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請問如何在板磚的夾縫

晉王跟着聞人柳一路往正殿走,一路走一路想不通,分明那道士給他算過一卦,他想謀反的事兒藏得好好,要說把柄,至多是之前欠下的風流債。

他都想好若是聞人賦說他始亂終棄的對策了,誰知竟是傳了這麽些話,怎的幾年不見,聞人賦便得這麽神了呢?

這件事他想破腦袋都不可能想明白,只因他離宮太早了,沒見識過聞人柳高超的傳話技巧。

眼看宮道就快要到頭了,拐個彎就到了,晉王突然糾結起是要坦白還是裝傻,想着,他一把拉住聞人柳的衣袖,試圖旁敲側擊地試探試探聞人賦的秉性如何。

“柳兒,你告訴哥哥,這些年來陛下脾氣怎麽樣?”

“唔……”

聞人柳正愁着這話怎麽答,就見陸安鄉和陸應好從岔道口出來,正往聞人賦所在的宮殿而去,眼前一亮,“二皇兄,你問陸大人吧,陸大人可了解皇兄了呢。”

陸安鄉腳扭了,腫的老高,所以他是破例騎着小騾子進的宮,陸應好在前頭牽着繩,慢慢悠悠地走。

“二弟,我說你何必呢,”陸應好道,“昨個兒夜裏兄長打了陛下,是兄長的錯,兄長一人來請罪便是了。”

“不止是因為這個,”陸安鄉皺着眉,“我還是覺得晉王和那個仙人奇怪,得讓陛下好好去查查。”

“陛下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你別那兒操這心了。”陸應好嘆口氣。

“還有件事,”陸安鄉頭疼地按着眉心,“昨夜陛下跟我說的那些話,我翻來覆去想了一夜,這……”

陸應好心疼地看着他弟弟眼下的黑影,心裏直犯嘀咕,這皇帝也太心急了,哪有這麽不由分說就親的,還把嘴都咬腫了,整得他腳扭成這樣還心緒不寧,急吼吼地就要進宮。

可問題在于,聞人賦這性子能聽得進陸安鄉的話嗎?見證了太多塊板磚殘缺的屍體,陸應好對此抱有極大的懷疑。

正嘀咕着呢,感覺手裏的缰繩一緊,陸應好回頭一看,小騾子的尾巴被人拽住了。

聞人柳沖他們甜甜一笑,拉着晉王,四人互相寒暄問了好,晉王便着急地進入了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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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陸大人素來與陛下親近,昨日多有失禮,”晉王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想請問陸大人,陛下的脾氣怎麽樣?”

陸安鄉還在想晉王怎麽突然改了性情,沒來得及回答,就聽陸應好在一旁替他答了。

“性子急啊,急得很!”陸應好無奈地嘆氣,“沒見把我二弟都整成這樣了嗎?”

晉王看着他不方便的腳,心底一寒,聞人賦這心情一不爽,連肱股之臣都下手啊!

“那陛下下手狠嗎?”

“忒狠了!”陸應好更無奈了,“都腫成這模樣了,要不是不方便,不然就給殿下仔細瞧瞧了。”

晉王慌忙擺手,心道這腿上的布裹得一層又一層,看不出腫得嚴重那純屬瞎了眼。

“那陛下聽得進話嗎?”晉王小心翼翼,“比如說解釋……之類的?”

陸應好遺憾地搖着頭,“殿下,陛下要是好說話,我弟弟能腫着腿還入宮進言?”

晉王覺得天都塌了,滿目都是血光,仿佛那把要砍他頭的刀已經在路上了,撒開腿一路哭喊着沖向了聞人賦的宮殿,“陛下!我不該有謀反之心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

“二皇兄為什麽跑得這麽急呀?”

“急着找死。”

“急着投胎。”

被聞人賦派出去打探情況的金公公還沒邁出宮殿,就見晉王一路哭喊着沖了進來,後頭跟着一瘸一拐的陸安鄉和一臉茫然的聞人柳,陸應好在門口牽着小騾子等着。

聞人賦還沒開口,就看晉王哭着跪下了,“陛下,我錯了,我再也不敢想謀反了!”

衆人:“!!?”

“都是那個臭道士說的,他說陛下心狠手辣,定然容不下我與大哥的存在,若是現在不下手,遲早要被砍頭!”晉王說話跟倒豆子一樣,招得一幹二淨,“我不知道道士是從哪裏來的,反正神神叨叨的,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雪就下雪,那可是夏天啊!我就信了他,我真的錯了陛下!我錯了!”

“陛下說我有始無終,說我做事亂七八糟,說我以卵擊石,真是不差分毫,字字誅心啊!”晉王啪啪就給聞人賦磕了倆響頭。

陸安鄉看着叽裏咕嚕說個不停的晉王,拽了拽一旁的聞人吟,“四王爺,這都是陛下算計好的?”

“不,我記得應該是拿他始亂終棄的事兒激一激,”聞人吟一臉茫然地扯了扯謝期遠的袖子,“期期,皇兄跟你算計過這檔子事兒?”

謝期遠默默地又拍了拍身旁的金公公,“金公公,這事兒……”

金公公似乎想到了什麽,把聞人柳拉到身邊,“公主殿下,老奴教你個成語啊。”

聞人柳點頭,“嗯!”

金公公一字一字念,“始亂終棄。”

聞人柳:“有始無終!”

“始、亂、終、棄。”

“亂、七、八、糟!”

“始——亂——終——棄——”

“以——卵——擊——石——”

金公公演示完畢,擡頭,發現在場衆人都默默捂上了自己的臉。

晉王跪在地上,如五雷轟頂,外焦裏嫩,裝個盤就能上桌了!

聞人柳歪了歪腦袋,“我說錯話了嗎?”

金公公一把将她扛在肩上,飛快地朝聞人賦行禮,“老奴告退。”

他要是走得再慢一點,晉王反應過來,就該把她生吞活剝了!!!

晉王在地上足足跪了一炷香,身上的汗是一陣又一陣地出,終于才等到聞人賦慢悠悠地開了口。

“晉王啊……”

“我交代我交代,道士我的确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但但但下人告訴我道士身上有楚王的令牌,可能之前是楚王的門客!”

“朕……”

“還有還有!我派人追着去查了,但到處都查不到他來我封地之前的身份,本想去楚王封地裏查一查,結果查是查到了……”晉王吞了口口水,“那個情報不小心被我燒了,就在剛剛。”

聞人賦嘆了口氣,從椅子上起身。

晉王吓得渾身一僵,一腦袋磕在地上,“陛下不要殺我啊!我全交代了!謀反只是道士跟我提了兩句,什麽都沒開始做呢!”

“朕知道,朕只是想問,這姑娘的事兒你打算怎麽辦?”聞人賦微笑着提着他的後頸,将他的腦袋擰向角落裏的曹小九姑娘。

晉王當即一傻:“……啊?”

曹小九絞着衣袖,氣鼓鼓地瞪着他。

晉王顫顫巍巍地轉過頭看他,“陛下,您覺得該怎麽辦?”

聞人賦挑眉,“試試送錢?”

他話還沒說完,晉王就從懷裏掏了兩錠銀子,雙手呈上,“姑娘,小小意思,你拿去給你姐姐燒個紙錢,順便幫我跟她打個招呼,頭七別來我屋裏逛。”

曹小九皺了皺眉,往後縮了縮,“你們這些達官貴人最不缺的就是銀子,草民才不稀罕!”

晉王捧着銀子正尴尬,手裏的東西突然消失了。

“晉王,這點銀子哪夠啊,人家一條人命呢,”聞人賦順手将銀子揣進懷裏,“這些也別浪費了,朕就先替你收着了。”

晉王:“……”

之後晉王大戰小九姑娘數十回合,使盡渾身解數,掏出全部家産,差點就快把亵褲給當了,還是沒能用銀子撼動姑娘一顆堅定的心。

而這些金銀珠寶無一例外地都被聞人賦收着了。

末了,聞人賦看看他也榨不出什麽來了,大手一揮,“朕覺得差不多了。”

晉王眼含熱淚,就要磕頭謝恩。

“但小九姑娘還沒原諒你,剩下的你就去孝敬孝敬皇後吧。”

嗑瓜子一號看客聞人吟:“皇後?”

嗑瓜子二號看客謝期遠:“皇後?”

嗑瓜子……啊不對,摸搬磚三號看客陸安鄉:“皇、後?”

聞人賦點點頭,“送小九姑娘先去丞相府住着吧,晉王記得以後銀子往丞相府送。”

晉王瞪大了眼,心裏翻江倒海。

皇後?!

丞相府?!

我竟然還要送錢?!!!!!!!

他的質疑三連還沒能問出口,便出師未捷身先死了,因為某塊板磚先一步到達了他的後腦,并附贈一次刻骨銘心的激吻。

“啊——!!!!!!”

陸安鄉聽着那一身慘叫,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手滑扔錯了人。

太監把昏迷不醒的晉王擡了下去,謝期遠與聞人吟也以天(怕)色(被)不(砸)早(死)告退,宮殿沒了旁人,陸安鄉忍下火氣,想好好跟聞人賦談一談昨日的事情。

“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妥。”陸安鄉斟酌了半天,開口道。

聞人賦看了眼他的傷腿,“你就為這件事拖着傷進宮?”

陸安鄉以為他還要繞彎子打馬虎眼,誰知竟得了這麽句話,微微一怔。

“你覺得不妥也沒辦法,”聞人賦笑了笑,“我自己的情感不是你能控制的。”

陸安鄉臉上一紅,皺眉,“可是……”

“你會因為我喜歡你而覺得我是個昏君嗎?”聞人賦問。

陸安鄉愣了愣,說實話,他先前無數次懷疑聞人賦是個不思進取,懶于從政的皇帝,這些日子來他也漸漸明白了,聞人賦不是什麽都不知道,恰恰相反,他似乎對一切都了如指掌,提前做好了布置。

但這世上哪有皇帝和臣子攪在一起的?這不合禮數,不合規矩啊!

“我不需要你回應什麽,你大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聞人賦繼續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陸安鄉擰了擰眉,“你為何如此自滿?萬一我這輩子都不明白,那豈不是一切都付諸東流?”

“那是自然,”聞人賦沖他眨了眨眼,臉上挂了不正經的笑,“朕天下第一帥,愛卿總有一天會從了朕的。”

陸安鄉一看他那賊兮兮的笑就伸手去摸板磚,但理智告訴他,還有事情沒問清楚,要忍住。

“我之前就一直想問,有些時候我總感覺你仿佛有未蔔先知的能力,”陸安鄉極力忍耐着情緒,“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聞人賦嘆了口氣,惆悵道,“這都被愛卿看出來了啊。”

陸安鄉一驚,“你真的知道今後将會發生的事?”

聞人賦摸了摸下巴,“朕呢,做了個夢,夢見一個大仙。”

“大仙?!他說了什麽?”陸安鄉趕緊追問。

“大仙告訴我人生茫茫,須及時行樂……”

陸安鄉隐隐感覺這個夢有點走偏了。

“于是呢,大仙就跟朕下了一盤棋,喝了一壺酒,吃了一塊糕,唱了一個曲兒,作了一張畫……”

話還沒說完,一個板磚就蹭着他的臉邊飛過,嵌進身後的木架子。

“你這是大仙呢,還是青樓的姑娘啊?”陸安鄉挑眉,額角的青筋暴起,“結果呢?最後發生了什麽?”

聞人賦簡明扼要:“我親了你一口,然後就醒了。”

刷刷刷三塊板磚裹挾着凜冽如刀的戾氣,直朝面門而來。

“我他娘的腦子壞了聽你講做了什麽鬼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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