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請問如何在板磚的夾縫
陸安鄉依舊照常上下朝,但不同的是,他再也不會再上朝後特地去寝宮叫醒仍在瞌睡的聞人賦,也不會把他攆到禦書房一字一句地講自己要呈的奏折。
衆臣一度懷疑,是那次選妃之後陸相陷入了對自身的思考與質疑。
這怎麽能行呢?!陸安鄉可是他們的精神支柱,無論被陛下打擊多少次,仍舊能以最飽滿的精神狀态迎擊狂風暴雨,勉力為他們支撐起一片還算平靜的天空,這下可好,支柱塌了,狂風暴雨得打自己身上了,那誰能挨得住啊!
戶部兩位侍郎和一位尚書已經被在陛下的打擊下瘋了,衆臣一度人心惶惶,特地派了當屬與陸安鄉關系最好的郭方去打探情報。
這日,下了朝,郭方在同僚們熱切期盼的眼神中硬着頭皮尾随陸安鄉,半路上遇見了正指使小太監打掃宮院的金公公,見他形容鬼祟,攔了下來了解了情況,二人合計了一番,準備一同前去。
他們一路鬼鬼祟祟跟到了宮門前。
為了接送住得遠的朝臣,宮門前經常停着各府派來的馬車,但丞相府離得不算遠,因此陸安鄉一向是步行上下朝的,但今日,陸安鄉竟破天荒地停在一輛馬車前,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霎時警鈴大作,蹑手蹑腳地摸着宮牆又靠得更近了些。
更令他們預料不到的是,馬車上竟下來一名妙齡女子!步搖發釵玲玲琅琅,還拿着個帕子捂着小半張臉,也不知是哪個大家閨秀,如此羞澀。
二人都緊張極了,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陸安鄉眼角的餘光瞟過宮牆,知道魚兒上鈎了。
這些天他都讓曹雲杉早上乘着丞相府的馬車來接他,若是沒人跟來,那便不用他出面,若是像今日有魚兒跟來了,那就得放點餌了。
陸安鄉撩開簾子,捏了捏曹雲杉的手,朝他使了個眼色,将他牽下馬車。
曹雲杉捂着帕子,慌張又無措,無措又害羞,害羞又覺得丢臉。
“長疹子了啊?”陸安鄉微笑着看他,“別捂了。”
曹雲杉聽話地放下帕子,臉卻慢慢變紅了,“怎麽辦啊陸大人?”
“聽我吩咐行事。”陸安鄉笑如春風,跟嘴裏利索的語句形成了鮮明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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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手給我。”陸安鄉伸手過去,“然後跟着我數,一二三四五六七。”
“……哦。”曹雲杉乖乖地照做了,“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六五四三二一”
“……七六五四三二一。”
“很好,就是現在,”陸安鄉發令,“笑。”
“啊?”
“笑!”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稍遠處的兩條魚都呆住了。
他們只看到陸安鄉微微笑着,執起那女子的手說了兩句什麽,兩人紛紛都笑了起來,還笑得略微嚣張又張狂,跟之前的羞澀模樣似乎判若兩人,繼而陸安鄉四處張望兩眼,拉着那女子又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離開了,二人還仿佛如遭雷擊般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過神。
“金公公,臣記得前不久公公還跟臣灌輸了陛下喜歡陸相的事情,”郭方組織着措辭,“臣費了老半天才緩過勁兒來,這現在的是……”
金公公吸了吸鼻子,豆大的淚珠噼裏啪啦地打了下來,“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啊!”
“金公公!金公公!冷靜冷靜,”郭方撓着頭,“臣覺得此事可能有什麽誤會,陸大人平日裏也不怎麽接觸姑娘,怎的能憑空冒出來一個大姑娘呢?”
“誰說是憑空冒出來的,這是曹姑娘啊!之前找晉王複仇,寄住在丞相府的那個啊!”金公公字字确鑿,“老奴絕不會認錯的!就是那個姑娘!住了這麽久日久生情了!”
沒錯,陸安鄉的計劃周密嚴謹,但他忘了考慮一件事。曹雲杉跟曹小九是親生姐弟,長相近,又由于曹雲杉還沒抽條,身量也相近,別說是那麽遠遠的一瞧,就算是不熟悉的人冷不丁打照面都是極容易看錯的。
(血)緣,妙不可言。
“……啊?”
“這樣,”金公公堅強地站了起來,“這件事咱們先瞞一瞞陛下,再看看風向,不急不急,說不定還有轉機!”
“好!”郭方忙不疊點頭道。
真相是殘酷的,計劃是趕不上變化的,但這一切陸安鄉還未察覺半分。
他坐在馬車裏,心情甚好地哼起了小調。
曹雲杉卻越想心裏沒底,“陸大人,我這扮得會不會露餡兒啊。”
“不會。”陸安鄉道,“就是個普通小姐的模樣。”
曹雲杉又問,“陸大人,他們真的會把看到的事情告訴陛下嗎?”
“就算他們不主動提,聞人賦起疑時也會問的。”陸安鄉心裏有十成十的把握。
曹雲杉憂愁地看着他,“看上去陸大人對陛下十分了解。”
“好歹也認識了二十年,”陸安鄉眯了眯眼,“他這個人啊,吃飯不愛用銀筷,睡覺不能透光不能出聲,浴桶不能用圓的,腰帶上花紋不能太多否則就不愛帶,發冠上不能嵌太多玉否則也不戴,玉佩大了嫌重小了嫌寒酸,雕花多了嫌花眼少了嫌醜……”
“陸大人,”曹雲杉打斷了滔滔不絕的陸安鄉,忍不住道,“都這樣了,為何你不跟陛下在一起呢?”
陸安鄉愣住了。
“因為這話聽起來特別像以前我們鄰居大嬸埋怨大叔,磕着瓜子能拽着我聊一下午,”曹雲杉頓了頓,又道“陸大人也沒有不喜歡陛下吧?”
“胡說什麽呢。”陸安鄉不自在地咳了咳,瞪了他一眼,“我是丞相,陛下是一國之君……”
“那也礙不着什麽吧?該輔政還是能輔政,該治國還是能治國,”曹雲杉想了想,“哦對,還有子嗣,陸大人擔心這個問題吧?其實可以跟陛下商量從旁支過繼一個來……”
“不是這個問題。”陸安鄉打斷了他,“總之,臣子與國君不能攪和在一起,這是禮數的問題。”
“那陸大人自己的想法呢?”曹雲杉追問。
“我……”
“禮數什麽的,我覺得有些時候就不能當真,”曹雲杉摸了摸下巴,“阿姐要來京城之前,城裏所有的人都勸她說女孩子不能抛頭露面,否則就是不知自重,不知內斂的放**人。但事實上,阿姐抛頭露面又能怎麽樣,跟潔身自好犯不上沖突。”
馬車一停,是到了丞相府門口。
“陸大人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但有的時候還得考慮考慮自己的想法啊。”曹雲杉笑了笑,轉身下了馬車,留陸安鄉一人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陸安鄉的持續吃醋計劃一連施行了好幾天,滿朝文武都紛紛眼見為實,但在郭方和金公公的勉力維持下,聞人賦還仍舊被蒙在鼓裏,一概不知。
如此一來,好勝心切的陸安鄉決定閉關思索,反複打磨自己的計劃。甚至他都忘了與聞人賦的賭約以及自己應該生氣暴躁這件事。
夜裏,聞人賦帶着一身酒氣回到寝殿,太監們立刻替他洗漱更衣。
泡坐在熱氣騰騰的浴桶中,聞人賦才略有些清醒過來,他的酒量不是很好,但為了博取那人的信任,不得不上酒桌跟人劃拳,一連幾天下來,沒見他松口,自己倒先快撐不住了。
陸安鄉的酒量倒是不錯,得把他騙過來才行。這也是他要打那個賭的目的,一旦他輸了,這件事他就推不了。
聞人賦眯了眯眼,這九月已經眼瞅着要見底了,自己假裝流連青樓也有個七八天了,怎麽就不見他生氣呢?
“金公公,”聞人賦叫來人,“陸安鄉最近怎麽樣?”
金公公心中一凜,心道莫不是陛下察覺了風聲,來刺探陸大人相好的事兒?
“回避下,”他面容沉靜,“陸大人一切都好。”
聞人賦皺了皺眉,心道,那就更不對了,他不着急嗎?
“他……”聞人賦捏着鼻梁,“他最近有什麽很重要的事兒?”
金公公抖了抖,心道陛下真是料事如神啊,這可是終身大事,能不重要嗎!
“金公公?”聞人賦注意到他神情不對,敏銳道,“你瞞着朕什麽?”
金公公眼見着瞞不住了,秉持着好聚好散早死早超生的人生真理,啪嗒一聲跪了下去。
“陛下!請節哀!”
聞人賦猛地從浴桶裏站了起來,抓過衣裳就套,“他出什麽事了?斷胳膊斷腿了沒?還有氣兒沒?哪個殺千刀的弄的?夫諸?朕現在就他娘的舉兵給它踏平了……”
“不是不是,陸大人沒事。”金公公慌忙解釋,“只是……陸、陸大人他、他……”
“再吞吞吐吐朕割了你舌頭。”
“陸大人跟小九姑娘好上了。”金公公迅速且幹脆道。
聞人賦頓了頓,“說那麽快舌頭是不想要了?”
“……”
金公公被噎了一句,正琢磨着拿捏語速再說一遍,卻聽聞人賦又道,“敢再說一遍朕即刻就掀了你舌頭。”
“……”
他沒感覺錯的話,現在應該是一個瘋狂吃醋的男人在無理取鬧發脾氣。
“去他娘的之前明明不是這樣子的,明明跟陸應好生離死別慘得一塌糊塗朕才特地把你放去丞相府,不是讓你去勾引朕的男人的……”
他确信自己沒感覺錯,這個瘋狂吃醋的男人在念念有詞自言自語不知道什麽,應該是醋進了大腦泡爛了。
撲通一聲,可憐的浴桶被一腳踹碎,熱騰騰的水稀裏嘩啦濺了一地。
“不如,朕親自會會這姑娘吧。”
聞人賦身上還沒擦幹,指尖發燒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周身被騰開的水汽包裹,模糊不清,惟有那雙黑暗的眸子正翻雲覆雨地醞釀着什麽,甚至還隐隐透出了血光。
金公公吞了口唾沫,“陛、陛下冷靜,冷靜……”
聞人賦微微一笑,眼裏透出嗜血的瘋狂光芒,“朕、很、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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