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家宴
? 正月初八。雖然是晚宴,老管晌午剛過就開始張羅,衣服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的,只是這腰側的挂飾,頭上的穿戴,大的小的他都要叨叨一番。既不能顯得琳琅滿目又要凸顯畢世子的氣度雍容。且不說那件藍底繡花的袍子金線閃爍的騷包樣子,就那一頭冠玉也是讓試戴的趙诩滿頭汗,絲毫不被屋外寒冷的空氣所染。
小樓剛從外頭進來,咋一見趙诩的頭冠,先是驚訝的“唉喲!”一聲,然後接着對忙前忙後的老管事道:“管事,您這是哪兒買的戲服啊瞧這鳳冠霞帔整的。公子是要出嫁了麽?”
趙诩笑。
“出去出去,礙手礙腳。”老管事不耐煩道。
“小樓,不得無禮。管事心系大畢,入宮觐見是大事,必然要大操大辦的。”
“哎,這要是去觐見耀皇,能憋出一盆汗來,啧啧,瞧這白狐毛。”小樓拿起狐毛,往脖子上一圍,瞧着确實是既好看的,但是配上那一身湖藍銀線刺繡的儒士袍子,也是相當的……騷氣。
“住手!”老管事瞧他毛手毛腳的,趕緊搶下狐毛。“出去站着,公子試衣,下人不得入內!”
小樓對管事一呲牙,不動,仗着公子寵,小樓是越來越不怕這管事了。
“小樓,出去守着吧。”
小樓沒懂公子的心思,只道公子這是被老管事洗腦了,還要争辯。卻見公子收斂笑臉,只得聽話的出去了。
管事非常滿意世子如此配合他穿戴衣服,所以不出一個時辰,禮服就已經試穿好了,趙诩謝過管事,說這衣服到底穿着不舒服,就先脫了下來。
管事心滿意足,合計着一定要陪世子入宮雲雲。然後自去了,反正入宮尚早,左右無事,先去迷瞪一會兒無妨。
然而程管事晌午好眠,待醒過來,哪裏還有世子的蹤影?
一問随從,說是申時就走了,宮裏接去了。頓時悔的他一拍大腿,捶胸頓足。又好一頓打罵下人。
趙诩肯定是不會穿老管事的那件“禮服”。只一件尋常的銀線月白袍子,腰上挂着一管玉笛。一件尋常的素色大敞,脖子上的狐貍毛倒是留下了,頭發都梳起來紮了個髻,戴了時下畢國興起的绾發蓮瓣玉冠,瞧着整個人精神不少——就是不擋寒。
步出質宮大門,遠遠就能聽到那庫明街乞丐在唱曲兒,趙诩坐上軟轎,正路過那乞丐,便靜心去聽,也只破碎的幾句話:“……心還不甘,下毒手焚冷宮殘忍……”依舊聽不出是哪出戲詞,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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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森森,月色姣姣。
宴會設在頤康殿偏殿,地方不大,遠遠的聽到有杯盤交替的聲音。
趙诩皺眉問道:“已經開席了?”
随從的瞧着是宮裏小太監打扮,細着嗓子回道:“回世子,家宴申時就開始了。”
“申時?”趙诩暗罵一聲,這種“唉喲你遲到了就罰你就欺負你的”幼稚手段,真是相當的玩不膩。想了想又問:“家宴?不是大宴群臣麽?”
“世子快進去吧。”小太監似乎挺不耐煩,根本不回答他。
外門的太監拖長了音調唱了一聲“畢國世子趙诩觐見!”裏頭立即靜了不少。
世子無奈,心道:好吧,左右總是要進的,家宴更好,地方小,好施展。
賢王正嘬了口清茶,心不在焉的吃着王妃伺候的酒菜,大廳裏熙熙攘攘,他自成一體,觥籌交錯也好,興趣缺缺也罷,反正今日正主不是他,樂得自在清閑,甫聽外頭唱了名號,知是畢質子終于到了,順着衆人的目光,擡眼閑閑的望過去。
無官服,簡束發。身姿如竹,步伐輕緩。
幾乎是一瞬間,當年的影子跳脫而出,那人笑着對他說:“紀禮,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珍重。”
趙诩進入殿中,這偏殿真的很小,一眼就能看清上座皇後的步搖,随着動作輕顫,熠熠生輝。左右的應該便是溫王賢王,面對面不過四丈許,溫王下手的該是那十來歲的未封地的小王爺華伏塹了,之後還有些穿官服的,是些丞相太傅少師之類的人物,反正林林總總的賓客不過十餘數。倒是兵甲護衛随從丫鬟烏泱泱一大片,在這偏殿裏來來去去遞菜倒酒很是熱鬧。
皇帝長的倒是有些威武的,八字胡一絲不茍,顯見是被專心的打理過,看着有些文人不羁的書香氣,趙诩走到庭中央,作輯:“在下趙诩,參見耀國主。”寥寥兩句,也不拜倒,直勾勾瞪着兩眼珠子,瞧着上座的皇帝和皇後。
皇後哪裏見過這麽無禮的,當即杏眼圓瞪,怒叱道:“何來宵小,來人啊!拖出去!”
皇帝慢吞吞的攔下了,道:“慢着,這便是畢國主欽點的廢太子麽?”
“正是在下。”趙诩聽他一個‘廢’字聽的嘴角一抽。
背後不知哪一位,用一副沙沙的嗓子嗤道:“真是蠻夷之邦!毫無廉恥!”
華伏鈭并未喝止沙嗓門,目露鄙夷盯着趙诩道:“畢國以德治邦,不拜不叩,不禮不讓,皆是美德麽?”
趙诩又盯着華伏鈭瞧了瞧,也用了皇帝那般緩慢的語速道:“夫人之情,安于其所常為,無故而變其俗,則其勢必不從。”
沙嗓子咯咯咯笑道:“哪兒來的無恥之徒,真真是丢人現眼之極!你畢國見了君王,也不拜麽!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這種場合,就算是三寸不爛之舌,也能被衆人的唾沫淹死,更何況欲加之罪?趙诩頓了一下,說道:“大耀講究天地人神君臣綱常,上叩九天下跪父母,吾畢上遠在西北千裏,拜上一拜倒也無妨。”說完在衆目睽睽之下,往西北角一個跪叩大禮。
“你……”沙嗓子又想挑刺,趙诩邊爬起來邊搶過他話頭,朗聲道:“畢國以德養德,這般大殿喧嘩,是要拖出去掌嘴的。”
皇帝聽他倒打一耙,忍不住大笑道:“伶牙俐齒,孫太傅這是喝多了,世子海涵。西貢美酒和蘭陵葡萄都是新鮮的,世子不妨多嘗嘗,來人,賜座!”
第一波打壓結束,饒是趙诩穿的不多,背後也是有些汗意,此時做到孫太傅邊上,見這太傅哼哼一聲別過了頭,趙诩也懶得搭理,自顧自吃東西了。
華伏鈭見他坐了,又道:“畢禮朕不甚了解,今日倒是長了見識,不過朕設宴過半,世子才姍姍來遲,是何道理?”
趙诩心說真是明知故問,也不多言,端起酒碗自斟一碗,雙手舉起道:“在下來遲,自罰一杯,望耀皇贖罪。”說罷咕咕兩口把西貢的美酒當白開水喝了下去。
耀皇不想他如此幹脆,西貢美酒雖甜,酒勁極兇猛,這趙诩不知是何酒量,喝完竟然還能翻腕示意,華伏鈭也知道見好就收,也就不打算刁難了。
右側溫王華伏荥稱贊道:“世子好酒量!”
趙诩聽到溫王發話,側頭看了看,一身蟒爪金蛟服,眉形淺淡,鳳眼正滿含笑意,是極勾人的一張臉,瞧的人心生親近之意,于是對溫王一輯道:“溫王謬贊。”
随後,皇後就遣了戲子舞娘來,一時間大廳衣香鬓影環繞。
再吃了兩口酒,華伏鈭便稱乏,與皇後一道回宮了,殿中少了上座,立即從沉悶中活躍了不少,最主要的,還是門口附近的官員,急忙忙的往上頭溫王賢王處敬酒,耀國官場的事情,趙诩自然懶得管。既然位置這麽偏僻,就不要辜負了這一桌美食,一時間吃的心無旁骛。
西貢美酒再好,空着肚子吃終歸是不好,不過酒能暖胃,倒是驅走了不少寒氣,但是,還是特麽的好冷啊……
恍惚間總有個眼神盯着這兒瞧,趙诩擡頭往那處一看,就見到賢王妃正剝了葡萄喂給賢王吃。俨然一出伉俪情深,便收回了目光。
“你是趙诩。”一個清脆的聲音。
趙诩回神看來,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半大小孩兒,穿的也是蛟龍服,想必是那一直不曾賜字封地的小王爺華伏塹了,回到:“正是在下。”
“本王偶得一副玄鐵匕,削鐵如泥,乃絕世神兵,這便贈予世子,世子只身在外,多一物防身,總是好的。”說完,就見仆人擡過來一個尺餘長的盒子。
“謝小王爺。”趙诩忽覺眼前一黑,話有些說不利索。并不曾看出華伏塹眼中一閃而逝的情緒。
小樓代為收下盒子,趙诩又寒暄幾句,待送走華伏塹,只覺背後已冷汗涔涔,有些支撐不住。吩咐道:“小樓,回宮。”
見公子面色有異,小樓連忙給他披上大氅,也不給那些推杯換盞的大臣們打招呼了,半扶着趙诩回宮。
剛走出大殿門,一個身形匆匆而來:“世子留步。”
方才一口涼酒太猛烈,現下的趙诩已經又冷又暈的有些昏沉,擡頭看了一眼,一張熟悉的臉,一身陌生的裝扮。
勉強支撐了身形,作揖道:“賢王殿下。”
“你認識我?”華伏熨有許多話想問,但見人臉色不好,忙奉上一個長盒,道:“一份薄禮,聊表敬意。”
小樓代為收下,趙诩不想多留,便道:“不甚酒力,殿下海涵,告辭。”
華伏熨無奈的讓出了去路,臉上帶着憂色。
趙诩已經冷的牙床打顫,再不多留,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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