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中暑
長安寒冬。
天陰飛雪,風寒地凍,長安城裏的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天地間一片蒼茫。
元曜行走在大街上,他穿着一件厚棉袍,上面罩着一件青色裼衣,披着一身厚實的連帽鬥篷。元曜的身後跟着一位身穿黑羊裘,也披着鬥篷的老者,老者挎着行醫的藥箱,正是光德坊的張大夫。
張大夫醫術高超,人品寬厚,缥缈閣裏誰有身體不适,一般都請他來看診。
這次,是離奴生病了。
張大夫冷得一邊搓手,一邊道:“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呀。元公子,你家離奴生了什麽病,是不是感染風寒了?”
元曜面色尴尬,欲言又止。
“張大夫,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張大夫又道:“老夫記得去年你們三人不是有喜了嗎?老夫給你們開了那麽多副安胎藥,孩兒可都平安出生了?”
元曜更尴尬了,連連擺手:“沒有的事,那是誤會!并沒有什麽喜,我們三人只是吃錯了東西,看起來像是有喜了,後來都好了,并沒有孩兒……”
“哦。”張大夫茫然點頭。
張大夫跟着元曜拐進了西市的小巷子裏。一陣夾雪的寒風迎面襲來,他冷得打了一個哆嗦,缥缈閣裏夏天都陰森森的,更不要說冬天了。現在缥缈閣裏怕是冷如冰窖,畢竟離奴都凍得感染風寒了,需要請他來了。
張大夫不由得裹緊了羊裘。
元曜先一步走到缥缈閣門邊,推開了一扇門,道:“張大夫,請進。”
張大夫硬着頭皮走進缥缈閣,已經做好了受凍的準備。
一陣暖風襲來,張大夫不由得一愣,缥缈閣裏竟然溫暖如春,連地板都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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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曜一邊脫下鬥篷、裼衣,一邊對張大夫道:“離奴在裏間躺着,請您去看一下。小生去給您沏茶。”
“好。”張大夫茫然點頭,朝裏間走去。
張大夫走進裏間,一股熱浪迎面而來,但覺仿佛置身于炎夏,身上的羊裘竟有些穿不住了。他轉過千山飛雪屏風,來到了青玉案邊,但見離奴正躺在鋪在地上的寝具上,他形容消瘦,昏沉而眠。
張大夫熱得額上冒汗,只得先放下診箱,脫了厚厚的羊裘,挂在屏風上。
為什麽這麽熱?張大夫疑惑地舉目四望,只見裏間的角落處擺着一個三足忍冬紋銅火爐,火爐裏燃燒着一截青色泛光,堅硬如鐵的炭,無焰有光,熱浪襲人。
元曜端着茶水進來了。
張大夫忍不住問道:“元公子,這是燒得什麽炭?怎麽這麽熱?”
元曜猶豫了一下,才道:“瑞炭。”
瑞炭是西涼國進貢給武後的,十分神奇,每塊炭一尺見方,燃燒時熱氣驚人。把燃燒着瑞炭的火爐放在缥缈閣的大廳角落處,不僅連裏間溫暖如春,甚至連地上都暖暖的。更有趣的是,一塊瑞炭能燒十日不滅。
白姬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從武後那兒弄了些瑞炭來,留在這最冷的時日燃燒取暖。
張大夫疑惑地道:“從未聽說過,這瑞炭哪裏有賣的?價格幾何?”
元曜一邊放下蒙頂茶,一邊道:“這瑞炭長安城裏并沒有賣的,這是行商從西涼國帶來跟白姬抵賬的,價格小生不清楚。”
“原來是西域奇貨。元公子,今日怎麽不見白姬?”
元曜道:“白姬有事出遠門了。”
“原來如此。那缥缈閣就剩你跟離奴兩人了。”
“是的。”元曜苦着臉道:“張大夫,請先看看離奴老弟,他可能中暑了!”
“啊!大寒冬的,居然中暑?!”張大夫急忙走到離奴身邊,跪坐下來,仔細查看。
離奴最怕冷了,白姬一走,它就霸道地把原本擺放在大廳的銅火爐挪到了自己睡覺的裏間。
元曜不敢提出異議。
離奴貪暖,不僅白天不肯離開火爐,連夜裏都靠着火爐睡。這瑞炭之火不是一般的炭火,烤了幾天之後,離奴心火旺盛,口幹頭暈,四肢無力,最後竟致中暑了。
中暑并不是什麽大事,況且是在寒冬時節,只要離開火爐,休養一下,也就好了。可是,離奴十分貪暖,不肯放棄火爐,這中暑之症越來越嚴重,讓他奄奄無力,疲乏嗜睡,并且不思飲食,日漸消瘦。
元曜十分擔心,就去請了張大夫。
張大夫望聞問切了一番之後,擦了一下額上的汗水,道:“老夫行醫大半輩子,總在缥缈閣遇上怪症,之前是男子有孕兆,現在是大冬天中暑……離奴确實是暑熱之症,也沒有特別嚴重,只是熱病乏食,氣津兩傷,故而體虛無力。待老夫開一個清暑生津的方子,煎藥給他服用,便可慢慢好轉。”
元曜喜道:“多謝大夫。”
張大夫在青玉案邊坐下,打開藥箱,拿出紙筆,寫下了方子。
寫完之後,張大夫想了想,道:“元公子,這方子裏有一味新鮮桑葚……老夫剛想起現在是寒冬,沒有桑葚,你可用橘皮代替。不過,藥效就不如桑葚了。”
離奴這時正好醒了,他病恹恹地聽見這話,記在了心裏。
張大夫喝完了蒙頂茶,就告辭離開了。
元曜拿出一吊錢診費,将張大夫送到了門口,才轉身回來。
“書呆子,爺要喝冰水。”
離奴吵着要喝冰水,元曜就去給他倒了一杯水,在裏面加上了古井邊桃樹枝上幹淨的積雪。
元曜看了看張大夫開的方子,看見桑葚,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大冬天的,哪裏有新鮮桑葚?看來,只能用橘皮代替了。
“離奴老弟,一會兒小生去給你抓藥。你都得暑熱之症了,就不要再貪暖了,把火爐放回大廳裏去吧。”
離奴不肯,道:“書呆子,爺最怕冷了,大冬天離了火爐,會凍死的。”
“你再抱着火爐,會熱死的。”
離奴一邊喝冰水,一邊道:“這跟火爐沒關系。書呆子,你趕緊去抓藥,爺喝完藥就好了。爺都聽見了,要新鮮桑葚,不要拿橘皮充數。”
元曜苦着臉道:“大冬天的,小生去哪裏給你找桑葚?!”
離奴固執地道:“爺不管,你一定要找到!喵!”
元曜愁道:“如果白姬在就好了。她都去了十天了,究竟還要多久才能從雲夢澤回來?她也沒說是去辦什麽事,不知道危不危險?”
“書呆子,你就別操心主人了,還是操心爺吧。畢竟,爺中暑都是書呆子你害的!”
“這關小生什麽事?!”
“因為書呆子你沒有照顧好爺,爺才中暑!”
“那是你自己抱火貪暖!”
“都是書呆子你害的!”
“這不關小生的事!”
元曜和離奴正在吵架,突然外面的門響了一下,傳來了腳步聲。
有客人來了?還是張大夫忘了什麽東西回來取了?元曜顧不得繼續吵架,急忙出去查看。
一個身穿交領鹿裘的華衣公子走進了缥缈閣,正在門口搓手呵暖。
元曜一看,道:“丹陽,外面天寒地凍的,你怎麽來了?”
韋彥愁眉苦臉,道:“軒之,白姬在不在?”
元曜道:“白姬出遠門了,你快進來坐下,暖暖手。”
韋彥跟着元曜進了裏間,一股熱浪迎面襲來,他頓時熱得脫下了鹿裘,随手挂在屏風上。
離奴早已變回了小黑貓的模樣,無精打采地躺着。它看見韋彥,喵了一聲,就蜷身閉目養神了。
韋彥一見,道:“離奴這是怎麽了?怎麽病恹恹的?”
元曜道:“它中暑了。”
韋彥一愣,道:“大冬天中暑?!”
“喵~”黑貓有氣無力地道,似在鄙視韋彥大驚小怪。
元曜給韋彥倒了一杯茶,道:“丹陽,你找白姬有什麽事嗎?”
韋彥愁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之前她賣給我一株桑樹,現在出了一些問題。白姬什麽時候回來?”
元曜道:“她去雲夢澤了,說不準什麽時候回來。”
韋彥愁容滿面,道:“這可怎麽辦呢?”
元曜關切地道:“丹陽,出了什麽事了?”
韋彥愁道:“燃犀樓前的帝女桑——就是白姬賣給我的桑樹,出怪事了。”
元曜好奇地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韋彥嘆了一口氣,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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