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褚之言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他睜開眼看見上方熟悉的燈具愣了一會兒,噌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他環顧四周,發現在自己的房間裏,身上還穿着昨晚的校服,被子好好地蓋在身上。

褚之言還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他出來時聽見聲音去了書房,見到有人想對白修遠不利。

然後……他掐住了那個人的脖子。

褚之言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昨晚白修遠受傷後流了血,他有些失控,所做的一切像是全憑本能。

最後他手上不小心被紮了一針,讓那個人跑掉了,他也昏睡過去。

還有最重要的是,他之前所見到的幻覺,竟然真的發生了。

時間、地點,從書架震落的書,碎掉的窗戶玻璃,和白修遠受傷的手,都和幻覺中一模一樣。

可這是為什麽……褚之言感到迷茫和不解,他平複下雜亂的心情,起床換了身衣服下樓。

白修遠在客廳,看見他起身迎上:“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褚之言搖頭,問道:“昨天那個人呢?”

白修遠領着他在沙發坐下:“在警局。”

褚之言睜大雙眼:“這麽快就抓住了?”

“他是我的族人,前幾天剛進區域,一查就知道他住在哪。”

白修遠昨晚将褚之言抱回房間安置好後就報了警,有監控和遺落在書房的針管,豐冼無法狡辯。

他敢在不屬于自己的地盤惹事,且不管白修遠究竟是什麽種族,和豐冼是什麽關系,他都是非人類區域的合法居民。

今天一早,警督按照他給的信息,把擅闖別墅的那個人抓了起來,剩餘包括豐冼在內的幾人全部趕出區域,伽修還得想辦法撈人。

白修遠低聲道:“抱歉,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受了牽連。”

以前他覺得小區有日夜巡邏的保安,家裏不需要再進那麽多人,傭人也還留下兩個,結果讓豐冼有機可乘。

在褚之言醒來之前,他已雇傭了幾個保镖,下午就會到別墅來。

“我沒事的,而且我也沒有受傷,”最多就是睡了一覺而已,褚之言看了看白修遠,“他……他們,是想強行把你帶回去?”

褚之言本就對那天來的豐冼沒什麽好感,現在更加感到氣憤和厭惡。

“是,”白修遠頓了頓,聲音有些冷:“別擔心,他們以後不會再出現。”

他沒有再多言,重新開口時語氣已恢複如常:“對了,你昨晚……”

豐冼是低估了他,以為他由人類撫養長大,能力遠遠比不上其他族人,只派了一個人過來。

他有把握獨自解決,但當褚之言聞聲出現在書房的時候,白修遠難免會擔心。

然而褚之言的反應和表現,都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不是他一時沒有防備被針刺到,那個人甚至可能無法從他手中逃脫。

褚之言知道白修遠指的是什麽,他面露茫然:“我……我不知道。”

之前他就發現自己的行動速度好像可以變得很快,至于昨晚,他是……力氣變大了嗎?

在所有人,包括褚之言自己的認知裏,吸血鬼都是能力低下的種族,難道昨天那個人弱到連吸血鬼都打不過?

白修遠思索着,問道:“能再試一試嗎?像昨晚那樣。”

褚之言從沙發上起身,屏息凝神,視線轉向客廳角落的花瓶。

從這裏到花瓶的位置大概有□□米的距離,中間還隔着茶幾。

“滴答……”

牆上的時鐘秒針剛剛走了一秒,褚之言就出現在花瓶面前。

他回頭看向白修遠,又接着嘗試了幾次,在客廳各處移動,只是還不能完全控制好,他想站到白修遠面前,卻不小心撞進他懷裏。

白修遠接住褚之言,悶哼一聲。

在白修遠的視角,褚之言速度快得出現殘影,幾乎和用了極速咒的項叢差不多。

他扶着褚之言的肩膀:“這樣做有沒有什麽不同的感覺?會難受嗎?”

褚之言搖頭:“不難受。”

不僅沒有任何不适感,甚至像呼吸一樣正常,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

他從白修遠身上起來,坐在他旁邊,突然又從側面将他撲倒在沙發上。

褚之言按住白修遠的手腕,大半邊身體都壓在他身上。

他的本意是想看看自己的力氣是不是真的變大了,然而一和白修遠離得這麽近,他就忍不住想念起對方的血來。

而且他從起床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喝血……

褚之言湊近輕輕抽動鼻尖,嗅着白修遠的氣味,尖牙悄悄露出一小截。

白修遠試着動了動手腕,卻發現掙脫不開。

他不動聲色道:“好了,先起來。”

褚之言乖乖松開他,起身坐在一旁:“別的吸血鬼,也和我一樣嗎?”

他沒見過別的同族,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正常的。

白修遠也沒養過別的吸血鬼,他對其他非人類種族更不了解,沉默片刻:“我問問項叢。”

褚之言“嗯”一聲,挪近一點小聲道:“還有一件事……”

他将自己看見幻覺,後來就真的發生了這事告訴白修遠,一次是他迷迷糊糊做夢看見,另一次是在書房,他一開始不能确定,才沒有告訴白修遠。

白修遠一邊聽着,神色微凝。

聽褚之言的描述,他應該是提前預見到了未來,具體的緣由白修遠卻也不知道,他從未聽說過這類事。

但這種情況或者說能力絕不尋常,白修遠囑咐道:“先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剛才的事。”

褚之言被人發現時就已失去記憶,他的身世或許另有隐情。

白修遠能夠真正信任的人不多,在徹底弄明白之前,褚之言最好先隐藏住自己,以免被有心人盯上。

褚之言明白他的意思,點頭應下,又莫名地感到不安:“我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

白修遠揉揉他的頭發:“別瞎想……以後再看見什麽,可以說給我聽。”

“嗯……”褚之言忽然想起,他還看見過白修遠吻自己。

如果這也是以後會發生的,那白修遠……褚之言不争氣地紅了臉。

白修遠察覺他的異樣,伸手過來探他的額頭:“怎麽這麽燙,不舒服?”

“沒有……”褚之言慌忙否認,不敢告訴白修遠,“就是……餓了。”

白修遠沒懷疑,讓傭人拿來保溫箱裏的鮮血,插上吸管遞給褚之言。

喝完了血,褚之言才慢慢冷靜下來。

到了周一,褚之言該去學校上課了。

校服上衣是短袖,他還需要再穿一件外套,拉鏈拉到最上面正好能蓋住脖頸,再戴上手套、口罩、帽子。

他只需要去上午半天,不用帶太多東西,白修遠給他準備了手提包,放課本剛剛好,旁邊再備上一把傘。

白修遠還給他買了一部手機,教他怎麽打電話和發短信,并将自己的號碼設為緊急聯系人。

到了學校,白修遠一路送他到教室門口:“我就在學校等你下課?”

“不用,”褚之言搖頭道,“哥哥,你回去吧。”

白修遠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他不是需要人寸步不離的小孩子。

“好,”白修遠沒有太堅持,說道:“中午我來接你,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他看着褚之言走進教室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才轉身離開。

褚之言來得早,教室裏只有十多個人,時不時轉頭看他,一邊與周圍的同學竊竊私語。

他選擇好班級後,學校在上周就發了通知,稱有吸血鬼要來上學,身上有預防措施不會失控攻擊人,同時讓大家把褚之言當成普通同學看待,一旦發現種族歧視等行為必将嚴懲。

随後其他同學陸陸續續進教室,無一例外都在看褚之言。

他們對他既好奇,又覺得不可思議,畢竟吸血鬼無法接觸陽光,選擇在大白天出來,簡直是在和自己過不去。

褚之言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他安靜坐在角落,低着頭寬大的帽檐遮住大半的視線。

早課鈴聲響起,齊朝踩着點沖進後門,他放下書包扭頭想和褚之言說話,恰好班主任走了進來,他又硬生生憋住。

班主任姓劉,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返祖人,她敲敲桌子讓大家安靜,說道:“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從今天起,我們多了一位新同學。”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褚之言,劉老師語氣溫和道:“新同學叫什麽名字?”

她眼神裏帶着鼓勵,想讓褚之言介紹一下自己。

褚之言摘下帽子站起來,他對這個班主任的第一印象很好,也沒有想象中的緊張:“大家好,我叫褚之言,很榮幸能和大家成為同學。”

他口齒清晰,眼神清澈,除去種族和遮得嚴嚴實實的裝扮,和普通同學沒什麽兩樣。

“歡迎新同學!”劉老師帶頭鼓掌,讓褚之言坐下,“好了,繼續早讀吧。”

她在講臺站了一會兒出了教室,齊朝把書立起來擋在前面,悄悄側身:“嘿……”

褚之言擡起頭,齊朝表情興奮:“是你啊!我差點沒發現!”

得知新同學是吸血鬼,群裏的幾人當然聯想到社區群裏的那個,再一對比id,就确認了。

褚之言加了班級群後,只說了一句話就沒再上過線,齊朝以為他還不知道,提示道:“我!見習魔法師!月亮不睡我不睡!”

褚之言眨了下眼:“嗯,我記得你。”

齊朝聞言更加激動,他的同桌也轉了過來,一邊打了個哈欠:“我是蹦迪,丁南洲。”

丁南洲打量着褚之言,摩擦着下巴:“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啊。”

褚之言在社區群說過自己又醜又胖,今天一看,哪裏胖?

還有他雖然戴着口罩,露出的一雙眼睛卻很漂亮,睫毛又長又翹,皮膚很白,這……看着也不像是很醜的模樣。

褚之言心虛地低下頭:“是嗎……”

齊朝在一旁慫恿道:“這裏陽光照不到,你把口罩也摘了呗?”

褚之言遲疑了一下,搖頭:“抱歉。”

他是吸血鬼,在別人眼裏,牙齒是可以用來攻擊的武器,帶上口罩不僅為了給別人,同時也能給他自己帶來安全感。

齊朝面露遺憾,不再強求:“好吧……”

劉老師再次走進教室,齊朝轉過去坐直,像模像樣地讀起單詞。

早讀課結束後是其他的普通課程,褚之言聽得似懂非懂,還認真做了筆記。

齊朝和上次一樣熱情,每節課後都要和他說話,什麽都想問一遍。

還有許多其他年級或班級的人,趁着下課來到外面走廊張望,只為看一眼學校裏唯一一只吸血鬼。

齊朝一改先前友好的态度,兇神惡煞地把圍在窗邊的人趕走:“看什麽看?”

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齊朝拿出一個飯盒,喊上褚之言:“走走走,我們去食堂,晚了就沒位置了。”

旁邊的丁南洲一臉嫌棄:“他是吸血鬼,不吃食堂的東西。”

齊朝這才反應過來:“啊……我忘了,那你可以在教室裏休息休息。”

褚之言一邊裝書:“我要回去了,我下午不上課。”

齊朝一愣:“為什麽?有事?”

褚之言解釋道:“我只上半天,下午在家自習。”

齊朝羨慕不已,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你不會……因為要回去做家務吧?”

他記得褚之言提起過一次,而且他來都來了,為什麽不一起把下午的課上完?

褚之言口罩下的表情茫然:“……啊?”

然而他的遲疑讓齊朝更堅信自己的猜測,已經腦補出褚之言不受監護人的喜歡,好不容易得到出來上學的機會,卻依舊要辛苦完成每天的任務。

果然是個小可憐……齊朝眼神越發同情,嘆着氣:“咱們這麽有緣,以後就是朋友了,有什麽事就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褚之言雖不懂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但還是心裏一暖:“謝謝。”

正式上學的第一天比他預想中順利太多,他甚至還交到了朋友。

他戴上帽子,向齊朝兩人道別:“明天見。”

褚之言打着傘走出校門,卻沒有看見白修遠的車。

他不敢走遠,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

電話剛剛撥通,熟悉的轎車在視野裏出現,褚之言當即挂掉電話小跑過去。

白修遠打開車門下來,接過褚之言手裏的包:“抱歉,有點事來晚了一點。”

豐冼被趕出非人類區域,短時間內不能再進來,他以為能清淨一段時間,沒想到伽修親自過來,說是替豐冼向他道歉。

白修遠急着來學校接人,懶得和他多說,幾句将人打發走就趕了過來。

“我也才剛剛出來。”褚之言上了車,摘下口罩和帽子。

白修遠照例問他:“今天怎麽樣?”

面對熟悉的環境和人,褚之言的興奮勁慢慢開始湧上來:“都挺順利的。”

有一些狀況難免發生,但比他預想的好了太多,班上的同學也比較友善。

大概是夏然給褚之言留下的印象太深,他總是會擔心被人讨厭。

白修遠見他開心,也勾起唇角。

回到家,褚之言和白修遠說起上午在學校發生的事,都上了什麽課,還有新認識的同學。

白修遠一邊聽着,手機響了一聲。

他拿出來查看,表情沉了下來。

褚之言注意到他的變化,他無意間低頭,在屏幕上看見“伽修”兩個字。

剩餘的內容他沒看清,白修遠已經把手機收了起來。

褚之言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哥哥,怎麽了?”

“一點小事。”白修遠擡頭靠着沙發椅背,阖上雙眼。

褚之言隐約猜到,可能又是他的族人。

他見白修遠神色略顯疲憊,不再出聲和他說話,輕柔為他按摩着太陽穴。

午飯已經做好,張姨過來看見白修遠閉着眼像是睡着了,猶豫着要不要現在将他喊醒。

此時白修遠卻自己睜開了眼,起身時按了按後頸。

前幾天抑制劑已經用完,他還沒來得及找項叢。

再加上豐冼和伽修陰魂不散,白修遠心情煩躁,身上鱗片又開始無法自控。

他去廚房水池洗了洗手,才在餐廳坐下。

午飯過後,白修遠給項叢發消息。

一直等到晚上他臨睡前,項叢才回複。

“沒了,有一味藥材斷貨了,沒辦法做。”

白修遠直接打電話過去:“要多久?”

項叢在電話裏說道:“那個藥材本來就稀缺,我下午已經問了好幾家供貨公司,最快也得一個多月才能拿到。”

白修遠皺眉:“沒有能代替的嗎?”

“這可不能随便換,”項叢打了個哈欠,“我确實沒辦法,你要麽忍忍,要麽別忍。”

項叢說着又換了個語氣,調笑道:“不過你得多注意着點,別吓着你家的小吸血鬼。”

白修遠回道:“知道了。”

挂斷電話,白修遠走進浴室。

浴缸裏的水已經放滿,他脫去所有衣物浸入水中,身上的鱗片開始一寸一寸顯露。

從脊背中間蔓延至後肩兩邊,手臂外側也有一些,鬓角和鱗片周圍的皮膚泛起深淺不一的藍色。

片刻後,一條魚尾露出水面,拍在浴缸邊緣,鱗片在燈光下閃着銀藍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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