭恭敬敬,從沒因她是續弦而輕慢糊弄過她。她還以為這些都是蘇家的忠仆,所以才對她這般客氣。
後來蘇錦瑤回京,秦管家拿出幾箱賬冊,拆穿她私挪秦氏嫁妝一事,她才知道這些鋪子莊子裏竟有不少秦氏的人。
他們有些是秦氏的陪嫁,已在蘇家待了二十幾年。有些是秦氏入京後提拔的,少說也已在莊子鋪子上幹了十幾年,受過秦氏不少照拂。
魏氏生怕他們幫着蘇錦瑤把這些家財奪去,當即便想将這些人都辭退了。
可若真這麽做,涉及到的人必然很多,想悄無聲息的将所有人換掉是不可能的。
秦管家手裏握着她私挪秦氏嫁妝的證據,蘇錦瑤那時又剛剛回京沒多久,他們若大量辭退這些莊子鋪子裏的人,便等于是将自己想要私吞秦氏嫁妝的事昭告天下。
蘇常安自然不許她這麽做,這事便這麽耽擱了下來。
好在蘇錦瑤這幾個月一直沒什麽動靜,雖然偶爾會去鋪子裏看一看,但該送來蘇家的東西還是照常送來,茗芳苑并未拿去什麽,魏氏查賬時也并未遇到什麽阻礙。
她還以為這是因為她沒出嫁,不敢跟蘇家翻臉。畢竟嫁妝這種東西,在女兒沒出嫁的時候便是由爹娘保管也沒什麽。
哪想到今日,她卻說翻臉就翻臉,一口氣要将所有嫁妝全都收回去。
魏氏本想趁她出嫁前,在鋪子裏安插一些自己的人,将這些嫁妝能挪到蘇家的都偷偷挪到蘇家。
可這才沒多久,她連人都沒怎麽安排好,蘇錦瑤就要将嫁妝拿走了!
蘇常安聽了曹媽媽的話,臉上一僵。
“這麽多鋪子莊子,豈是她說接手就接手的?”
曹媽媽神色無奈:“老爺您先前也看見了,大小姐這些年雖不在京城,但這些莊子鋪子的賬簿,秦管家那裏卻是一份不少。”
“這說明莊子鋪子裏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只要大小姐願意接手,那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
她甚至都不用換人,只需讓這些嫁妝像之前那樣,好好經營就是了。
魏氏想到這個越發惱怒,上前捶打蘇常安。
“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不讓我辭退那些人,又怎麽會有今日?我若早将他們辭退換了自己人,又豈會讓那賤婦如此輕易得逞?”
蘇常安惱火地将她推開:“若不是你私挪婉嫣的嫁妝,被秦家抓了把柄,我又怎會被他們拿捏住?”
眼見夫妻兩人又吵了起來,曹媽媽急得直跺腳,提醒道:“老爺,夫人,如今再談這些已是無用,還是先想想該如何應對吧!”
魏氏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把蘇常安往外推。
“你現在就去茗芳苑,現在就去!讓蘇錦瑤把那些莊子鋪子還回來!你是他爹,管她要些東西怎麽了?她一個女子,将來要嫁的又是楚将軍那樣的高門大戶,用得着這麽多嫁妝?”
蘇常安皺眉,臉色很是不好看。
那些嫁妝按理說确實都是蘇錦瑤的,但女兒家出嫁,帶多少嫁妝向來是爹娘說了算。
像蘇錦瑤這樣生母亡故的,出嫁時也很少真有把亡母所有嫁妝都帶走的。畢竟她們出嫁後還指着娘家照拂,所以哪怕娘家留一部分,她們一般也不會說什麽,更不會因此就輕易鬧到衙門。
蘇錦瑤這般直接把所有嫁妝都拿走,确實太不給蘇家臉面。
可若真因此跟她翻臉,以她的性子,只怕真會把事情鬧大。
“老爺不如去問問吧?”
曹媽媽勸道。
“這些嫁妝倒也不是說不讓大小姐拿走,可她好歹應該提前跟您打聲招呼啊。這般突然就收回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您這個做爹的貪圖她這些,讓她生出顧忌,才要提前拿去。”
魏氏也在一旁撺掇:“就是,若不是我今日回來跟你說,你還不知要何時才能知道此事!她怎麽說都是你的女兒,可行事前有半分考慮到你的臉面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慫恿蘇常安去茗芳苑找蘇錦瑤質問。
蘇常安猶豫間,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欣喜的呼喊聲。
“老爺,大喜!大喜啊!”
下人人未到,聲先至,顧不上禮數,急匆匆跑了進來,連房中幾人神色不對都沒注意到,喘着氣自顧自地歡喜道:“老爺,咱們大小姐……大小姐,得了陛下封賞!”
蘇常安皺眉:“封賞?什麽封賞?”
下人眉飛色舞:“陛下頒下無數賞賜,還封大小姐為長樂縣主!縣主啊!”
魏氏和曹媽媽聞言均是一驚,蘇常安也愣住了。
他半晌才回過神來,舌頭都有些捋不直。
“你……你說什麽?縣主?”
“是啊!縣主!聖旨剛剛才頒去了茗芳苑,還是陛下身邊的孫總管親自宣的旨,孫總管一走,整條街都堵住了,還有不少人來咱們府上賀喜呢,已經進了門房了!”
蘇常安垂在袖中的手動了動,往前走了兩步,因腿腳僵硬踉跄了一下。
他忙又站好,扶着下人道:“快,快給我更衣!”
下人诶了一聲,歡天喜地地扶着他走了出去。
留在房中的魏氏腳下一軟,跌坐在椅子上,臉上半分喜色也無。
…………………………
蘇錦瑤回到房中,将剛剛從孫總管手中接過的聖旨遞給秋蘭:“收起來吧。”
這聖旨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并沒有多驚喜,但秋蘭就沒有這麽平靜了,歡喜之情溢于言表,仔仔細細地将這份聖旨收了起來。
蘇錦瑤已經聽下人彙報了來自城中各處的消息,确定沒有出任何纰漏,而且完成的比她想象的還要好。
如今再加上這份聖旨,更沒有人會說她什麽,所有罪名都落在了康家身上。
她看了一眼站在房中的楚毅,道:“做的不錯。”
楚毅得了誇獎,笑的比剛才陪她一起接旨時還開心。
“哪裏,都是小姐的計策好。”
蘇錦瑤今日心情不錯,笑道:“同樣是為陛下做事,我得了封賞,你卻被罰了幾個月俸祿,似乎不大公平。”
楚毅剛想說沒什麽,就聽她道:“想要什麽獎賞?我給你。”
到嘴邊的話因這句而停了下來,他抿了抿唇,目光閃爍,撚着指腹道:“我……我不會寫詩,想讓小姐教我。”
他們有段時間沒親近了,蘇錦瑤本是故意逗他,以為他會紅着臉趁機提出這類的要求,沒想到他卻說想學作詩。
秋蘭拂柳知道他定是因為昨日大小姐說康大少爺曾給她寫過情詩,所以才想學,忍不住輕笑出聲。
楚毅面色讪讪,擡眸看着蘇錦瑤:“可以嗎?”
蘇錦瑤自無不可,道:“随你。”
說着便讓拂柳去她書房,取了兩本詩集過來,放到楚毅面前。
“先把這兩本書抄個百八十遍。”
楚毅一愣:“啊?”
蘇錦瑤自己拿了另一本書,坐到一旁,道:“想作出好詩,少不得要學些最基本的句式。你把這兩本書多抄幾遍,也就了解的差不多了,到時候我再教你該怎麽寫詩。”
楚毅沒想到學習作詩,竟要先開始抄書,而且還要抄那麽多遍。
但蘇錦瑤吩咐了,他自然不會反駁,便在她的桌案前開始認真抄寫。
兩人一個閑坐在塌上看書,一個在案前謄寫,房中一時只聞筆墨之聲。
過了許久,蘇錦瑤覺得眼睛有些酸脹,這才把書放下,走到楚毅身邊,想看看他寫的怎麽樣了。
目光落在紙上,她皺了皺眉。
“你的字,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
當初在歸元山上,她就覺得他的字不好看,楚毅當時還說會練。
如今大半年過去了,就練成這樣嗎?
楚毅筆尖一頓:“沒長進嗎?陛下說……已經工整很多了。”
蘇錦瑤看着他面前寫滿了字的紙,秀眉緊蹙,忽而俯身,換了一張沒用過的紙鋪在桌上。
她一手輕輕搭在楚毅肩頭,一手握住他執筆的手,帶着他在紙上寫了兩個字:楚毅。
他如今的名字。
之前在歸元山,她也曾寫過,但只寫了一個“楚”,而且是自己寫的,并未握他的手。
茉莉清香鑽入心肺,玉白手指和自己貼在一起,楚毅只覺得渾身都僵住了,只餘肩頭和手臂上傳來的細微感覺,以及她靠近自己時那微妙的觸感。
他呼吸凝滞,心跳陡然加快,等貼着自己的人問了句“會了嗎”,這才僵硬點頭:“會,會了。”
蘇錦瑤颔首,托着他的手腕擡高一些:“好好練。”
說完便又坐回去看書了。
楚毅立刻便後悔了,懊惱地低下頭,心想應該說不會的。
若說不會,大小姐沒準兒會這樣繼續教他。
他悶頭繼續抄寫那些于他而言枯燥無味的詩詞,時不時偷偷打量蘇錦瑤一眼,盼着她能過來教一教自己,但蘇錦瑤卻半晌都沒再動彈。
剛才還能忍着勉強抄寫的東西,現在越來越寫不下去。
過了片刻,他實在忍不住了,對蘇錦瑤道:“大小姐,我寫不好,你能不能……再教教我?”
蘇錦瑤從書中擡起頭,似乎看穿了他一般,神情戲谑。
她沒有拒絕,笑道:“好啊,你等等。”
說着将秋蘭叫來,低聲吩咐了她幾句什麽。
秋蘭蹙眉,不知道她要這種東西做什麽,但還是點點頭去準備了。
沒過多久,她便将蘇錦瑤要的東西準備好,放在托盤裏小心翼翼地拿了進來。
蘇錦瑤走到楚毅身邊,像剛才一般站在他身後,俯身搭着他的肩頭,輕撫他的手腕,貼着他的耳畔輕聲低語:“我以前練字的時候,用過一個好法子,教給你好不好?”
楚毅指尖輕顫,半邊身子都麻了,忍不住把耳朵往她唇邊靠了靠,輕輕點頭:“嗯。”
蘇錦瑤笑了笑,柔軟唇瓣若有似無地在他耳邊劃過,伸手将木盤上用布蓋住的一物拿了出來,放在楚毅手腕底下。
那是一個只有一指來長的小木匣子,裏面裝着幹硬的泥土,泥土上插着十幾根銀亮的繡花針。
蘇錦瑤笑着拍了拍楚毅的肩:“練吧。”
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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