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游樂園
七月流螢。
月下小築旁的溪水邊隐隐傳來了搗藥聲。晚風攜着菩提花落在庭前,一雙手将花瓣擇去,扔進了研缽裏。
穿霧色長衫的人湊近研缽聞了聞,眼中帶上了笑意。他舀了瓢溪水将缽裏的粉末浸濕,搓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藥丸。
“在做什麽?”身後傳來了個低沉的聲音。
“自然是制香喽。”穿霧色長衫的人頭也不回地沖身後伸伸手,那人便将一只酒壺默契地遞到了他手上。
“為何要将胥離香制成藥丸?”
霧色長衫仰頭喝了口酒,回頭朝身後之人彎了彎嘴角。
“你猜呢?”
……
江藐緩緩睜開眼,用胳膊枕着頭躺在床上,半天沒動。
他又一次夢到了那個自己,一身不知道是什麽朝代的打扮,還留着頭長發,看着女裏女氣的。江藐伸手從床頭夠了根煙叼在嘴裏,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清晨五點半。
窗外間或傳來幾聲鳥叫,江藐翻身下床打開了窗戶想要通個風。春天到底是要來了,風吹在臉上軟綿綿的,夾着股暖意。也不知道栖遲這會兒起了沒?江藐叼着牙刷随手打開了電視,打算着随便看點兒什麽,等到了七點就跑去隔壁蹭早飯。
電視裏正在播放着一則晨間新聞——
近日,晔城房産大亨田富華先生将要正式收購玉龍游樂園。玉龍游樂園距離建立之初到現在已有40餘年了,是許多晔城人的回憶。由于經營不善,該園區曾在十年前就已閉園暫停開放了……
江藐邊聽電視邊将嘴裏的牙膏沫漱幹淨,突然就聽到樓道裏傳來一聲門響。栖遲這麽早就要出門?江藐拽過毛巾胡亂擦了下臉,就急急忙忙跑到玄關打開了門。
果然,栖遲穿戴整齊的正要下樓。
“小花哥,幹啥去?”
栖遲回頭就看到江藐穿着身睡衣,頭發亂蓬蓬地倚在門口,眼中不自覺地就帶上了幾分笑意,溫聲道:“有個地産商剛盤下了個游樂園的改建項目,好像出了些問題,請我去幫他看看風水。”
江藐挑了下眉,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栖遲外出賺錢,當即就有些好奇他平時都是怎麽跟那些大老板打交道的。
“帶我一道兒去呗?”
栖遲有些意外:“你對風水感興趣麽?”
“不,我對你比較感興趣。”江藐一臉壞笑,“樓下等着,我換身兒衣服就來!”
看着對方竄進屋裏找衣服,栖遲抿起嘴唇,眼底藏着無奈。
他是當真不知道自己這樣肆意撩人的後果麽?
而今外頭的溫度,穿毛衣大衣好像都不太合适了。江藐翻出件白T恤,又在外面套了件牛仔外套便跑了出來,沖着站在太陽地裏的栖遲吹了個口哨:“走啊,帥哥兒。”
栖遲轉過身,在看到江藐今天的穿着後微微怔了下。雖然還是一如既往随意的,但這樣淺亮幹淨的配色卻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要陽光了許多,也少了幾分往日裏頹喪的樣子。
“走啊?”江藐邁出兩步後,回頭看着栖遲。
“你還沒吃早飯吧。”
“啊。”江藐叼着煙含糊道,“原想着去你家蹭飯來着。”
栖遲勾勾唇角:“走吧,先找個地方吃早餐。”
江藐無所謂地揮揮手道:“沒事兒,路上看有早點攤兒,随便買點兒就成。你不是還着急見甲方麽?”
……
二十分鐘後。
江藐托腮坐在高檔茶餐廳靠窗的位置,看着面前鋪排了一大桌的精致餐點,心情複雜。
栖遲夾了個蟹黃燒麥放到江藐面前,又端過他面前的碗盛了碗生滾海鮮粥。
“你……”江藐失笑,“真不怕甲方爸爸等急了啊?”
“等着吧。”栖遲頓了頓,低聲道,“甲方就甲方,什麽爸爸。”
“啧啧,大佬就是大佬。”江藐夾過燒麥放進嘴裏,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麽?”
江藐趕忙點點頭,心說這麽貴能不好吃麽。
“對了。”江藐擡眼問,“你說的那個被大佬盤下的游樂園是不是就是那個叫什麽玉龍游樂園的?”
“嗯,那園子荒廢了挺多年了,關于它一直還有不少的靈異傳聞,搞得許多膽大的年輕人總愛跑去裏頭探險。”
“說來聽聽?”
栖遲擡腕将自己面前的蒸籠又往江藐面前推了推,方才緩聲道:
“園子前後換了幾波人經營,有傳言說其中的一位開發商因為欠債,被人綁在了過山車上,直接壓碾成了肉泥。”
江藐夾蝦餃的手一顫,失笑道:“這麽血腥?”
“還有的說,那裏的摩天輪曾經發生過事故,死了不少人。那些人陰魂不散,一直徘徊在游樂園裏。即使摩天輪已經斷電廢棄多年了,也還是會有人看到它在半夜自行運轉,包廂裏還坐滿了游客。”
“啧,說得還挺有模有樣。”
“還有,一對小情侶在玩兒跳樓機的時候,女孩子的頭發攪進了機器裏。結果跳樓機猛地向下一墜,整個頭皮都給掀了下來,女孩兒見到如此血腥的畫面,當場就吓死了。”
“……”江藐只覺得自己頭皮一陣發麻,僵硬地撇撇嘴,“還、還有麽?”
“有。”栖遲用餐巾擦了下嘴,“故事太多,我也記不太清。過會兒讓地産商親自跟你講吧。”
……
兩人吃完飯後便直接打車去了晔城中心的商務樓。房産商的秘書一早就在樓下等着了,見到栖遲和江藐後明顯愣了下。
“請問,哪位是栖遲先生?”秘書帶着标準的職業笑容問。
“我是。”栖遲道。
小秘書的臉不由得一紅:“沒想到您這麽年輕啊!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看風水的都是些老頭子?”江藐沖小秘書眨眨眼,逗趣兒道。
“啊,抱歉!”秘書趕忙将二人往電梯引,“請跟我來,田總已經在辦公室裏了。”
田富華的辦公室位于商務樓的最頂層,見到栖遲後,他趕忙從沙發上起身迎了過來。
“栖先生,您可算到了!”
“抱歉,路上有事略耽擱了下。”栖遲颔了下首,禮貌道。
江藐在旁聽着有些心虛,在田富華将手伸過來的時候,趕忙主動跟對方握了握:“您好田總,我是栖遲的朋友。”
“啊,您好您好。”田富華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伸手将二人往茶室引,“來,二位,我們邊喝茶邊聊。”
碧綠色的茶葉經沸水沖泡,在杯中舒展開了葉子,透着縷縷清香。即便江藐不懂得喝茶,卻也知道這茶葉一看就價格不菲。但他仍覺得,不如栖遲泡得好喝。
“直接進入正題吧,田總。”栖遲端起茶盞輕啜了口,便将其推到了一邊。
“哎,也好。”田富華點了下頭,從煙盒裏抽出支煙客氣地問,“不介意我抽支煙吧?”
“當然。”江藐趕忙接話,心說既然你抽那就好辦了,不然他煙瘾犯了都不好意思。
田富華徐徐吐出了口煙霧,道:“情況是這樣的,自玉龍游樂園建立以來,關于這裏就一直不乏有許多傳言。但因為閉園以來,經常都會有年輕人被這些傳聞吸引,潛入園區探險,除了偶爾有被野狗咬傷的,別的也沒真出過什麽事兒。我在買這裏時也就沒太放在心上。可也不知道是我點兒背還是怎麽着,這才剛一接手,游樂園便出了事!”
田富華煩躁地撚着手裏的香煙:“有五個大學生聚會喝了點兒酒,閑着沒事兒幹就跑去玉龍游樂園裏找刺激。結果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都遇到了什麽,自打回家後就不正常了。不僅瘋瘋癫癫地說看到了什麽拿斧頭的侏儒,花瓶女,大頭怪嬰之類的,半夜還總是會夢游。但凡身邊沒人及時将他們攔住,第二天保準就又回到了游樂園裏,在那兒醒來……”
江藐挑了下眉,也從懷裏摸出了支煙點燃。
比起這些前情和夢游,他的關注點則全放在了侏儒、花瓶女和大頭怪嬰上。因為這不由得讓他想起了幾十年前那種在公園裏紮個塑料棚子,靠一些怪奇噱頭進行表演的畸形馬戲團。
“後來呢?”栖遲問。
“若只是這樣我倒也并不會特別着急,主要是……”田富華話及此處突然頓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田總,你得把所有情況都告訴我,我才有可能幫到你。”
田富華神情複雜地長嘆了口氣,起身從辦公桌的文件下方抽出了一份報紙,遞給了栖遲。
江藐瞥了眼報紙上的內容,不由得皺起了眉。
——玉龍游樂園內驚現三俱屍體,目前警方已全面介入調查。
“這該不會就是……”江藐眯了下眼。
“就是那五個大學生裏的其中三人。”田富華煩躁地抱住頭,“被發現的時候,他們的屍體正吊在玉龍游樂園的樹林裏,五官都扭曲了,明顯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這也不能證明一定就是邪祟作亂,有可能是人為。”栖遲道。
田富華此時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慌亂與恐懼,臉色難看的一把握住了栖遲的手道:“栖先生,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着這個項目能不能再進行下去了!實不相瞞,五個年輕人中有一個正是田某的女兒!我現在把她關在家裏,留了安保人員輪番照看。若真是人為,我倒還沒那麽害怕。關鍵是萬一真是招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怕是保镖什麽的也抵擋不住啊!”
說到後面,田富華幾乎都要哭出來了,他抓着栖遲就像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經過多方打聽,知道栖先生在這方面是權威的專家。請您務必得幫幫我,也理解下我這個做父親的心情!價錢好說,您随便開就是!”
價格随便開?江藐食指一動,先行就替栖遲感到心動了。與此同時,他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抱歉,我去接個電話。”江藐起身朝茶室外走去,來到了一處相對安靜的角落,按下了接聽。
“喂,科長。”
電話那邊直截了當:“小江,人間聯絡辦的同事接到情況,晔城玉龍游樂園出現了三名死者,根據調查應該不是尋常的刑事案件。咱們科已經正式接手此項調查,我們經過商量後一致決定,就交由你全權負責。”
“不是,科長。”江藐連忙打斷了電話裏的人,“咱們科那麽多人,我這兒還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呢。”
“哎呀,這不是想着你都在晔城呆了這麽久了,比咱們所有人都更了解上頭的情況嘛。放心,我會通知該轄區的陰兵,必要時助你一臂之力的!”
“可……”
“對了,上頭已經批準了啊,等你完成了這項任務,就給你升職加薪一條龍!”
科長說完,忍不住又特意再次強調了遍:“一、條、龍哦!是龍!”
“。”
話及此處,江藐終是按捺下了千言萬語。升不升職的倒無所謂,關鍵是能加薪啊。再者說,反正栖遲還在他邊兒上呢。這次也不存在什麽人情問題,畢竟倆人算是撞上了同一個任務。
江藐深吸口氣:“成吧。”
電話那頭的科長瞬間眉開眼笑:“小江同志,組織信任你!”
“記得我的龍。”
“欸,大龍!”
……
江藐挂了電話返回到茶室外,輕叩了兩下門,沖栖遲揚揚下巴示意他出來,而後又對田富華笑了下:“不好意思啊田總,我跟栖遲說兩句話。”
田富華紅着眼,疲憊地點點頭:“二位請便。”
栖遲起身跟着江藐走到了樓梯拐角處。
“怎麽了?”
江藐玩着打火機轉頭問栖遲:“田總的事兒你答應了沒?”
“還在考慮。”栖遲如實道,“原以為只是看個風水,沒想到卻是除祟。我不太想惹這些麻煩事。”
“是麽。”江藐往樓梯上一靠,佯作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哎,這事兒你要是不管,就只能我來管了。”
栖遲揚了下眉:“此事應與地府名苑沒關系吧?”
江藐聳聳肩:“剛新接了個新任務,玉龍游樂園那三名大學生的死,的确與邪祟作亂有關,下頭讓我負責徹查。”
“真巧。”
“可不。”江藐叼着根煙也不點,擡眼對栖遲道,“我還說你要是正巧也接了這案子,我倆還能連手來着。”
“你需要我麽?”栖遲笑了下,看着江藐問。
“嗐,你情我願的事兒。”江藐裝着無所謂地揮揮手,“不勉強哈!”
“我聽你的。”栖遲又朝他貼近了些,壓低嗓音再次問,“要我麽?”
“咳。”江藐被他問得莫名其妙地感到不自在,舔舔腮幫強行把眼瞥開。
“要麽?”
“哎呀!要要要要要!”江藐自暴自棄地點了一連串頭,“求求大爺跟小的一起調查吧!”
真是,非得把氣氛整得這麽微妙幹啥!
看着江藐轉頭離開的背影,栖遲唇邊悄然蕩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只覺得身心一派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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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