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蘇瓷到家的時候,莊子上的人全都睡了。

家家戶戶沒有再亮燈的,土坯房院陷在深濃的黑暗之中。

蘇瓷打着手電進院子,驚得雞窩裏的雞騷動片刻。

因為蘇瓷沒回來,蘇華榮心裏一直惦記着,這會兒躺在床上還沒有睡着。

聽到院子裏有動靜,她趕緊翻身起來,出來看到蘇瓷,才放下一顆心。

怕吵着家裏其他人睡覺,她小聲問蘇瓷:“去哪去了這麽久?”

蘇瓷熄了手電筒,同樣小聲回蘇華榮的話,“沒什麽事,随便轉了轉。”

知青點稍有一點遠,在山上又耽誤得久了些,所以就回來晚了。

這都夜深了,蘇華榮也就沒再拉着蘇瓷多說。

看她回來心裏放心,趕緊讓她去睡覺。

蘇瓷躺在床上,累了半天卻不大能睡得着。

躺了一會實在沒什麽困意,她便又翻身起來了,出房間在當間裏坐下,打開手電,把新找到的那片青瓷拿出來細擦。

麂子皮是她空間裏存的東西。

玩古玩的基本誰都有,用來盤玉擦古董,柔軟又不滑手。

擦幹淨了,蘇瓷把現找到的三片往一起組。

運氣有些好,這三片恰好能連起來,咬起兩道縫,就成了大半的殘器。

蘇瓷把組起來的殘器托在手心裏,另只手拿着手電筒照了又照,心裏甚是滿意。

運氣再好些的話,把剩下的一小片再找到,那她就更滿意了。

擦拭好了瓷片,蘇瓷心裏算是踏實了。

收起瓷片關掉手電筒,滾回到西屋的通鋪上,聽着四個丫頭的呼吸聲,很快就睡着了。

連躍回到知青點的時候,其他知青也都睡着了。

他直接在院子裏打井水上來,用冰涼的井水沖了個冷水澡,随後就進屋睡覺去了。

夜色中錢小川翹起頭來,小聲問他:“安全送到家了?”

連躍嗯一聲,在自己的鋪位上躺下,“我就遠遠跟了一下,她不知道,你們別給我當面嚷嚷。”

錢小川嘿嘿笑一聲,“我懂,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

連躍困得發昏,悶悶地給錢小川甩一句:“哥們頭發絲上都挂優良品質,不用學誰。”

說完這話五秒鐘不到,就呼吸均勻進入了夢鄉。

錢小川咋舌——這速度牛逼!

他倒還有精神,還不想睡呢,又轉頭撩撥肖桉,“哥們睡着沒?”

肖桉翻個身,聲音也困悶悶的,“睡着了。”

錢小川:“……”

算了,他也睡覺去。

安靜的小村莊,在一聲公雞打鳴中緩慢蘇醒。

在微弱的晨光中,大小娃娃們背着背簍成串出門,出去趁早撿大糞去。

太陽升了高,向陽小學門廊下的鐵鈴又“當當當”地響起來。

娃娃們背着書包往教室裏蹿,進教室坐下,真讀書的不多,還在一起打鬧呢。

老校長周士文把敲鈴的鐵錘放起來。

進了辦公室剛坐下,就笑着對安老師說:“葉蘇瓷那孩子是真不錯,安老師你也聽說了吧,她昨天下午去知青點,一點功夫沒費,就讓那些知青把活幹了。”

安老師笑笑,“昨晚都聽說啦,還聽說,書記親自給她家送了兩鬥糧食呢。以蘇瓷的普通話水平,那些知青要是再說聽不懂,那就真是故意鬧事了,肯定聽話。”

老校長忍不住感慨,“挺有出息的,要是個男娃就好了。”

安老師聞言僵了下嘴角的笑意,随即松下來,看着老校長笑着說:“校長說這話做啥?女娃娃咋了呀?女娃娃不能有出息啊?咱們國家早就提倡男女平等了,不興舊社會那一套了。毛主席不是早就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

老校長聽完安老師的話,微微一愣。

他知道安老師的性格,這些年為了找村裏的女娃娃來讀書,沒少花心思費力氣。

他是老人老思想了,有些觀念紮得深,一時感嘆就脫口說了那麽一句。

但他可不是老古董老古板,也一直有接受新思想的,于是這會兒便是忙點頭道:“安老師莫怪,是我一時說錯話啦。女娃有出息一樣能建設國家,比男娃強的多得是。”

安老師聽完這話笑得會心了。

她整理好教案課本站起來,對老校長說:“校長,我也是直性子,有什麽說什麽,您也別跟我計較,我現在過去上課去了。”

這麽大把年紀了,老校長心寬得很。

有人能在他耳邊唠叨唠叨新思想,他也挺愛聽的,自然是不計較。

安老師去上課,直接在課堂上把蘇瓷誇了一番。

蘇瓷接受着全教室同學投來的贊賞目光,腰板挺得直直的,半點不虛。

李秋玲坐在她旁邊,和教室裏其他學生一起,拼命給她鼓掌,手掌心都給拍紅了。

而後面坐着的吳巧豔,一邊鼓掌一邊在心裏想——葉四丫怎麽又和知青扯上關系了呢?

按照她前世的記憶和死後所知的劇情,她們和知青都沒有産生過太大的關系。

她們一直都活在向陽大隊這個圈子裏面,沒有和別人發生什麽故事。

現在是一九七五年。

她記得明年會有很多大事發生,随後社會慢慢開始發生新的大變革,高考恢複改革開放,知青也就都慢慢回城回家去了。

她腦子裏關于知青的記憶總共也沒多少。

她死後得知的那本小說的所有劇情,也基本沒怎麽提過這些知青。

葉四丫這路子越走越偏了,她完全看不懂。

先是改了前世的命運繼續讀書,後得了大隊的幫助,現在又和那些知青搞到了一起。

她現在覺得葉四丫完全讓她琢磨不透,也不知道葉四丫到底想幹嘛。

她前世命那麽好,僅靠救了嚴正兵就麻雀變鳳凰了,這一世還折騰個啥呢?

吳巧豔在心裏默默地想,就看她可勁折騰吧。

最好是把前世的好運都給折騰沒了,她正好撿這空子,這一世麻雀變鳳凰的就不是她葉四丫了。

女人拼什麽,最後還不是拼誰嫁得好。

誰嫁得好誰就是人生贏家。

與她們有關的所有人當中,以後最富最有錢的就是嚴正兵。

只要她搶到嚴正兵,葉四丫這輩子根本好不到哪裏去。

如果葉四丫在知青身上打主意。

那可就是真的打錯了。

這些知青都是平城本地人,平城屬于特別大的城市。

人家大城裏的人,根本不要鄉下媳婦,多少知青回城都把對象和孩子全抛棄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葉四丫勾搭上了知青,成功嫁到了城裏,那也無所謂。

城裏人又能怎麽樣,又成不了富豪,人嚴正兵到那時候,富到在平城随便買幾套房。

嚴正兵擁有男主角光環。

別人再怎麽厲害,都厲害不過嚴正兵!

吳巧豔這樣想着想着,臉上的神采就飛揚起來了。

甚至都想到了,自己以後住豪宅、坐豪車、披貂絨,手上戴個鴿子蛋的樣子了。

她正想得美滋滋的時候,忽然聽到安老師叫她。

一聲“吳巧豔”,把她從美夢中叫醒了。

她恍惚着站起來,也不知道安老師叫她是做什麽。

安老師手扶講桌看她半天,才問她:“在做什麽美夢呢?笑得那麽開心?”

吳巧豔連忙收收神,“沒……沒做美夢。”

安老師也沒多揶揄她,只道:“那你把第一第二自然段讀一下。”

吳巧豔捧起課本,磕磕絆絆地讀起課文。

她又在心裏想——這折磨人的鬼日子,能不能過得快點啊!

日子快不起來,得一天天地過。

下午蘇瓷繼續去了知青點,自然是打算趁熱打鐵,徹底把這些知青的性子壓住管束好。

這一天,知青們都在知青點搓棒子粒。

這些人的手嬌嫩,個個都把手掌手指搓得通紅,碰一下就疼得要命。

看到蘇瓷來了,負責人周興武今天對她格外熱情。

笑着和她說了說知青的事,只說都挺聽話,一整個上午也沒出什麽幺蛾子。

和周興武說完話,蘇瓷就去幫大家一起搓玉米粒去了。

她直接坐去連躍、肖桉和錢小川三個人旁邊,圍着一個柳條圓鬥,裏面都是剛搓下來的玉米粒,黃橙橙的剛覆過鬥底。

蘇瓷伸手從書包裏掏出手電筒,送到肖桉面前,笑着說了句:“謝謝。”

肖桉收下手電筒笑笑,語氣溫和:“不客氣。”

連躍手裏握着棒子,一顆一顆地掰。

他掀起眼皮看一下蘇瓷,聲音不大問:“你以後每天都來?”

蘇瓷拿起個棒子來搓,“有事就不來。”

擡起頭來看連躍,又說:“我不來你們也不能惹事,帶着大家好好完成任務。”

連躍低下頭,嗤笑一下。

蘇瓷盯着他,語氣很淡,“幹嘛?不服?”

聽到這話,連躍下意識用餘光瞥瞥其他知青。

果然別人都在看他和蘇瓷,并且全都是一副八卦的嘴臉。

收回目光看向蘇瓷,連躍聲音低低軟軟的,“小丫頭,說話客氣點。”

乍一聽好像是在拿架勢耍橫,仔細一品那是在求人呢。

蘇瓷看着他輕笑出來,自然看得出他這是要面子。

她也不是沒分寸不識趣的人,既然都這麽求着她給面兒了,她也便沒再順着這話多說。

一下午的時間,蘇瓷就在這幫忙做事。

她平常不是個話多的人,坐在這裏搓棒子,大部分時間都在聽這些知青吹牛。

他們大部分都是來自平城,但不是都來自一個學校。

不少都是過來的途中剛認識的,不過相處這幾天下來,這會兒也都差不多很熟了。

但他們也都有各自的伴。

比如連躍、肖桉和錢小川,三人是一起長大混大的,畢業就報名一起來插隊了。

到了傍晚下工時分,周興武走人,蘇瓷也就跟着一起走了。

但在快出竹林的時候,她心裏生出點想法,便讓周興武先走,自己又回了趟知青點。

看着周興武出竹林沒了身影。

蘇瓷轉過身,往竹林深處走一走,走到隐蔽的地方,她從空間裏取了一小袋白面出來。

然後她就拎着這一小袋白面,回到了知青點。

她也沒進院子,就在外頭喊連躍出來。

連躍手插褲兜吊兒郎當地出來了,打量她一下問:“什麽事?”

蘇瓷直接把手裏地布袋子送到他面前,不多廢話道:“我知道你們不容易,這些天過得肯定很痛苦,不然也不會偷雞吃。這裏是一點白面,擀成面條夠你們十五個人吃一頓的。”

聽到白面倆字,連躍眉間頓時現出了懷疑。

他不是很相信地看着蘇瓷,半天道:“白面?是我理解的那個白面?”

蘇瓷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把面袋子塞他手裏。

給他後就轉了身,往竹林那方向去了。

連躍仍舊疑惑着不相信。

他把目光從蘇瓷背影上收回來,低頭打開布袋口袋,只見裏面果然裝着雪白的細面。

看到白面的瞬間驀地一怔,莫名有點激動。

然後他把口袋攥手心裏,沖蘇瓷喊:“喂,小丫頭。”

聽到聲音,蘇瓷回過身來站住。

她表情淡淡地看着連躍,心想——咋的?這是有氣節地不要?但他好像不是這樣的人吧?

連躍果然不是這樣的人。

他果斷收下了白面,沖蘇瓷笑着說了句:“以後保證聽話!”

說完沖蘇瓷敬了個流裏流氣的軍禮。

蘇瓷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沒再多理他,轉身繼續走人。

連躍還在她身後喊:“向毛主席保證~”

蘇瓷沒回身,很敷衍地回了他一句:“知道了~”

連躍回到屋裏,直接把白面往桌子上一扔,霸氣得很。

大家好奇地全都過來伸頭看,看到白面的瞬間,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一個女知青瞪大了眼睛,問他:“媽呀!哪來的?”

連躍閑閑散散一笑,“千萬別亂叫,我可不是你媽,小丫頭給的,以後可都聽話着點吧。”

這話一出,屋裏瞬時響起一陣鼎沸歡呼。

尤其是五個女知青,手牽着手差點沒跳起來。

然後片刻也等不及了,大家激情滿滿地一起忙活起來。

揉面的揉面,洗菜的洗菜,燒水的燒水。

剛好今天周興武給他們帶了點小白菜。

小白菜過油加鹽出鍋,鍋裏加上一大鍋水,燒開了下面再放菜。

面條煮好,一人盛出一碗。

坐在桌邊嗦上一大口,面條夾着翠綠鮮美的小白菜下肚,覺得整個人都要舒服得上天了。

實在是餓得太久了,到鄉下就沒吃飽過。

每天吃高粱面黑饅頭,都是随便咬幾口不餓死就罷了。

現在能吃到這樣的東西,那滋味簡直絕了。

所有人都是一大口接着一大口,連平時話多的話痨,都被面條堵住了嘴。

吃完飯大家心滿意足,開心得要跳舞,搶着把院子裏外的衛生搞好。

然後便還是三五成群的,出去散步或者留在屋裏聊閑天。

連躍三人依舊出去讨一時清淨。

坐在小山坡上,看着西面天空餘留的夕陽殘暈,發現鄉下的景色還是挺好看的。

本來都還輕輕松松的,肖桉突然出聲問了句:“她哪來的白面?”

連躍和錢小川一時沒聽明白,看向他問:“什麽?”

肖桉揪了一根草葉子在手裏轉,“我說,葉蘇瓷,她哪來的白面?”

剛才被白面沖昏了頭,所有人都沒多想別的。

被肖桉這麽一問,連躍和錢小川也反應過來了——那丫頭家裏那麽窮,怎麽有白面給他們?

連躍吸口氣:“給的時候挺闊氣的。”

錢小川看着連躍和肖桉兩人,“別是牙縫裏省出來這麽一點,都給咱們了吧?”

肖桉繼續轉着他手裏的草葉子。

片刻看向連躍和錢小川,“如果是大隊給的,肯定是周興武帶過來,她等周興武走了才回來給我們,肯定是她自己給的。”

連躍長長嘶口氣,微眯着眼看西邊天的火紅雲彩。

好片刻他說:“吃都吃了,別糾結這些了,她給的時候也沒糾結。咱們這邊不要忘恩負義就是了,以後只要她需要用到我們,我絕對不會有二話。”

肖桉看着自己手裏的草葉子,“嗯,我也是。”

錢小川松口氣往身下的草地上一躺,胳膊枕在頭下,“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哦,頓頓高粱面饅頭,又黑又硬,啃都啃不動,我可不想一輩子留在這。”

肖桉轉頭看他,“那就好好表現,争取招工回城的機會。”

錢小川揪根草在嘴裏咬着:“哪有那麽容易,那麽多知青下鄉,你看有幾個回去了?”

連躍看着西邊的天際線出神,一直也沒再說話。

錢小川用胳膊怼他一下,“想什麽呢?”

連躍回神,拍拍屁股起身。

“沒什麽可想的,回去洗澡睡覺。”

錢小川:“……”

吃完就睡,是屬豬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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