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正所謂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在大頌,雖然世家大族把握着朝堂半數席位,但寒門子弟也有一條通天的青雲大道,有機會與世家貴族子弟并肩立于朝堂、記入青史。這條路,便是科舉。

本朝科舉每三年一回,分為三試,在各州府舉解試,通過的考生被稱為舉子,從全國各地赴京參加來年的會試。會試取中者才有資格參加最終的殿試,由皇帝欽點出狀元郎來。而此前解試第一稱為解元,會試第一稱為會元。只有在鄉試、會試、殿試中皆取得第一名,才能被稱為三元及第。

雖然大頌立朝以來,還未出現過三元及第。可并不妨礙每回科舉,百姓們都期待着出現這樣一個神話。

今日是會試第一日,貢院大門前熙熙攘攘聚集了無數人。卯時剛過,考生已入貢院,落了大鎖。可院外衆人都還未散去,一時間街上人聲沸沸,不少人都在猜此次的會元得主,而這人選就是十七州府的解元。

薛恒也是解元,呂州鄉試頭名。顧想珑就在旁人的嘴裏聽到了他的名字,卻不是什麽好話。

“……呂州的薛三沒戲,且不說那窮酸樣,你沒瞧見他那腿,前面走進去的時候都走不順當。就算是文曲星老爺下凡給他鋪一條通天道,我看着瘸子也走不了。”

她剛才漂漂亮亮地送薛恒入貢院,正扶着薛夫人回馬車,便聽到了這樣一席話。這話說得難聽,偏生說話的人音調又高又尖,就顯得格外的刺耳。

薛夫人是個軟性子,立時眼眶就紅了起來。顧想珑也停住了腳步,回頭一瞧說話的是個醬紫錦袍。顧想珑才聲勢浩大地把薛三送進去,這些人擺明了就是要将話說給他們聽,非要來刺他們的心。

顧想珑氣得雲鬓上的步搖都晃起來,薛夫人拉住她的手勸:“七娘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邊還在勸,已經有人搶先上前去了。來人紅衣騎裝,是陳荔。她上來便指着醬紫錦袍:“鄭小郎說話好難聽,薛家郎君腿傷乃是因為救人,他還未及冠便取了呂州解試頭名,才華如此出衆怎麽不能一朝青雲直上?”

原來着醬紫錦袍的鄭小郎,是吳王岳丈鄭侯的小孫子鄭玳。

鄭玳見人來阻止偏不住口,反而說得更起勁了:“呂州窮鄉僻壤出來的頭名算什麽,鄉巴佬一個,到了京裏怕是連國子監的看門小童都比不上。”

“就是,會元肯定是我們大哥的。”他身邊的年輕女郎也幫腔:“陳荔,你是薛三什麽人,在這裏替他說話?”

陳荔被話堵住,沒有再開口。她身邊一位瘦弱窈窕的女郎幫着出言:“鄭二娘,荔娘只是仗義執言罷了。”

鄭二娘嗤笑一聲:“我看未必,定國公嫡女怕是對鄉巴佬別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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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鄭氏兄妹吵起架來很是無賴,專把話題往男女私情上引,陳荔在大庭廣衆之下礙于臉面,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再開口。而鄉巴佬顧想珑已經挽起袖子就沖了上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走上前來便問鄭玳:“陛下開科考是為取才,是要不拘一格降人才。陛下取士尚不論貧富貴賤,鄭小郎如今卻是要以家世州府區分我大頌俊才嗎?”

吵架小能手顧想珑開場就是名人名言,先給這場辯論上價值,又捆綁上其他州府。在場諸位考生家人來自全國各地,不都是京都人士,這樣一聽便對鄭玳也有了意見。

鄭玳聽着周邊人對自己的指指點點,連忙擺手:“我可沒有這樣說啊!哪裏來的小娘子這樣牙尖嘴利,可別亂說!我只是說薛三這個瘸子登不了榜。”

“窮鄉僻壤來的!”顧想珑氣得柳眉倒豎:“鄭郎君一口一個瘸子,難不成這天下身殘之人都不配拼本事活命争上了?”

此話一出,鄭玳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樣啞火了。

衆人皆知,吳王少年窮困之時曾被鄉裏惡霸打瘸一腿,後來雖然多方名醫救治,但如今左足仍然有些微跛。朝臣百姓都小心避諱,更何況是全族榮辱都仰仗吳王鼻息的鄭家。鄭玳素日也小心,今天是在外頭議論別人來一時得意忘形,沒想到會在外面被一個小娘子揪住話頭,頓時臉上又青又白,很是難看。

“我哥哥不過是點評幾句薛三罷了,你不要胡攪蠻纏。”鄭二娘接口替他遮掩,上下打量了一番顧想珑:“你就是薛三那個青梅竹馬吧,顧小娘這樣忙着替情郎說話,好不知羞。”

“鄭家這樣嚼人舌根,好不知禮。”她顧想珑吵架從不肯落人下風,立刻接話嘲諷。

“我撕了你的嘴!”

說着鄭玳就舉起手,他背後一群人高馬大的家丁也一擁而上,這架勢竟要大庭廣衆打起來。

正此時,一匹雪白駿馬擦着鄭玳的鼻尖沖過來,将他吓得坐到了地面上。白馬沖入人群又瞬間剎住沖勢,回身橫在了鄭家姐弟和顧想珑之間。

馬上的勁裝少年一手勒住缰繩,一手握着金鞭,俯視着趴在地上的人:“鄭玳,你欠收拾了?”

馬上坐着的乃是沈肅,他前次剿匪有功,被明德帝封了雲麾将軍,領羽林軍東營協助京兆府負責春闱期間的治安,比上輩子提前了三年領兵。

今日一早,他就在長街上見着了顧想珑來送薛恒。滿街熙攘,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就一眼望見她。沈肅現在又回身看一眼,只能說是因為小娘子太過愛美,長河尚未解凍就開始着春裝,自然能在人群裏吸睛。

弱不禁風,看着就跟嫩枝初發的花骨朵一般,完全想象不到是個這麽會吵架的小娘子。

沈肅收回視線,看着跌在地上就勢跪好的鄭玳,側頭和跟上來的鐘東查說:“再讓我聽見這厮張嘴吵嚷,就拖去街頭打二十殺威棒。”

鄭玳吓得腿都打抖,見铠甲加身的鐘東查對活閻王保全稱是,連忙撐着家仆的手站起來,抖着對馬上行了禮,嘴也不敢張就拉着姐姐走了。

見鄭氏姐妹落荒而逃,顧想珑喜氣洋洋地給沈肅行禮:“見過殿下,多謝殿下相助。”

沈肅一如既往地話少,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地“顧小娘子也早些回去吧”,便扯起缰繩要走。陳荔和另外那個瘦弱女郎也上前來向他行禮,令顧想珑吃驚的是,那位女郎稱呼沈肅為“表哥”。沈肅見到她來停了片刻,然後就策馬離開了。

于是就剩下了顧想珑與陳荔、沈肅的表妹三人。

顧想珑和陳荔兩人互相沉默着,是沈肅的表妹先上前來與她見禮,自報家門介紹道:“我乃淸陵崔氏,父親是禮部尚書,在家中行三,七娘可喚我崔三,或是叫我沅娘。”

“沅娘。”顧想珑看着她清瘦白淨的臉想起了人物關系,沈肅的祖母、明德帝元後便是淸陵崔氏,他的外曾祖母便是崔沅娘的曾祖母。

崔沅娘與薛夫人也是認識的,兩人客客氣氣地見禮寒暄了一番。原來薛恒的恩師與崔尚書曾是同窗摯友,在從前顧想珑冷淡疏遠薛恒的一年裏,他已經去崔府上拜訪了幾次了。

而崔尚書的嫡女崔沅娘是陳荔的閨中密友之一,正向薛夫人引見陳荔。薛夫人顯然也有聽過陳荔與自己兒子的傳聞,如今第一次見面表情有一絲微妙,說話時忍不住看了顧想珑好幾眼。

顧想珑只覺得寒冷,今天的衣裳确實穿薄了,有些想回府。

而此時,崔沅娘忽然看向她,笑了一笑後柔柔地開口對她說:“七娘女中豪傑,方才辯得鄭氏姐弟啞口無言,真真是好辯才。以後若不嫌棄,請常來府上玩。”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立志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元·高明《琵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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