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摩根石

包廂的面積約五張半榻榻米大小，垂直于天花板的枝形水晶燈散發出柔和的光線。

進門的左手邊是占據了整堵牆壁的單向玻璃，墨綠色天鵝絨窗簾攏至一側。突如其來的氣流一股腦湧入室內，厚重的布簾輕微地晃動着。

地面鋪有一層吸音效果極佳的羊毛地毯，踩上去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

透過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大廳正中央的圓形舞臺，主持這次拍賣會的工作人員目前尚未登場。

靠裏的位置呈八字形擺着兩張真皮沙發，頭戴窄邊禮帽的中原中也就坐在右側的沙發上。他的身前是一張大理石鑲銀邊的圓桌，光可鑒人的桌面放有一套品酒用的酒具、一個裝滿冰塊的鍍銀圓桶以及插着香槟玫瑰的水晶花瓶。

見到來人，中原中也自唇角溢出一聲低笑。他指了指旁邊的座位，辨識度極高的嗓音夾雜着些許沙啞。

“愣着幹什麽？過來坐。”

期待已久的重逢驚大于喜，愣在門外的千裏踟蹰着不敢上前。雖然從森鷗外那裏提前知曉了橘發青年今晚的行程，但怎麽也沒想到兩人會在這裏碰面。

眼看千裏依舊呆呆地站在原地，中原中也挑了挑眉。他旋即起身，大步走了過去。戴着黑色皮質手套的右手精準地握住對方的手腕，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姿态将人拉進了包廂。

鑲嵌着號碼牌的大門緩緩閉合，這一小插曲并沒有引來旁人的窺探。

“您——”大腦一片空白的千裏剛發出一個單音就被中原中也打斷，向來雷厲風行的重力使直接把他按在了沙發上。

“半年不見你這家夥還是老樣子啊，一點都沒變。”坐回原位的中原中也整個人顯得尤為放松，修長的雙腿随意地交疊在一起。

作為港口黑手黨一方派來的代表，出席類似的場合免不了要同其他商業上的合作對象進行會面。考慮到這一點，他今天挑選的着裝比以往的馬甲三件套多了幾分沉穩。

貼合身形的鐵灰色西服剪裁得體，漂亮的腰線格外惹人注目。內搭一件暗紅色襯衫，紐扣只解開了最上面那一顆。款式簡潔的皮質Choker緊貼着喉結，與白皙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主體為玫瑰金的黑曜石袖扣低調而不失設計感，在燈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光。

“怎麽？不歡迎我？”中原中也伸出食指擡高了帽檐，配合自身的淩厲氣場完美诠釋了什麽叫披着優雅外衣的西裝暴徒。

大腦仍處于宕機狀态的千裏下意識搖了搖頭，藏在衣袖裏的手指不自然地屈起。剛剛兩人肢體接觸時被碰到的那一小塊皮膚仿佛有電流劃過，随之而來的酥麻感讓他一時間不知所措。

Advertisement

“你差不多也該習慣了吧？我們已經認識六年了。”中原中也狀若不悅地眯起了雙眼，語氣卻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無奈。“我看起來有那麽可怕嗎？”

“抱歉……”千裏幹巴巴地開口道，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他嘗試過讓自己表現得更自然一點，然而每次面對這人心跳跟情緒都徹底脫了軌。越是小心翼翼，越容易弄巧成拙，就像一個穿着笨重盔甲走鋼絲的滑稽小醜。

“中原先生很好，一點都不可怕。”

直白的話語傳入耳內，中原中也身形一僵。他掩飾般地清了清嗓子，而後低聲道：“對黑手黨來說這可算不上誇獎啊喂。”

千裏：“……”

想去海底清醒一下。

在千裏陷入懊惱之際，中原中也忽然換了個話題。“你不好奇我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嗎？”

精神高度緊張的千裏默默攥緊了衣袖，他思索了片刻，緩緩開口道：“……有一點。”

“負責拍賣會的經理告訴我一般情況下這間包廂是默認留給首領的，至于另一間——來自東京銀座的寶石商人出示了港口黑手黨下發的內部邀請函。”說話間中原中也從西服口袋裏拿出森鷗外交給他的信封，那位金發碧眼的男人所持有的邀請函與這張一模一樣。“所以我特意找首領确認了一下，他說：‘529號包廂一直是千裏君在使用’。”

理查德？

千裏詫異地擡起了頭。

……被算計了。

“沒想到你會對拍賣會感興趣。”中原中也按了按帽檐，在他的印象中這位沉默寡言的同事一直都是晝伏夜出，白天很少出現在公共場合。再加上暗殺者與首領近衛的身份，私底下從不參與任何形式的聚會。

“不、啊抱歉，我的意思是——”千裏欲言又止，強烈的挫敗感讓他無措地垂下了頭。寬大的兜帽擋住了面具的上半部分，視野驀地黯淡不少。

稍微冷靜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語句，輕聲詢問道：“中原先生看過拍品清單嗎？”

“啊，來之前部下替我準備了。”中原中也坦言道。

話音剛落，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你是來競拍的？”

“嗯。”千裏點了點頭。

中原中也挑眉輕笑，說：“我也是。”

“诶？”

千裏的疑惑未能得到解答，因為等候已久的拍賣會終于開始了。中原中也的現身奪去了他的全部心神，連船舶起航都沒察覺到。由于貨物的來歷太過特殊，謹慎起見船長會将游輪駛向公海。

擔任主持人的是一位身姿曼妙的黑發女郎，精致的妝容看上去美豔得不可方物。身穿一襲雪紡面料的露肩晚禮服，裙擺處點綴着薄紗質地的軟緞。

當她在拍賣桌前站定，沙啞而不失性感的嗓音通過微型麥克風傳至各個包廂。簡短的開場白過後，代號為晚香玉的主持人輕輕打了個響指。

下一秒，大廳頂部的燈光盡數熄滅，只留下一盞不起眼的小燈照亮了拍賣桌。

“接下來讓我們開始揭曉今晚的第一件拍品。”

話音響起的同時，封閉的船艙內下起了一陣粉白相間的櫻花雨。紛紛揚揚的花瓣肆意飛舞，甚至穿透了結實的牆體湧入包廂。這美輪美奂的一幕只持續了短短數秒，落到地面的花瓣化作點點晶瑩消失不見。

緊接着空中出現了一個被放大幾十倍的紫檀鑲玉首飾盒。識貨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它的做工年代久遠，祥雲紋的雕刻手法同樣不屬于現代技藝。

這是一件傳承已久的古董，起拍價一億日元，每次加價不得少于五百萬。

千裏掃了一眼安裝在沙發扶手上的競價器，他想要的東西安排在第三輪。如果那位寶石商的目标與他一致，或許沒辦法輕易拿下。

主辦方趨于成熟的AR技術讓衆人眼前一亮，去年采取的展示方法還比較普通。新潮的科技刺激着人們的消費欲，首飾盒的最終成交價遠遠超出了委托方的預期。

第二件拍品是一塊懷表，由198號包廂的客人高價拿下。

“衆所周知藍寶石是忠誠與堅貞的象征，因它而誕生的美好傳說不勝枚舉。其中星光藍寶石又被稱為命運之石，但凡觸摸過它的人都将收獲一份意想不到的好運。”晚香玉柔柔一笑，眼波流轉間宛若懷揣憧憬的妙齡少女。

“很榮幸我能擔任此次拍賣會的主持人，因而得見這兩枚上帝的恩賜。”

實物的影像一經出現，千裏不由屏住了呼吸。他出神地凝望着那兩枚異常美麗的寶石，心髒噗通噗通狂跳。

深邃而明亮的藍顏色飽滿，寧靜中蘊藏着勃勃生機。構成星光的六條貓眼狀光帶完美無缺，好似一顆無意間墜落深海的璀璨星辰。

純天然的星光藍寶石很少出現超過5克拉的存在，而這兩顆分別是10.5克拉、9.5克拉。

起拍價兩億日元，每次加價不得少于一千萬。

第一個出價的人是219號，321號緊随其後。

千裏雖然對這兩顆寶石勢在必得，但并沒有急着出價。他在等，519號包廂的寶石商人才是唯一的勁敵。

“原來這才是你的目标。”中原中也勾了勾唇，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膝蓋上。“我還以為你打算競拍的物品是一張面具。”

“面具嗎……”千裏呢喃道。“不，我佩戴的面具都是自己制作的。”

中原中也詫異地睜大了眼睛，說：“稍微有點意外啊，不過很厲害就是了。”

“沒、沒您想象中那麽複雜。”千裏臉頰微熱，小聲解釋道：“雕刻可以靜心，姑且也算是修煉的一環。”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曾目睹過這人揮刀的身姿。名為村雨的妖刀比起兇器更像是一件藝術品，而握刀的青年卻賦予了它別樣的生命力。

凝聚于刀尖的那一抹猩紅幾欲噬人，殘忍、也優雅。

當理查德終于有所動作時，拍賣的價格達到了八億五千萬。

“九億。”晚香玉嘴角噙笑地吐出519號包廂的報價，作為港口黑手黨情報部的一員她腦子裏塞滿了每一位客人的身份信息。看似普通的寶石商卻拿到了來自組織內部的邀請函……很有趣不是嗎？

另一邊，千裏從容不迫地在競拍器上輸入了一個數字。

望着顯示屏彈出的最新信息，晚香玉心頭一跳。這到底什麽情況？519、529兩個包廂都屬于港口黑手黨，據她所知今天到場的幹部是中原中也。

“529號，十億。”

“519號，十二億。”

“529號，十四億。”

出價仍在以一種恐怖的勢頭往上攀升，除了這兩個包廂其他人早已放棄了争奪。

眼看千裏毫不猶豫地輸入了十八億日元，中原中也忽然覺得心髒跳得有點快。這就好像在賭場圍觀富豪之間的賭局，即使那些錢跟自己沒關系，但終局來臨之際觀者的情緒依然會被調動起來。

“喂喂，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這是最後的出價了。”千裏一臉淡然地道。“他是一個商人。”

“我是一個商人，正義。”來自東京銀座的寶石商端坐于沙發的右首，做工考究的西裝三件套襯得他俊美極了。

“這個價格是我的底線。”

中田正義爽朗地笑了笑。“你決定就好。”

理查德端起熱茶抿了一口，再次望向空中的全息投影時眼底只有單純的欣賞。“這兩枚寶石非常适合用來制作婚戒，或許會有新的委托也說不定。”

中田正義：“婚、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