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吉珠嘎瑪

不過,當林峰收拾好行李,在母親千叮咛萬囑咐和父親的陪同下打開房門後,徹底驚訝了。

本來出屋的時候看到三海在車上探頭招手,還以為是來送自己的,怎麽知道一打開車門,看到後座上的一堆行李,林峰頓時愣住。

“你這是?”帶着幾分遲疑的開口。

三海在前座上探出個腦袋,笑嘻嘻的開口,“昆陸啊。”

“不是,我說,你這,……”林峰腦袋裏嗡嗡的,一時間找不到詞彙,幾個單詞在嘴巴裏蹦出來,硬是擠不出下一句。

三海笑得得意,一口牙白燦燦的發光,“就許你去?我不能去?”

“也不是……”林峰讪讪,“我的意思的,你還有更好的選擇。”

“昆陸挺好,就像你說的,咱們去當土霸王去。”三海樂呵得說完,下了車,按着林峰的肩膀将人給推上了車,“快點快點,墨墨跡跡的像個女的,你還化妝啊你!等你半天了!”說着,自己也擠了上來。

林峰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心虛的開口,“嗨,我說,三海,我早前說過的話你不是當真了吧?”

“難道是假的?”三海大驚,瞪圓了眼,然後看到林峰苦逼的一張臉,雙眼慢慢變小,笑了起來,猥瑣的在林峰的肩膀上撞了一下,“開玩笑的,開玩笑!我說,你別當真啊!我可是有好好想過才決定去的那裏。”

林峰眨巴着眼,開始等下文。

于是三海開始BALABALA的說了一路。

簡單的說,就是這小子和他那大校老爸都被林峰那段長篇大論給忽悠了。

當爹的恨鐵不成鋼,面對林大将軍那一臉的得瑟,可恥的生出了攀比的心思,恨不得自己家兒子也能說出這段長臉的話。

當兒子的生不逢時,一邊感慨着既生瑜何生亮,一邊被自己的老爸逼上了賊船,據說,軍校出來也要滾到特種部隊去練練。

林峰一路琢磨着,三海雖然還算聽話,但是涉及到原則問題還是有自己的主意,估計自己也有過試試能走到哪裏的想法吧,而且,最重要的,那土霸王的言論估計才是致命的。

寧做地頭蛇,莫做過江龍,其實這話,還是有點兒門道滴。

吉珠嘎瑪這段時間心情不是很好,只要一靜下來就會想到那雙眼,像是看透一切般的黑白分明,帶着幾分了然,幾分不屑,幾分排斥,和幾分同情。

一個人的眼中要是包含的情緒太多,也就渾濁了,看不清楚,但是他卻能夠看懂,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因為看的明白,他不喜歡那小子。

康巴人向來豪爽,做事幹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尤其是對待朋友,你誠心待我,我就可以将心都掏出來給,反之亦然,你把我當成敵人,那麽我們就拳頭上見,很明顯,那小子不會是自己的朋友。

吉珠嘎瑪拎着行李走過甘孜縣的古街時,比比皆是的茶館裏坐滿了人,都說藏族人愛茶,他也愛,尤其是那種聞起來很香,喝起來先澀後甘的老鷹茶,濃郁的味道他最是喜歡,可惜,軍校建在城裏人的地盤,只要一想起那個明顯來自城市的小子和他那些同黨,他就覺得以後自己的這個愛好就打了折扣,畢竟,品茗也需要環境。

古街上的茶館都是開闊式的,用粗壯的漆木柱子支撐,茶館和街道很近,用着可以坐得矮護欄隔着,遠遠的就能聞到茶香,吉珠嘎瑪發現自己還沒有走就開始懷念這裏,懷念自己的家鄉。

蓄着絡腮胡的占堆阿叔撐着護欄探出頭,“嗨,平措家的珠瑪,聽說你考上大學了?這可是件大好事啊,我們鄉裏五年來第一個呀,可是為你阿爸阿媽掙臉了。”

于是聽到的人停下了嘴裏的話,紛紛湊了上來,毫不吝惜嘴裏的贊揚之詞。

阿媽阿爸在身邊開心的笑,坦然的接受了大家的贊美。

吉珠嘎瑪咧開了嘴,挺起了胸口,衆人的贊美和親人的自豪讓他打消了盤旋在胸口的烏雲。

軍隊,一個聚集了鐵血漢子的地方,他很高興,自己能夠走進那裏,只要堅持自己的信念,當一名好兵,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而他猜不出來,自己到底會有多高興。

那個人,在他的未來,到底扮演了多麽重要的角色。

阿爸阿媽送他一路上了火車,看着鄉裏有名的康巴漢子紅了眼圈,吉珠嘎瑪也模糊了視線,汽笛聲拉響,火車緩緩移動,看着外面小跑的阿媽,他終于忍不住隔着車窗玻璃大聲叫道,“阿媽放心,吉珠一定會争氣,一定會像洛桑家的達瓦阿哥,穿着軍裝帶着紅繡球回來!!”

遠遠的,他聽到了阿媽的聲音,我會放心,平措家的嘎瑪是最棒的。

大包小包,一路風塵仆仆的趕到昆陸,吉珠嘎瑪頓時發現,這世界小的還真不是一星半點兒。

那日裏見到的小子蹲在報名處不遠的花壇邊玩手機,旁邊貼着一個同樣白斬雞的小子,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樂呵,一個男人從報名處走了過去,低頭細語,男人倒像是個少數民族,剪得寸短的頭發透露出利落的硬爽。

玩手機的小子似有所感,扭頭望過來,視線就這麽如碰撞在一起的利劍般對上了。

“趙哥,謝謝。”林峰接過房號看了眼,自己果然和三海分在了一起,事實上也想得到,三海他爸安排了個人跟過來,不光是護送他們一路進校,想必也有一些安排,其實林峰不太喜歡這樣,甚至自己的出身他恨不得捂着別讓任何人知道。

可是,好意也不能太過拒絕,只能開口接道,“那我們就進去了,趙哥就送到這吧。”

三海挑眉笑道,“這地界一看,就是我們的地盤,老爸就愛操心,趙哥慢走。”

兩位太子都這麽說了,明擺着不願讓人跟,趙京也只能将地上的行李一個個的往他們身上綁。

林峰拾掇好行李,站起了身,一扭頭就看到了站在大陸那邊的吉珠嘎瑪。

深色的牛仔褲和簡單的T恤包裹着偏瘦的身體,及肩的頭發已經剪成了短寸,幾乎是挨着頭皮剃的,毛茸茸的頂在腦袋上,被陽光一打,泛着點兒青光,倒是襯托得那張臉精神剛毅了不少,不過,說實在的,卻更嫩了。

與記憶裏的容貌重疊,成熟和稚嫩,封藏和張揚,沉穩和銳利,一樣光滑潔淨的額頭,一樣寒光四射的雙眼,林峰再次晃神,找不到了南北。

最近應付高考和跟訓之餘,不是沒想過這顆珠子的問題,但是想來想去都是反反複複的那些東西,過去了,上輩子的事情,有什麽好計較的,可是一見了面才知道,這些自以為穩固的心理建設,如滾滾長江上丢下的幾個沙袋,杯水車薪。

三海順着林峰的視線望了過去,見對面一個黑不溜秋的家夥也在往這邊望,微蹙眉頭,“怎麽?認識?”

“诶!?”林峰收回視線,“不,不認識。”

“那走吧?”三海拉住衣袖,把人往裏面拽。

林峰忍不住又深深看了那個已經走向報名處的背影,嘆了一口氣,本來以為都過去了,原來,這個人對自己的影響這麽深……

吉珠嘎瑪走得速度很快,利落的辦好手續,一扭頭就看到拖拖拉拉的林峰和三海才踏進校門。

他還沒忘記那雙眼裏的藐視,抓在行李包上的手緊了幾分,看着遠處勾肩搭背的兩個人,一句話從嘴裏咒罵了出來,“爪牙一幫子,團結鬥窩子,澇糟加粉子,死貓爛耗子,靠!”

“噗!”緊貼身邊的新生聽到,沒忍住笑噴,豎起了一個拇指,“哥們兒,這口川話給力!交個朋友,斯郎澤仁,門巴族的。”

“吉珠嘎瑪,康巴族。”吉珠嘎瑪轉身,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齒伸出了手。

“哦~我們藏族的英雄。”斯郎拉住那只手微微用力,親熱的摟住吉珠嘎瑪的肩膀,“我喜歡。”

吉珠嘎瑪熱情的大笑,大力的回抱,“朋友。”

康巴人永遠是熱情奔跑的,從不扭捏的康巴族性格讓他在對待友好的人時能夠露出開懷的大笑,從陌生到熟絡不過頃刻之間,只有一種人他不喜歡,将自己高高挂起自以為是的那類人,那些白白淨淨,所謂的斯文人。

林峰進到宿舍的時候,險些閃瞎了自己的眼。

托三海的福,寝室裏早到的這兩只,一個比一個白淨斯文,那白得就像從來沒照過太陽一樣,斯文的就像成天在文房四寶裏打滾,就差帶上個眼鏡告訴別人自己是學問人了。

屋裏的兩人顯然已經相互認識,身上穿着提前發下來的軍裝,手裏還拎着一件準備換,兩個人互相談論着手裏的軍服是什麽時候用的,幾件換下來的衣服被他們丢了一床。

見他們進來,紛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看了過來。

三海冒頭先開口,嬉皮笑臉的嗨了一聲,“認識認識,卞海、林峰。”

一個高瘦的小子指着另外一個人說,“龔均,我叫甄松。你們倆是外面認識的?還是一起來的?”

三海擡手搭上林峰的肩膀,“鐵哥們,從一個地方出來的。”

“嗨,還真鐵了,考一起了不說,還一個寝室。”龔均甩了甩手上的衣服,“看看吧,都在櫃子裏,把衣服先換上,說不準晚上都來點兒夠嗆的東西。”

三海眼一亮,笑了,“也是院裏的?”

“他是,我不是。”龔均說,“不過出來的時候查了不少資料,這點兒心理準備還是有的。”

“聰明。”三海豎起了拇指,轉頭看向甄松,“哪個院的?”

“重慶駐地的,你們呢?”

三海張口想說,卻又想起林峰之前打過的招呼,腦袋轉了一圈,打了個哈哈,“我們那院小,說出來你也不知道。”

龔均和甄松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想到了哪個偏遠駐地的小院。

靠窗的位置都被兩個先來的人占了,林峰和三海争了一下,最後架不住那小子臉皮特厚的躺在床上擺大字,林峰最終也只能選了個靠門的位置。

三海見林峰打開床下的衣櫃開始擺弄那些提前擺放好的軍校物資,于是也有些心癢癢的跳了下來,看着自己衣櫃裏的數十套衣服,嘴裏絮叨着這得穿到什麽時候。

“作訓服。”林峰拎出一套迷彩服看着他,“別的衣服就是給你看的,能穿上幾回?”

“我猜也是。”三海嘀咕着找出作訓服開始換。

新生入校倒是可以穿着自己的衣服,但是也就報名的時間,再之後,從軍訓開始,那身軍裝你想脫都脫不下來,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忍住不在第一時間把這身綠往身上套?畢竟軍人的勇猛鐵血,堅挺剛毅以及那些即便付出生命也要完成任務的使命感已經深入人心。

即便是三海,和他,都不例外。

崇拜,然後效仿,融入其中,成為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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