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僵屍

後半夜,濃霧像是有些要散的跡象。月亮懸于天際,散出清冷的寒光。要不了幾天,便又是滿月了。

江藐将外套往上拉了拉,又從櫃子裏扯出一條髒兮兮的棉絮蓋在了老太太腿上,輕聲道:“那位村婦和她男人,都被狗娃咬了,變成僵屍了吧。”

老太太緩緩點了下頭:“接着,在幾天之內,村子裏又陸續有許多村民遭受到了僵屍襲擊。大家實在受不了了,紛紛離開了村子。但可怕的是,不論跑的再遠,它們也還是能把你找到,帶回來……直到有一天,村裏來了位道人。”

……

“罡風引得正氣來,天火将至妖邪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枚黃符随着咒語猛地飛向了那村婦變作的僵屍,正貼在它額頭的正中央。僵屍登時發出慘叫,身體開始不斷潰爛,轉眼便如一癱爛泥般倒了下來。

施法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一手托八卦風水羅盤,一手執桃木寶劍,生得劍眉星目,舉手投足間全然透着股正氣。

他咬破自己的拇指,将血抹于桃木劍身,随即将劍對天一指。只見烏雲密布,雷聲滾滾,幾道天雷赫然劈了下來,避開道人直擊向将他包圍的僵屍。

天雷在接觸到僵屍的一瞬間,便燃起熊熊烈火。

僵屍在火焰中拼命掙紮哀嚎,不出片刻,便一個個在道人面前倒了下去……

“天人下凡!天人下凡了!”

目睹一切的村民慌忙跪倒在道人的面前,拼命磕頭。道人将帶頭的村長扶了起來,謙虛道:“貧道不是什麽天人,只是雲游至此見有妖邪作祟,便一心想要幫大家除了這邪祟。”

“俺們大家夥的命都是道長救的,若不是你,怕是整個梧桐村都要被妖怪毀了!”村長的山羊胡被他吹地一翹一翹。

那道人淡淡一笑,對衆村民朗聲道:“除魔衛道是吾輩之使命,各位不必太在意。”

“敢問,該怎麽稱呼道長您啊?”村長問。

“叫我遵善便好。”道人話畢,指了下地上癱着的狗娃屍體道,“梧桐村之所以會有僵屍出沒,是因為這個孩子在死前,一口氣豎在了嗓子裏一直沒能咽下去,又在陰濕地吸收了大量怨煞之氣,導致屍變。而被僵屍所傷之人,也會身中屍毒,一傳十,十傳百,如傳染病般蔓延整個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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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道人舒了口氣:“好在,現在已經沒事了。”

……

“後來,遵善道人便在梧桐村住了下來。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村民便在村中為他專門修了間道觀,每日虔誠禮拜。可以說,遵善道長,就是當時村民心中的神。”老太太緩慢道。

江藐:“後來呢?”

“遵善道人在梧桐村期間,用泥塑分別制造出了喜、怒、哭、笑四尊泥塑,驅符讓這四尊泥塑找到了躲藏起來的僵屍,并将它們徹底清除。還帶領着村民,改變了墓地和後山的布局。道人說,這樣的風水局會保佑梧桐村的平安……而後,在幾年後的一天,遵善道人所在的道觀上空突然霞光滿天,道人至此便消失了。村民都說,他一定是功德圓滿,位列仙班了……”

後面的事,江藐已悉數猜到:“後來,是不是村民為了銘記遵善道人的大恩大德,便将道觀改成了神祠,還修了遵善天師像,連同他那喜、怒、苦、笑四員大将也一并供奉在此?”

老太太點了點頭。

“可……”江藐不解道,“您不是說遵善道人此前長得星眉劍目,一身正氣麽?他的像未免修得也太抽象了吧?”

老太太的鼻息突然間變得粗重起來,看向江藐的眼神中充斥着恐懼。

“神像是自己突然開始變化的!”她急聲道,“自遵善天師飛升之後,梧桐村便再沒了僵屍,太太平平地過了一年又一年。老人不斷去世,年輕人又在出生、長大,漸漸地,就沒有人再把遵善天師放在心上了……神祠不再有人參拜,天師像也落了灰,逐漸破敗,直到一個月以前,村裏又再次出現了僵屍!”

“怎麽回事?”栖遲問。

“長貴的媳婦兒跟婆婆吵架,一氣之下喝了百草枯。按我們這兒的習俗,人死了要在屋裏停屍三天才能拉去火化,可就在長貴家把媳婦兒拉回來的當天夜裏,她的指甲便開始變黑、變長,牙也從嘴裏呲了出來……知道當年那些事的人見到了,唯恐又是屍變,便連夜跑去了遵善天師的神祠,請求他的庇佑……可當看到遵善天師像的那刻,所有人都慌了。那哪裏還是天師?分明就是一只僵屍!”

“你是說,天師像也屍變了?!”

“唉……這或許就是老天爺對梧桐村的懲罰吧,懲罰我們忘記了救命恩人……”老太太目光混沌地兀自喃喃着,“都是命、都是命啊,誰也逃不掉,逃不掉的……”

老太太說完,便再不言語。像是累很了般,躺在搖椅上緊閉着眼睛。

江藐默默看了栖遲一眼,兩人默契地起身走向屋外。

此時,大霧已徹底散去,天幕中群星閃爍,四下視線也随之變得清晰起來。

江藐點燃支煙,深深吸了一口。先前在屋裏,當着老太太的面他一直沒好意思抽,可把他憋壞了。

“我覺得這事兒有蹊跷。”江藐倚在牆上,懶散地半垂着眼道,“這麽多年都沒出現過僵屍,怎麽突然就又出現了?居然連遵善天師的神像都不放過,這要不是個萬年老屍王,怕是都沒這麽大的膽子。”

“江sir覺得遵善天師怎樣?”

栖遲的嗓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深沉且賦有磁性,江藐很喜歡他說話時的聲音和那總是不溫不火的語調。

“挺好一人啊。”江藐道。

栖遲聞言,沉聲笑了下:“不真誠。”

江藐挑眉,示意栖遲接着說。

“還記得咱們來的路上,那處聚陰池麽?”栖遲頓了頓,“方才老人家有說,遵善道人在梧桐村的時候曾帶領村民改了墓地和後山的風水格局。若真是為村子的平安考慮,誰會把風水局改成現在這樣?”

“也有可能是遵善道人原本把風水往好了做的,後來又有別人修改了格局,只是村民不知道罷了。”江藐話說完,就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好吧,圓不下去了。人家村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真要是格局改了會不知道?”

“。”

“可遵善道人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江藐不解地問。

“我也不知。”

二人話及此處,只聽身後“哐當——”一聲,門被游季甩開了。

“出來尿尿啊游sir?”江藐信口調侃。

“尿你大爺。”游季黑着臉,咬牙道,“我感受到失蹤陰兵的氣息了,就在神祠!”

他說完,拔出腰間的槍就要往神祠跑。

“等下!”江藐忙出聲喚道,“你手裏那玩意兒根本不好使,先到屋裏找找看還有沒有糯米吧。”

……

三人奔赴至神祠外,游季盯着神祠的門篤定道:“就在裏面。”

栖遲微微皺了下眉,說:“江藐,方才你設在這裏的結界像是被人破壞了。”

江藐點點頭,随即從懷裏掏出了先前折好的小紙人,吩咐道:“你,進去看看。”

小紙人沖他敬了個禮,朝着神祠飛了過去。少許片刻,便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沖江藐臭屁地勾了勾手。

“像是安全。”江藐回身對游季和栖遲道,“走吧。”

大霧已散,月光胧進神祠中,照亮了半面遵善道人像,另一半仍隐沒于黑暗中。

三人進入後的瞬間便同時注意到了,原先被栖遲用墨鬥線鎖于神祠內的四尊泥塑皆已消失不見。

江藐站在遵善道人像的下方,冷冷擡頭看向神像道:“有人在我們之後,把它們全放了。”

“江藐!”

神像後傳來游季的喊聲,江藐和栖遲忙快步繞了過去。只見游季半蹲在那兒,懷裏抱着的正是前不久消失的一位陰兵。

江藐趕忙也蹲了下來,用手放在那位陰兵的胸口上方,眼神驀地一沉:“靈識微弱,像是被抽走了許多。”

游季一把将陰兵扛在肩上,黑着臉道:“他這樣下去不成,得先送回地府。”

說完,游季從腰間摸出一張符紙,拿打火機點燃。符紙燃燒冒出青煙,可那煙并不是向上走,而是直接鑽入了地下。

“我已經捎信兒下去了,不久就會有人來接。先把他帶去安全的地方吧。”游季說。

失蹤了這麽久的人,怎麽突然就又出現了?倒像是故意要引他們來這兒似的。江藐心中思忱,但還是快步上前幫游季一起架起了那名陰兵。

“此地不宜久留。”栖遲沉聲道,“四尊泥塑不知去了哪裏,我們還是盡快回到村裏去,我擔心會生事端。”

“好。”江藐點了下頭。

三人帶着那名昏迷不醒的陰兵一起出了神祠。

而與此同時,在河洛縣醫院的某間病房裏。一個戴着呼吸機,生命體征微弱的男人突然從床上“忽——”地一下坐了起來。

他僵硬地扭了扭脖子,雙目無神地下床走到了窗邊,朝下望去。

只見樓下有一個高大的身影也正仰頭看向男人,他的臉上挂着歡天喜地的笑容,一手拿着枚銅鈴,一手提了只白色的紙燈籠。

一陣陰風吹過,那人手裏的銅鈴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不,那哪裏是人?分明就是那尊笑臉泥塑!

男人像是受了蠱惑般地轉身離開病房,徑直下了樓。他緩緩走到笑臉泥塑的背後,伸出僵硬的手臂搭在了泥塑的後背上。

燈籠搖曳,兩個身影一前一後,伴着鈴聲消失在了夜幕深處。

一蹦、一蹦、一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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