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夢游

是夜，馬小菲獨自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總覺得今晚肯定會發生些什麽。因為，昨晚她又夢見了不吉利的洋蔥。

馬小菲側頭，望向門後堆成墳墓狀的洋蔥。洋蔥堆穩如山岳，靜如金盾，她心中才覺得安穩了一些。在她家鄉有一個習俗，凡是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去，在死後的七天夜裏，每家每戶都會在門後放上洋蔥，以防冤魂進門，纏上家人。

篤篤，篤篤篤。馬小菲剛剛迷糊地睡過去，寝室中就響起了敲門聲。她一下子驚醒，急忙豎起耳朵聽着。

篤篤，篤篤篤。敲門聲很輕很輕，近乎一場幻覺。但在數度被驚吓的馬小菲聽來，卻不啻于喪魂索命的魔音。

馬小菲顫聲問道：“誰……誰啊？”

門外沒人應聲。

篤篤，篤篤篤。可是，敲門聲還是以相同的節奏與頻率傳來。

聽着聽着，馬小菲的膽子漸漸壯了起來，頭腦中的邏輯也開始運行：鬼魂進入一間屋子，哪裏需要敲門？若是要敲門的話，站在門外的就一定不是鬼！如果不是鬼，那自然就是人！既然是人，那自己為什麽要害怕？

念及至此，馬小菲起身下床，赤腳走到房門前，猛地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除了風聲，什麽也沒有。

馬小菲怔怔地站在門口，墳堆般的洋蔥辟邪陣，已經被猛力拉開的門扇攪得一團亂。一只紫紅色的洋蔥，還骨碌碌地滾到了牆角。

馬小菲突然想到，門後堆有洋蔥，鬼魂就進不來。那麽，是不是進不來的冤魂，狡猾地僞裝成人類，站在外面敲門，騙自己開門？

馬小菲驚恐萬端，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極其恐怖的畫面。門外原本站着一個晃晃悠悠的白影，但它無論使出什麽手段，就是進不了馬小菲的門。于是，它伸出一段枯骨般慘白的手，學着人一樣輕輕地敲門。

馬小菲一開門，她就化為一縷輕煙，從門縫中溜了進來，貼在了馬小菲背後。

馬小菲望着空蕩蕩的門外，脊背漸漸被冷汗打濕。她感到背後有什麽東西，正在緩緩游移，緩緩游移。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一秒鐘都如同千萬年般漫長。終于，馬小菲還是鼓足勇氣，扭過已經發僵的脖子向後望去。

背後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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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小菲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她慢慢回過頭，原本空蕩蕩的門外，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穿着睡衣的女生。

一剎那間，馬小菲頭皮炸開，恐懼如同高壓電流襲遍全身。

“小菲，你怎麽了？”門外的女生輕聲問道。

馬小菲定下心神，才看清原來是周盈。

“周盈，深更半夜的，你怎麽來了？”馬小菲奇怪地問道。

周盈靜靜地立在門外，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蒼白而瘦弱。她穿着薄薄的水藍色睡衣，吸着一雙大大的拖鞋，睡衣上還披着一條蓮花紋路的毛毯。

“我害怕，不敢在寝室睡。能在這裏和你擠一個晚上嗎？”周盈可憐兮兮地道。

馬小菲松了一口氣。她也正害怕，正盼着能有一個人來陪自己，給自己壯膽。

馬小菲把周盈讓進屋，然後關上門。充電式臺燈電力不足，顯得有些昏暗，室中一片混沌。

背過身去關門的那一剎那，馬小菲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周盈跨過如嬰兒頭顱般散落在地上的洋蔥時，她的腳仿佛被電擊般戰栗了一下。

她為什麽要怕這辟邪的洋蔥？難道，她是什麽可怖的邪物嗎？！！馬小菲的心不由得又收緊了。她開始覺得，周盈出現得有些奇怪。而且，這個周盈讓她感覺不像是平常的周盈。

周盈不是周盈！雖然，她長着周盈的臉，穿着周盈的睡衣，吸着周盈的拖鞋，發出周盈的聲音，可是馬小菲就是強烈地感到，眼前這個女生不是周盈！

馬小菲的頭皮又炸裂開來，她不動聲色地問道：“奇怪，剛才開門時，怎麽沒有見到你？”

周盈嘴角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道：“呵呵，我聽見你開門，就躲到了一邊，想吓一吓你嘛！”

馬小菲臉上也跟着笑，道：“你剛才可真是吓到我了。”

她到底是不是周盈？！馬小菲心中暗自思咐，很簡單，把她帶到周盈的寝室裏，就知道了。而且，周盈寝室裏至少還有李菁，饒小紅在，怎麽也比自己單獨和這個周盈呆在一起安全。

念及至此，馬小菲走到床邊，抱起自己的毯子，道：“我們還是去你的寝室睡吧。你出來丢下李菁和饒小紅，她們肯定也十分害怕。我們四個人在一起互相壯膽，怎麽也強過兩個人。”

馬小菲原以為，“周盈”會不同意，但是出乎意料，“周盈”爽快地答應了：“那也好。”

馬小菲暗暗放下了偷偷捏在手中的一只洋蔥。

馬小菲、周盈走在昏暗的長廊中，挂燈飄搖。“周盈”一路上并無異狀，馬小菲從“周盈”牽着自己的手上，甚至感覺到了人的體溫。

馬小菲突然又覺得，周盈并沒有任何的不同。她暗暗埋怨自己太緊張，以至于如此疑神疑鬼。

兩人經過樓梯口時，走在前面一點的周盈停下了腳步。馬小菲心裏一驚，正奇怪她怎麽不走了，耳邊傳來了開門聲。

“吱呀——”開門聲在阒靜的暗夜裏，顯得格外尖利刺耳，比紅蓮業獄中百鬼撕心裂肺的吼叫，還要讓人感到恐懼。

馬小菲越過周盈肩膀看去，頭皮再一次炸開，雙腳也險些站立不穩。一個幽靈般的身影，從周盈寝室中閃出。她長發披肩，雙臂下垂，頭平視着前方，緩緩向這邊走來。她在走路，可是腳底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幽靈般的女子走向馬小菲、周盈，馬小菲拔腿想逃走，但是周盈拉住了她：“別怕。這世界上哪有什麽鬼？我們看清楚她是誰？”

也許是周盈堅毅的眼神，和手心傳來的溫度感染了馬小菲，她只覺得一股勇氣湧上心頭，也就不怎麽恐懼了。

馬小菲、周盈站着沒動，等待着這個詭異的人影漸漸靠近。當人影離馬小菲、周盈只有一米遠時，兩人才看清來者竟然是李菁！

周盈松了一口氣，輕輕地拉了拉李菁，問道：“李菁，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李菁沒有理她，仍舊以原先的步行節奏向前走去。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面無表情。

似乎是被李菁的樣子吓到了，周盈一下子松開了手。

李菁徑直朝樓梯口走去，踏上了向上的樓梯，一步一步地沒入了黑暗中。

周盈突然想起，樓頂就是韓玲斃命的地方。她不由得大驚：“她去樓頂幹什麽？咱們快攔着她！”

馬小菲一直靜靜地在旁邊觀察李菁的動作舉止，她咬着嘴唇道：“沒有用。她這是在夢游，我們怎麽攔也攔不住。而且，強行叫醒她的話，她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周盈有些焦急：“可是，她去樓頂不會有危險嗎？”

馬小菲道：“夢游者，一般在潛意識中，都能保護自己不受到意外傷害。還是先進寝室看看饒小紅吧！”

被為棺，床為椁，寝室如墳墓，靜寂得瘆人。饒小紅孤零零地躺在棺椁中，發出孤零零的鼾聲。

饒小紅睡得很沉，周盈、饒小紅費了一番功夫才叫醒她。饒小紅揉着惺忪的睡眼，道：“怎麽了？咦，小菲，你怎麽也在這裏？”

周盈、馬小菲述說了看見李菁夢游的情形，饒小紅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眼：“李菁夢游？以前怎麽沒發現她有這毛病？”

周盈想起醫理課本上的知識，道：“有些夢游症是突發性的。一個原本沒有夢游症的人，在某段時間裏，壓力太大，或者受到了強烈刺激、驚吓，又或者懷有某種強烈欲望時，也會借助夢游來宣洩這些情緒。”

饒小紅驚問道：“李菁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夢游的呢？應該不是在我的電腦壞掉之前，那時我每晚幾乎都四點過後才上床，她深夜夢游我不可能不知道。”

馬小菲低頭想了想，道：“應該是在韓玲住院後。現在想想，我那三天晚上看見的穿旗袍的人影，一定就是她！她的身形和頭發都跟趙新很像，我當時還錯認為是趙新的鬼魂，幾乎吓了個半死！”

饒小紅道：“這麽說，這一切怪事都是因為李菁夢游引起的？不，還是不對！韓玲受傷那晚看見的周盈，周盈目睹的人影，以及我、周盈，李菁追上樓道發現的旗袍和槐花，又怎麽解釋呢？還有韓玲，她臨死前說的那句奇怪的話……”

饒小紅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顫抖，她幾乎已經不敢再說下去。

這間鬼氣森森的寝室裏，似乎突然多出了一雙死魚般的眼睛。那雙眼睛躺在深深的河底，透過墨綠色的水藻，冷冰冰地注視着她們，飽含怨恨，永不瞑目。

門窗都已關緊，可偏偏卻有一陣涼飕飕的風吹來。馬小菲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周盈抱住雙肩，瑟縮着提議：“我們……還是去小菲的寝室睡吧！等明天天亮，再和李菁談這件事也不遲。”

馬小菲、饒小紅都點頭同意，恨不得立刻逃離這間鬼氣森森的寝室。

饒小紅飛快地爬上床，抱了一床薄被。為怕明早李菁醒來不見人而擔心，三人留下一張字條，才退出房去。三人路過樓梯口時，朝上的樓梯道依舊漆黑一片，像是一個宇宙黑洞。

到了馬小菲寝室後，也許是心理作用，三人覺得剛才的陰寒之氣退去不少。她們甚至還開始有些發熱，周盈嚷着要喝水。

馬小菲拿出三聽可樂。三人沒有睡意，一邊喝可樂，一邊閑聊。三人有意回避恐怖的話題，可是其餘的，卻又沒什麽可聊。于是，話題移到了夢游上。

馬小菲道：“李菁為什麽要穿韓玲的旗袍夢游呢？感覺好像刻意吓人一樣！”

周盈眨巴着眼睛，道：“也許，李菁潛意識中，非常喜歡這件旗袍吧！記得當時，還是李菁先看上了這件旗袍，可是因為價格太昂貴，她沒能買下。最後，旗袍被韓玲買了回來。”

饒小紅也回憶起了一些事情，她一邊喝可樂，一邊道：“我記得，在韓玲爽快付錢時，李菁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後來，韓玲每次在寝室穿旗袍時，李菁也總是借故離開。有一次，我回去得早些，竟發現她站在韓玲床前，死死地盯着衣筐底下的旗袍。我當時問她盯着韓玲的衣筐看什麽，她神色慌張地說，她看見一個奇怪的蟲子飛進衣筐，那種蟲子她以前從沒見過，所以很好奇。”

馬小菲喝了一口可樂，道：“這麽說，李菁十分喜歡這件旗袍，卻又沒有得到。現在，旗袍壓在她的枕頭下，她內心十分渴望穿，所以晚上夢游時，就不知不覺地依照自己內心的渴望行事，把旗袍穿在了身上……”

“呵欠……”周盈打了一個呵欠，睡眼朦胧地道：“也許是這樣吧。啊，我困了，你們聊吧！我要睡了。”

似乎困意能夠傳染人，饒小紅也打了一個呵欠，向床上倒去。馬小菲也覺得一陣沉沉的睡意來襲，也翻身卧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