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吳巧豔飛奔到家的時候,她媽趙秀菊正在竈房燒豬食。
她直接奔進竈房裏,一頭紮進趙秀菊懷裏,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好像從鬼門關回來一樣。
趙秀菊還從來沒見自己女兒這樣過,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皺眉用袖子給吳巧豔擦眼淚,問她:“怎麽的了?誰欺負你了?”
吳巧豔泣不成聲,哽咽得想說話說不出來。
趙秀菊一邊往竈底添柴禾,一邊給她擦眼淚,等她緩過來些,繼續問:“說啊,到底哪個殺千刀的欺負你?我帶你找去,抽她幾個大嘴巴子,敲了她家鍋底!”
趙秀菊是八隊婦人中的厲害角色,性子潑辣彪悍會罵人,動起手來也毫不含糊。
平時誰要是惹到了她家,她準找人家門上去,掐腰罵遍人家祖宗十八代。
吳巧豔又哽咽了一會,擡手直接用手背擦眼淚。
一邊擦着一邊就要把事情禿嚕出來,卻還沒過舌尖,忽看到他哥吳大彪瘸拐着出現在竈房門外。
看到吳大彪的一瞬間,她想讓親媽給自己讨公道的心瞬間熄滅了。
她咕嚕一下把到了舌尖上的話咽下去,吸一下鼻子對趙秀菊說:“沒……沒人欺負我,我自己走路摔了一跤。”
趙秀菊一臉不相信地看她,“你也摔了一跤?”
摔得疼成這樣了?哭着喊着跑回來?那眼淚鼻涕一大把的?
吳巧豔又吸一下鼻子,“是……是摔的。”
趙秀菊疑惑得很,看看吳巧豔,又看看竈房外的吳大彪,敏銳地問:“你倆是不是有事們瞞着我呢?”
咋的?
兄妹倆前後摔跟頭?
比賽呢?
吳巧豔連忙搖搖頭,“真的沒有。”
趙秀菊還是疑惑,但想想她這兩孩子都不是任人欺負不吭聲的饒人菩薩,片刻也就信了。
吳巧豔沒再在趙秀菊懷裏多哭,起來背着書包去了堂屋。
吳大彪跟在她後面盯着她看,問她:“怎麽了?”
吳巧豔不說話,去到堂屋房裏坐下來。
她發着呆,在心裏想,算了吧,還是打碎牙齒吞下去,悶聲忍了吧。
葉四丫現在變得這樣厲害,連她哥吳大彪都不放在眼裏。
她現在要是告訴了她媽,讓她媽鬧到葉四丫家裏去,仗着吳家大族的勢力,給她讨了公道得一時痛快,接下來私下裏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要被葉四丫給堵着教訓。
葉四丫說了,以後她再在她身上使一點壞心思,一定擰斷她的脖子。
剛才在小樹林裏面,她就差一點被葉四丫給掐死了,她是死過一次的人,最知道那種感覺。
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忍了最好,最穩妥。
誰讓她這次又沒忍住犯賤,偷偷給葉四丫使絆子,結果沒絆到她不說,還讓她出了更大的風頭。而且,自己還差點被她給掐死了。
她心裏透涼透涼的,只覺得葉四丫現在跟個惡鬼一樣。
她抓着書包粗布料想,再也不要犯賤了,要安安穩穩過日子,等到來年夏天,去救嚴正兵。
蘇瓷幫着蘇華榮一起喂了豬,又燒好了晚飯。
今晚丫頭們幹活回來的早,剛一到家進門,葉安家就“啊”一聲跑過來撲到蘇瓷腿上,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小娃娃軟乎乎的,肉胳膊使了勁,大腿被緊緊抱住的感覺有點奇妙。
他還仰頭看着蘇瓷,眼睛圓溜溜的,說:“四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蘇瓷笑笑,“你去看我發言沒?”
說到這個葉安家就要哭了,撇撇嘴道:“我不知道四姐你要上臺,我和大姐沒有去。”
蘇瓷摸摸他的腦袋,“沒事啦,以後還有機會。”
葉安家嗚嗚嗚,“三姐不想帶我去,不然我就去了。”
葉蘇紅聽到葉安家告狀,忙過來分辯:“你腿太短啦,帶你過去要走半天,怎麽帶啊?”
葉安家奶裏奶氣道:“我可以……可以跑的呀……”
葉蘇紅懶得理他。
她眼珠子都盯在蘇瓷身上的衣服上。
盯了好半天了,終于沒再忍着,開口問蘇瓷:“小蘇瓷,你這身衣服哪來的啊?”
蘇瓷看葉蘇紅一眼,“安老師給改的。”
葉蘇紅眼睛一亮,“送給你了嗎?”
蘇瓷點點頭。
葉蘇紅嘿嘿笑一下,又問:“能借我穿一天不?”
蘇瓷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看她。
片刻搖頭,“不行。”
葉蘇紅:“……”
真小氣,穿一下而已!
她跟在蘇瓷身後。
“我以後每天幫你舀洗澡水。”
“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你就借我穿一天嘛……”
“一天不行的話,那就一晚上……”
……
葉老二和葉安國下工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葉蘇紅追在蘇瓷屁股後面。
看到蘇瓷身上的衣服,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怔了一下,然後便平常地轉頭洗手去了。
家裏人都到家了,只剩二哥葉安軍。
于是這便沒急着吃晚飯,等二哥到家,才盛了飯一起在堂屋裏坐下來。
飯桌上,葉安國笑着對蘇瓷說:“下午在地裏幹活就聽說了,小蘇瓷你今天可出息了。”
提起這話題,那在現場的幾個人可就有話說了,你一言我一語,濤濤說個沒完。
飯桌上其他人都一臉喜色,只有葉老二,沉臉吃飯一言不發。
他不說話,臉色再沉也不影響,別人該說啥說啥。
下午的事情被葉蘇紅幾個說得差不多了,蘇瓷自己又笑着開口:“活動結束後,我們安老師找了趙書記,趙書記當着我的面親口說的,說大隊會出學費,讓我上初中。”
這話一出,其他人臉色更亮。
葉老二也終于有了反應,拿着筷子的手微頓一下。
蘇瓷故意看向他,笑着問:“老葉同志,對于這件事,你有什麽想說的?”
葉老二吞一口口水,冷哼一聲,“沒什麽想說的,你有本事你就念。”
說實在的,他是覺得挺抹面子的。
他發了狠要餓得蘇瓷找他告饒,然後去她大伯家磕頭道歉,結果沒想到,不止沒餓到她,她還給家裏帶了辣子面條吃,還扛回來二十斤的棒子面。
眼下這更不得了了,學費的事也輕松搞定了,還給他漲了臉面。
說他不服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畢竟自己親閨女。
不過再是從心裏高興,面上他也不會顯,不然顯得他這個父親沒分量。
蘇瓷則繼續和他犟,看着他笑着道:“我不止要念,我還要念出樣子來。到時候讓我們村所有人都後悔,沒聽安老師的話,讓家裏的孩子好好讀書。”
葉老二神筷子去夾蘿蔔幹,又冷哼一聲:“你可別把牛皮吹破了。”
咬了蘿蔔幹一會又說:“你看外面那天上,飛了好幾頭牛。”
葉安家沒聽懂,正經往外頭看了一眼,童言童語問:“爸,哪有牛啊?牛還會飛呀?”
葉老二再次“哼”一聲:“你四姐吹上去的。”
聽得這話,其他人都沒忍住笑了。
葉蘇瓷看着葉老二:“……”
吃完晚飯随手收拾完,葉老二和蘇華榮就先後出去了。
兩人也默契得很,去的都是人多的打谷場。
随便往人堆邊一湊,就聽人笑着誇:“喲,你家四丫頭今天可以啊,比那些城裏來的知青還有板有眼。往那臺上一站,稿子都不要,比公社宣傳隊報幕的還有範兒呢。”
葉老二一邊拿煙鍋挖煙草,一邊故意謙虛說:“小兒科,小打小鬧罷了。”
旁人加大力度誇:“你是沒去看,書記都喜歡得緊,聽說發話了,你家四丫上初中的學費,大隊出了,看你還讓不讓人四丫讀。”
葉老二嘴角裏暗藏的弧度就沒下來過,“她要是有這本事讓大隊出錢,那我說什麽?我能不聽咱書記的話?她要不是發燒花了家裏六塊錢,我也不能拉她下來……”
……
蘇華榮在婦人堆裏,聽的說的都是差不多的話。
她嫁到葉家這二十多年,這還是頭一次,臉上這麽有光,坐在人群裏不覺矮人那麽多。
家裏曾經離喜光最近的一次,是大兒子葉安國去當兵,哪知道最後是空歡喜。
四丫頭這一次,确實是意外的驚喜了,給家裏掙了好些臉面。
葉老太坐在她同輩人一起。
旁邊的老太太故意笑着刺撓她:“你親孫女出這風頭,你也不高興點?”
葉老太冷笑一下,打着她的芭蕉扇,“不過上臺說個話,不知道的還以為當兵入伍去了呢。丫頭就是丫頭,家務做得好,賢惠會伺候人,那才能找到好婆家。天天在學校整這些沒用的,到時候找不到好婆家,只能嫁人家挑剩下的,有她哭的時候。”
旁邊的老太太個個都點頭,“這話是正理。”
……
打谷場上鬧鬧嚷嚷的,屬小孩子最鬧騰。
女孩子們跳繩跳皮筋玩,也有丢沙包踢毽子的,男孩子則在那撞拐掼紙包。
玩得正開心的時候,忽有個丫頭叫一聲:“哇,你們看葉蘇紅!”
旁人轉頭去看,只見葉蘇紅穿着一身顏色鮮正的衣服過來了,她本來長得就漂亮,再這麽一穿,那簡直跟朵花似的。
于是葉蘇紅瞬間就成了小孩子中間的焦點。
穿着蘇瓷借給她的衣服,那叫一個臭美,尾巴都快翹天上去了,走哪顯擺到哪。
大姐葉蘇英看不慣她這個樣子,遠遠乜她一眼,“三丫就是個燒包。”
二姐葉蘇梅笑,擡手拍她胳膊一下,“确實很好看啊。”
葉蘇芳在旁邊嘀咕:“我媽就把我生得不好看。”
葉蘇英又看她,“好看能吃還是能喝?”
葉蘇芳抿抿嘴唇,不說話了。
葉蘇梅伸手摸摸她的頭,以示安慰。
……
而今天的主角蘇瓷,留在家裏安靜地寫作業,順便教葉安家學拼音寫數字。
大哥和二哥也不愛熱鬧,便都留在家裏,得一時清淨。
大哥看了一會書,不知道從哪拿出來一塊油泥,後就坐在棗樹下捏泥。
蘇瓷寫完作業出來了,看到大哥在玩,就和葉安家一起湊了過來。
葉安國把油泥分點給他們,讓他們自己玩。
蘇瓷不會玩泥,就和葉安家一起,随便搓點球或者條,捏個小狗小娃娃。
捏着捏着,她就被葉安國捏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葉安國捏得很認真很仔細,一直也沒擡頭說話,蘇瓷原本以為他在玩,後來發現不是。
看了一會,蘇瓷故意問:“大哥,你在捏什麽啊?”
葉安國聞言擡頭,笑一下道:“收音機。”
因為家裏很窮,原主朋友也少,所以沒有見過半導體收音機。
但原主知道,大哥喜歡捏這個東西,已經捏了很多,晾幹了就放在床頭的架板上。
原主平時不愛說話,和家裏人的交流也不多。
蘇瓷看着葉安國手裏的東西,繼續問:“大哥,你很喜歡收音機吧?”
葉安國又笑笑,沒再擡頭,“沒事捏玩玩。”
片刻,又随意說一句:“我們這種人,談什麽喜歡。”
興趣愛好什麽的,對于窮人來說,是天上夠不到的月亮。
他讀的書多,見識多,心裏的想法多,可在吃不飽穿不暖面前,其他想法都不重要。
蘇瓷盯着他看,手裏揉着一個泥丸,默了聲沒再說話。
她當然知道,葉安國心裏的苦悶,比家裏的其他人都深很多。
其他人都沒讀過書,想的事情少,活得麻木,做夢也就是想一口棒子面窩窩頭。
只要能吃上一口好的,心裏就全是幸福滿足。
而葉安國,他心裏做的夢,必然絢爛,必然多彩。
也必然,遙不可及。
蘇瓷從沒想到自己會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但在這個沒電沒網的時代,就這麽輕輕松松地養成了。
熬夜不僅沒事幹,還費燈裏的煤油。
時間一到躺在床上,随便想點事情,就被身邊四個丫頭的呼吸聲催睡着了。
蘇瓷這一夜睡得适應了些。
但在半夜的時候,忽聽得“啊”一聲慘叫,猛地驚醒了過來。
驚醒後,再想要睡就睡不着了。
聽到外面院兒裏有動靜,她便蹑手蹑腳起身出去了。
到竈房前看一眼,蘇華榮已經在裏面做飯了。
看到蘇瓷站在竈房外,她開口道:“怎麽這麽早起來?時間還早,你再去睡一會,待會叫你。”
蘇瓷打個哈欠,“睡不着了。”
說着想到剛才的聲音,走進竈房問蘇華榮,“我好像聽到有人慘叫,媽你聽到了嗎?”
蘇華榮擡手往東邊指一下,“應該是吳家那丫頭喊的。”
蘇瓷面露疑惑,“咋的?大半夜還揍孩子?”
蘇華榮随意搖搖頭,“不知道,我聽着還喊了幾句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什麽的。”
蘇瓷又疑惑一會,興趣也不是很大,就沒再多問,打算出去上廁所。
她剛要出門,又回頭問蘇華榮:“大半夜的,您這麽早做飯?”
蘇華榮往竈底添柴禾,“待會得去趕早集,飯得燒好蓋鍋裏,讓他們起來就吃。”
蘇瓷聽懂了點點頭,沒再多問。
家裏平常最早起床的,一直都是蘇華榮,她要給所有人準備早飯。今天要趕黑市賣東西,所以起得更早。
蘇瓷出了竈房,往院門上去。
她伸手打開蘆葦門,剛出院子門沒走兩步,又聽到了吳巧豔的聲音,語無倫次地喊——
“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脖子脖子……”
“我的頭!我的頭!”
“血啊!血啊!”
吳家,吳有財和趙秀菊被吳巧豔吓醒。
兩人爬起來到吳巧豔屋,點了燈便看到她躺在床上撲騰着胳膊踢腿,頂着一頭汗亂喊。
聽這喊的言辭,應該是在夢裏叫人追殺了。
趙秀菊按着她的肩膀晃兩下,試圖把她叫醒,結果吳巧豔完全陷在夢裏醒不過來。
她蹙着眉,看向吳有財着急道:“孩她爸,這怕是魇着了,怎麽辦?”
吳有財擠開趙秀菊,上去搖了搖吳巧豔,也沒把她叫醒。
看她還在鬧,猶豫一會,吳有財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就這也沒醒過來,于是吳有財上去又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聲音格外脆,吳巧豔猛地睜開眼睛,猶如詐屍了一般。
醒了也是目光呆滞,嘀咕着繼續說:“不要把我頭擰下來,不要……不要……”
趙秀菊看得着急,“巧豔,誰要把你的頭擰下來?”
吳巧豔眼珠子終于動了下,看到眼前的父母,意識到自己是做噩夢了,那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她撲到趙秀菊懷裏霎時哭崩。
想說葉四丫要殺她,可生生又給憋住了。
剛才夢裏的場景還格外地清晰。
葉四丫在她面前比鬼還恐怖,手裏捏着把銀白的刀子,按着一只光脖子大公雞,刀口在雞脖子上一下一下地劃。
葉四丫一邊劃,一邊盯着她陰森森說:“等會就到你了。”
她便就驚恐地看着蘇瓷手裏的刀口,一下一下劃在雞脖子上,慢慢有血流出來,後來到處都是血,滿世界都是血。
然後那把刀忽按到了她的脖子上。
葉四丫陰森的聲音就在她耳邊,笑着說:“輪到你了呢。”
驚恐沒頂,死神敲門。
她想醒醒不過來,于是就一直拼命喊,然後臉蛋被人猛抽了兩下,才醒過來。
她可真是快吓壞了,在趙秀菊懷裏哭了一刻鐘才消停。
消停了也不多說什麽,只說做了個噩夢,還有這臉蛋被抽得火辣辣的疼。
蘇瓷上完廁所回來,蘇華榮問她:“又聽到了幾聲,是不是吳家丫頭喊呢?”
平時白天傍晚村子裏吵鬧,各家各戶屋裏的動靜,外面都不咋聽得到,但這深更半夜裏,整個村子都靜悄悄的,動靜稍微大點,隔牆就能聽到些。
蘇瓷拿了個小板凳在蘇華榮近前坐下,“是的。”
蘇華榮好奇,“大半夜的,喊什麽呢?”
蘇瓷笑笑,“八成是做了虧心事,被鬼敲門了。”
蘇華榮往竈裏添柴禾,“她家人做虧心事不稀奇,她又做啥虧心事了?”
蘇瓷也不打算隐瞞什麽,幹脆道:“她換了我的發言稿,我在臺上拿出來的稿子,是空的。”
蘇華榮聽了眼一睜,“她換你的發言稿??”
蘇瓷點點頭,“目前沒有證據,但肯定是她。等我找到了證據,就去告訴安老師。”
蘇華榮恨恨的,“有證據了一定得治她!這個壞丫頭!”
說着更氣,“她們一家就沒一個好東西,趙秀菊心肝腸都是黑的,惡得一隊人都怕沾她,她閨女也養得這樣。還有她那個兒子大彪子,成天也不幹正事,就村裏村外尋人打仗。老話有說呢,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
蘇瓷知道蘇華榮受了吳家不少氣,平時沒少被趙秀菊欺負辱罵。
提起吳家的惡行,若是叫她這麽說下去,她能說個三天三夜說不完。
聽完了這話,蘇瓷對蘇華榮說:“以後我在學校裏,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我,尤其是吳巧豔。趙秀菊如果要再欺負你,媽你告訴我,咱家不受這窩囊氣。”
但說到這個,蘇華榮又嘆氣了,“小蘇瓷,你以為我想受這窩囊氣呢?實在是,咱們葉家沒有人啊。咱們八隊,大部分都是姓吳的,雖說不是直系親屬,但人家是一個姓族裏的呀。出了事鬧起來,他們只幫姓吳的,看熱鬧拉架也是拉偏架,就拽着咱們不讓動,只能被姓吳的打。過日子哪能這麽鬧呢,忍着罷了。”
片刻,她又低聲說:“再說,你爸遇事就縮頭,有理也不敢跟人講。老婆孩子叫人打了罵了,他只當不知道。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把咱們罵個狗血淋頭,說我們出去亂惹事……”
借着鍋臺上的煤油燈光,蘇瓷看着蘇華榮。
好片刻,她認真說了一句:“不會了,以後我不會再讓你被人欺負。”
蘇瓷和蘇華榮做好飯,兩人坐着吃點填了肚子,便背背簍出門走了。
背簍裏放着昨晚摘的方瓜和蘿蔔,重量上并不輕。
蘇華榮還約了鄰居蔣雲霞一起,走的時候在她家門前叫了一聲。
随後高矮三個人,在東邊啓明星亮起來的時候,背着背簍往縣城方向趕去。
黑市不在縣城裏面,一般都在縣城周邊。
城裏人找到黑市去買東西,也得走不少的路,有車騎會輕松一點。
但二八大杠,這年頭也不是誰家都能有的。
在農村實屬罕見,只有那麽幾家條件突出好的,家裏會有一輛。
城裏人也不是家家都有。
這車子一輛就要一百多塊,而且要票,在數量上,比二十一世紀的家庭小轎車還稀罕些。
蘇瓷背着背簍,裏面放着小半筐帶泥蘿蔔。
她跟在蘇華榮和蔣雲霞旁邊,聽她們講村子裏那些瑣事,邁着腿趕路。
蔣雲霞一臉肅容對蘇華榮說:“欸,蘇大姐,自從你家小蘇瓷把葉老大家得罪了以後,你不幫他們家幹活了,算下來這才幾天啊,你那個婆婆,就開始出來罵劉蘭花了。”
劉蘭花是蘇瓷的大伯母。
蘇華榮留着體力不動情緒,“以前不是成天出來誇麽,說劉蘭花是婦女主任,能頂上一百個我。我在她眼裏,在舊社會就是當丫鬟的料。現在我不幫她家幹活了,看他們婆媳怎麽好。”
“好個鬼呢。”蔣雲霞說話也沒大情緒波動,“這幾天跟那些老太太一坐下,先是把你們一家罵一遍,随後就開始罵劉蘭花。說她洗衣服洗不幹淨,喂豬也喂不好,套被子都不會,家裏的活一樣也做不好。又罵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是塊鹽堿地,至今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
說着想到什麽,往蘇華榮面前湊一下,“你不如把小三子給要回來。”
蘇華榮吸氣搖一下頭,“這不成,這事不能做。從小就是老大家養的,現在養大了,在公社的供銷社當了會計,我們要了就是不講理。再說了,小三子明顯避着咱們家,就怕認親。”
蔣雲霞嘆口氣,“俗話也有錯的,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蘇華榮倒是講道理的,“我把他生下來就養了兩年,咱家窮,他不想沾到這股子窮氣也正常,算不得是白眼狼。”
蔣雲霞不這麽覺得,“剛生下來那頭兩年是最難帶的時候,懷胎十月受那麽些罪,都是白受的?這孩子明顯什麽都知道,但凡懂事點,不該這麽對你和葉老二,起碼不該疏遠。”
蘇華榮嘆氣:“他能過好就行了,我還有八個娃呢,有的是人孝敬我。”
說着轉頭看向蘇瓷,笑着道:“是吧,小蘇瓷。”
蘇瓷突然被叫到,反應了一下,忙應道:“那肯定是啊。”
蔣雲霞這也轉頭看蘇瓷,感嘆道:“小蘇瓷真變了,做什麽都有模有樣,這丫頭你得好好養,我覺得将來一定能有大出息。”
蘇華榮看着蘇瓷笑,“我也覺得咱家小蘇瓷一定能有出息。”
蘇瓷被她倆慈愛地看着,自己也笑起來,“反正我肯定會帶我媽過上好日子。”
蔣雲霞聽得哈哈笑,說蘇華榮,“瞧你養這閨女,多招人稀罕。”
蘇華榮也跟着笑,“以前不愛說話,現在嘴巴也變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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