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所謂希望

宋哲站在原地看着他走遠,左川澤對手下說了句什麽便讓他們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順着空蕩蕩的街道繼續向前走,他似乎就準備這麽走到夜魅去,天空的雨不知何時變得大了起來,讓他的背影看上去越來越模糊,但那團火紅色卻始終可見。

他就是個不管不顧肆意妄為的瘋子,他的世界裏只住着他一個人。

宋哲又想起了那句話:不要試圖去了解左川澤,那樣只會讓你越陷越深。

可是我好像對你越來越好奇了該怎麽辦呢,宋哲有些嘆息的想,算了,誰讓你是我的寵物呢。

他伸手接過手下舉到他頭頂的傘,吩咐他們去夜魅等他,便再次快步跟了上去。

左川澤看着又一次舉到自己頭上的雨傘,慢慢将目光轉到身邊的人身上,妖冶的睦子看了他半晌忽然暧昧的問,“宋大公子,你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宋哲臉上重新挂着往日恰到好處的淺笑,他早在左川澤走遠的時候就已經從不适中恢複過來,畢竟這個人是他選的寵物,他可以縱容,只聽他慢聲道,“你把我給你擦的頭發又弄濕了。”

“那可真抱歉,”左川澤挑了挑眉,暧昧的笑,“你現在跟過來難不成是想再幫我擦一次?”他說到這才向他的手望了望,見他的手空空如也便惋惜的搖了搖頭,說道,“可惜不是,那你跟過來做什麽?”

宋哲說的很理所當然,“你不是要去夜魅麽?剛好我也去,所以我們順路。”

左川澤奇怪的看着他,忽然道,“我發現你這個人有時候還真是奇怪。”

宋哲淺笑,“彼此彼此。”

左川澤便自顧自的向前走去,二人都沒有再說話,一時間周圍只剩下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以及勾魂的鈴聲,周圍的空氣因為雨水的關系而變得異常濕冷,呼進體內後連整個胸腔都染上了一層涼意,左川澤看着向前方綿延而去的空蕩蕩的街道,忽然側過頭認真地看着他,問道,“宋哲,你為了什麽而活?”

宋哲愣了一下,似乎對他忽然問這個問題感到有些猝不及防,停頓了一下才笑道,“當然是為了自己而活,怎麽,你不是嗎?”

“我不知道,”左川澤在問完那句話後就将目光重新移到前方,他的聲音依然是邪魅中帶着雍容華貴的味道,語氣依然是平日裏的理所當然,甚至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沒有絲毫茫然的意味,只聽他低低的重複了一遍,“我一直都不知道。”

宋哲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左川澤繼續道,“這句話我問過很多人,每一個人給我的答案都不一樣,有的是為了家人而活,有的是為了金錢而活,有的是為了利益而活等等很多的理由,千奇百怪的,所以說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奇怪。”

“那你呢?”宋哲側過頭看着他,溫和的問,“你自己呢?你想通過這個問題找什麽答案?”

“也沒什麽,”左川澤極黑的睦子裏仍是什麽都看不出,他的聲音很輕,“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從這些裏面找到我想要的。”

宋哲的心底忽然微微一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想……在這些裏面找一個适合自己的東西然後作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一般有這樣的想法的人……他的生活應該是沒有目标的,或者說他早就對生存産生了質疑,可是他卻從這個人身上看不出這一點……不,應該說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會想到逢魔的左川澤——一個嚣張跋扈幾乎已經是站在黑暗世界頂端的男人,會生活在一片茫然無措中,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天方夜譚。

左川澤無所謂的“嗯”了一聲,慢條斯理的說道,“這個世界上的人總在忙忙碌碌東奔西走,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真正是為了什麽而活,我不過是奇怪罷了。”

宋哲越來越想知道這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麽,問道,“奇怪什麽?”

“奇怪有些人明明沒有活的價值為什麽還是不肯去死。”左川澤輕聲道,他的聲音很好聽,當他心平氣和的和人說話的時候竟讓人不由自主地去傾聽,而他——極少會心平氣和的和人說話。這世界上的人都不會想到左川澤會有心平氣和的一天,或者說當他這麽說話的時候大多數的人都是不敢留下來繼續聽的,當然,宋哲并不算那多數的人。

只聽他極輕的又加了一句,“奇怪明明死了才是對他最好的結果,為什麽還是——不肯去死呢。”

宋哲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聽他這麽一說只笑道,“或許是因為還對這個世界懷有希望吧。”

左川澤忽然笑了一下,“希望?”他極黑的睦子漸漸起了一道諷刺的光,嘴角的笑意也勾得深了一些,堪堪将他映襯得又妖豔了一分,“你知不知道我曾經問過一個乞丐,我問他為什麽都淪落到這種程度了怎麽還不肯去死,你猜他告訴我什麽?”

“哦?你還做過這麽無聊的事,”宋哲含笑道,“他說了什麽?”

“他說如果有一天他要不到錢了,那就只有死了,而他現在還能要到錢就說明這個世界還有希望,說明他還有希望……”

宋哲靜靜的聽着,心想那個人應該是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愛這種東西吧,因為有愛,所以不會去死。這點他不明白,而這個人估計也不明白。他有時也很奇怪為什麽有些人總喜歡将“愛”挂在嘴邊,似乎那樣就能得到多麽強大的力量似的,真是好笑。

左川澤自然不會知道宋哲在想些什麽,而是繼續道,“然後我就對他說我想知道他的這點希望到底能到達什麽程度。”

宋哲漂亮的丹鳳眼微微閃了一道光,問道,“你做了什麽?”

“我給了他一百萬,”左川澤直直的看着他,笑意盎然,“你猜結局是什麽?”

“你比我還奇怪,”宋哲搖頭而笑,問道,“結局是什麽?”

“他高興得差點蹦起來,然後拿這筆錢去做生意,結果全部賠進去了,”左川澤好聽的聲音染了一層妖異的笑意,一字一頓道,“一點不剩,甚至還欠下了一大堆債。”

宋哲忍不住問,“然後呢?”

“他死了。”

宋哲腳步一頓,左川澤不管不顧直接向前走去,重新走到雨中,聲音漸漸飄在落雨的空中,濕潤而清冷,“他從一棟大廈的頂層跳了下去,當場死亡。”

宋哲依然沒有動,左川澤站定回頭,雨水順着他的頭頂慢慢流到卷翹的睫毛上,然後流到眼中,接着筆直的順着臉頰滑下,只聽他慢條斯理的說,“他所謂的希望非但沒有讓他繼續生存反而直接害死了他。這就是希望。”

宋哲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人,這個人的意思很明白,他在明确的說他不相信希望。人到底要經歷怎樣的過去才會連基本的希望也失去?硬生生逼自己不去相信,沒有希望,也就不會有希望破滅之後的絕望。

而正因為沒有希望,所以他一直生活在一片極度清醒的茫然中。他甚至還特意去證明,證明他是對的,證明這個世界、證明人——是不應該有希望的。

可偏偏他在這種狀态下還是能将逢魔的勢力不斷壯大,拓展副業,并且時刻看準時機,一擊必中,這簡直又是一個極端矛盾的存在。

左川澤的過去是一個謎……宋哲清冷的丹鳳眼看了他半晌,接着慢慢走到他身邊,重新為他遮雨,溫雅的道,“那只能說明你的運氣比較差罷了,或許哪天我也應該去嘗試一把,得到的結局很可能會不一樣,走吧,你再淋下去真的會感冒。”

左川澤極黑的睦子看了他半晌,然後什麽也沒說,繼續向前走,他的睦子只在剛才說那句話的時候清明了片刻便又恢複往日的深不見底,可是就在那極短的片刻,宋哲卻覺得他要比世界上大部分人、比往常,更接近左川澤的靈魂。

雨漸漸小了,可周圍卻漂浮着許多白茫茫的霧氣,陰冷而潮濕。宋哲側過頭看了看左川澤蒼白的側臉,溫和的問,“你冷不冷?”

左川澤挑了一下眉,他的嘴唇明明也已經沒了血色,可是那挑眉的瞬間還是會有種絕代風華的味道,宋哲見他的嘴角又挂上了往日暧昧的笑就知道接下來絕對沒有什麽好話,果然——只聽他笑着問,“如果我說冷,宋大公子你願不願意用你赤裸的身體溫暖一下我呢?”

宋哲輕笑,“如果你把赤裸兩個字去了,我想我會考慮看看。”

“去了還有什麽意思,”左川澤妖冶的睦子裏帶了少許鄙夷,惋惜的笑道,“宋大公子你可真是不懂風情,害我忽然想念我的那些床伴了。”

言下之意,堂堂宋家的當家宋哲,連那些活躍在上流社會的交際花都不如。

宋哲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又問了一遍,“那你到底是冷不冷?”

“不冷,”左川澤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慢條斯理的說,“我的體質跟正常人相比——是不一樣的。”

“哦?”宋哲心中一動,含笑挑眉,“究竟有多麽不一樣?”

左川澤卻暧昧的道,“你如果肯乖乖的讓我上一次我就勉為其難的告訴你。”

“你就這麽想上我?”

“那當然,我有預感把你壓在身下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宋哲惋惜的搖頭,“那真遺憾。”

二人邊走邊說,等走到夜魅的時候天際已經微微泛了點白光,他們的手下都盡責的等在門外,此刻見他們走過來逢魔的人立刻上前道,“主人,金三角的狄上校昨夜就來了,一直等到現在。”

無論是左川澤還是宋哲都是不帶手機的,他們的手機都交給一直跟在身邊的手下了,所以要找他們就先要找到他們的手下,而他們身邊沒有手下跟着的情況也很少,就比如現在。

左川澤“咦”了一聲微微擡起頭,還未等他說什麽就見前方走來一個高大的人影,而這個人快速走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抱在了懷裏,接着他感到了這個人整個胸腔因為笑意而帶來的振顫,耳邊也跟着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澤,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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