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花市燈如晝
? 華伏熨爬窗爬習慣了,本就是毗鄰的兩座府址,若是正門進出還要通傳禀報,質宮門前是非也不少,被打探去了各方勢力還要審時度勢,想想就覺得麻煩。
當然前幾日他也是不太敢來的,因為上一回有些尴尬,想來想去都覺得被一句“虞姬”給調戲了,但是時間一久,那一句的效果淡了,就又跑來了。
要說趙诩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華伏熨了,怎麽解釋呢?說對不住,寶窟已出貨,您甭惦記了?
趙诩進門卻不言語,自顧自脫了兜帽,倒是賢王先開了口:“這麽大火氣,真是少見。”
“賢王殿下有何貴幹?”
語氣淡漠,內容也很不客氣,全然不似先前那般熱絡,賢王只當是這人在氣頭上,開門見山的把事說出:“彤杉水閣今日夜宴,都是些朝中清流,去麽?”
這可真是稀奇,賢王殿下本身就是耀朝之大蠹,平日裏沒少被清水言官戳着脊梁骨罵,此刻邀請趙诩與朝中清流夜宴。且不說趙诩本身就行事低調,來耀也有兩年餘,哪裏見他巴結過哪位大人?這請帖發的,真是再奇怪也沒有了。
趙诩奇怪的看了華伏熨一眼:“不去。”
“就是尋常聚聚,褪了官服私下品個酒,你多認識幾個文官武将對你有利無……”
“不去。”趙诩幾乎是斬釘截鐵的打斷了華伏熨。
真是令人訝異。
雖所謂朝中清流,大部分卻是追随賢王的舊部,還有些是武将,結識這些人對以後畢質回國持政百利無一害。賢王今日相邀,單純只是想助他一助,并沒有任何私心。
退一萬步說,站在此刻二人的立場,寶窟尚未開啓,華伏熨總不會做殺雞取卵的蠢事。
賢王話準備了一堆,最後張了張嘴,沒說出一句,滾到嘴邊的解釋統統收了回去。前頭皇後屬意的賜婚也退,這會兒又不願去水閣,好似面前這位在質子表象下,并不是衆人所看到的那麽聽話,或者說,并不是耀皇想像的那麽臣服。
轉眼突然想到一個被忽略的問題,既觊觎寶窟裏萬萬兩黃金,又不專名利,這委實說不過去,因而問道:“你在圖什麽?”
趙诩心生厭煩,皺眉到:“殿下管的太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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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伏熨頓覺今日不該來,明知道下頭還跪着一波,自己是上趕着自找無趣,有心想要勸一勸,又覺得交情和立場都不對,心想着這人看似心思缜密,卻原來如此不堪大任,頓覺意興闌珊,拱手道:“是,本王最近閑泛了,告辭。”
窗被沖力嘎嘎的推開又關閉,一室寂寂。
手裏的棋子握的久了,有些發燙,倒不是琉璃子是什麽奇巧材質,而是趙诩捏的太緊,手上勒出了紅痕,開始麻木泛紅,跳跳的疼。
“呂笑。”
呂笑由明轉暗,此刻一般蹲守在近處,收斂聲息做個暗衛,聞言黑影一落,跪在殿前,回道:“屬下在。”
“去着質宮侍衛長商量一下,我要出門一趟。”質宮侍衛長,自然是秦緯地了。
“殿下是去何處?”
“春風樓。”
春風樓此刻正春風得意,正月裏生意格外紅火,再加上寶市聲名鵲起,樓上樓下觥籌交錯人聲鼎沸,一點寒春的風吹進厚簾子裏,被暖氣一熏染,頓時消散無影。
寶市後院是下人的居處,和一個不算大的院子,裏頭編植花木,兼有一亭。當日秦緯地與胡省老人談論寶市事宜,就是在這亭子內。
那時候碧落芳菲,天氣暖洋,在亭子裏坐着也不覺得什麽。然此時此刻,春寒未消,肅風刺骨,哪裏是人待的地方。因此對比前院喧嘩,這裏格外的僻靜無聲。
為了掩人耳目,老人挑了這麽個地方,冷是冷了些,倒清淨。
秦緯地引人進來,先單膝行禮,恭恭敬敬的喊一聲,“老師。”
趙诩還有些躊躇,最後還是跪了下來,秦緯地喊完,接着他話落,喚了一聲:“師傅。”
胡省并不叫他們起來,茶水是新沏的,還冒着熱氣,在冰寒的空氣裏,透着白花花的煙霧:“還知道喚我一聲師傅。”
趙诩低頭,不知是覺得羞愧,還是覺得無言以對。也許是兩者皆有。
“怎麽不說話?”
趙诩擡頭瞧了瞧,六年不見,醒胡老人幾乎不曾變化,依舊須髯灰白,目下沉沉,不由問道:“師傅……身子可好。”
胡省點點頭,“好的很,腿腳靈便,耳聰目明。”
寒氣開始滲透進厚重的衣衫,手爐漸漸散去熱力,趙诩卻還是跪着,聽胡省繼續問道:“為師當年說過的話,都還記得嗎?”
“記得。”字字句句,無不镌刻在心。
“那你的答案呢。”胡省看了一眼他身側的笛子,問的有些無力。
“……”寂靜的院子裏,只有寥寥風聲。
“一為因,一為果。也罷,也罷。”胡省有些喪氣的嘆道,轉頭吩咐下人添火炭盆,挂厚簾子,小小一個亭子,八面都放下了厚簾子,中間燒了熱炭,頓時一室皆暖,寒風不透。
“進裏頭吧。”胡省先掀簾進了亭子。
趙诩随後而入。秦緯地守在亭外。
師徒冷戰了也有些年月,難得趙诩肯來拜會,醒湖自然也高興,一聊起來沒個時辰,秦緯地在外頭一守就是兩個時辰。
天色漸暗,夕照不過瞬息就收去了最後一絲光,待趙诩走出亭子,已是暮色四合,圓月皎皎而出。
胡省說道:“今日正月十五,我不便留你。且回去罷。”
“嗯,師傅保重,徒兒先行告退。”
“外頭花燈水色的,年輕人多逛逛罷,別老惦記着那些糟心事,萬事皆有定數,莫失了本心。”
“謝師傅提點。”
最後再磕了個頭,趙诩才告辭而去,秦緯地與他一道離開。
待人都走遠了,胡省依舊站在遠處,似是惋惜般長嘆一聲,才篤悠悠回他自己四樓的小卧房去了。
侵湖是京城比較熱鬧的一處水邊景觀區,一到節日,水上花妓船坊燈火迷離,琴瑟四合,客人們呼朋喚友,聲色犬馬,端的是良辰好景,熱鬧非常。但凡文人墨客,無不喜歡山水。
而遍居酸書生的京師,沒事也願意以侵湖為題材,提幾句酸詩,編一段絕世佳話,寫一篇錦繡姻緣。這地方就逐漸的變成了适齡青年男女眉目傳情,私相授受的好地方。
正直正月半,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叢叢簇簇的行人絡繹不絕,有捧着花燈的,有抱着小孩瞧熱鬧的,一條侵湖大街,布滿了來往的人群,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手爐已經涼透了,好在衣服還算厚重,大氅兜着帽子,整個人裹在紫色厚絨布裏,連個手指頭也不露。趙诩想着去哪兒要一晚熱茶,暖一暖再回宮。順着桂侵河,一路走一路逛,偏沒有茶鋪子,倒是一水兒的在兜售花燈。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侵湖邊,桂侵河是條支流,好些信女在一處水臺邊放花燈,河水半是凍結着,放的花燈團團簇簇的擁擠在河口,一片燭火熠熠,蜿蜒到很遠處,瞧着倒也漂亮的緊。
再走幾步,總算看到一家竹子搭的大棚,上挂了沒有顏色的帆布,挂藩上寫着歪歪扭扭的‘梨湯’二字,還有白色的大團蒸汽散發出來,遠遠的就能瞧見。
趙诩卸下帽子,準備去要碗梨湯暖一暖,沒走兩步,卻被一個小丫頭攔住了去路,“這位公子一看就是讀書人罷。”
好生奇怪的丫頭,這麽大膽子攔截陌生人,秦緯地立刻警覺,道:“去,哪來的無禮丫頭。”
丫頭卻不接秦緯地的話,自顧與趙诩說道:“這位公子,我家小姐不識字,想求公子寫個簽而已,不知公子可願否?”
小丫頭說完,瞧了一眼不遠處,只見那兒果然站了個嬌嬌俏俏的姑娘,金絲鵝黃錦綢,繡粉綠碎花襦裙,瞧着倒是好人家的姑娘,背後也跟着小厮護衛,應是哪個官宦人家的大小姐,看來不似作假。趙诩瞧着小丫頭橫在面前的手,沒有放人走的意思,于是無奈笑道:“煩請帶路。”
那嬌嬌俏俏的小姐見趙诩來到跟前,羞的用袖子遮住了半張臉,說道:“多謝公子想助,花簽在此,請随我來。”
趙诩瞧了瞧案上,這是個花燈坊的長條凳子,不寬,但足夠擺上花燈,花簽等雜物,筆墨都是現成的,只要付了錢,挑個花燈,自己寫上字,去前頭找個水臺,就能将其放了。
“不知小姐要寫什麽?”
“就寫徐偉長那首五言罷,奴家才疏學淺,不懂別的。”
趙诩了然,抿嘴淡笑,提筆寫道——“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公子的小楷真別致。”
“姑娘謬贊,不知可要提款?”
“就寫‘贈與子謙’罷,子醜寅卯的子,謙虛之謙。”
趙诩先是一愣,一想又不覺好笑,‘子謙’這字真是全天下一撈一大把,興許是同名而已,因此提筆換上蠅頭小楷,四字一蹴而就。
拿起花簽,那姑娘看來是喜歡的緊,轉而對趙诩說道:“多謝公子,奴家姓林,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英雄莫問出處,姑娘,在下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不想那林姑娘的小丫頭再次手臂伸出,這次她臉色一嬉笑,說道:“公子留步,我家小姐準備了一暫花燈送于公子,聊表謝意。還請公子不要嫌棄。”
要說這林姑娘也是個妙人,不說‘你買花燈我付錢’這種煞風景的話,只送一盞花燈,知情知趣的很。
林姑娘點上了花燈,已經準備離開,對着趙诩作揖,說道:“今日謝過這位公子,那案上的荷花燈便是謝禮了,望公子笑納,奴家就此告辭。”
趙诩拿起那盞燈,荷花瓣用上好的薄棉紙粘制,層層疊疊的花瓣每片上色都不同,上頭微淡,下頭深紅,栩栩如生。看來是這裏的上等燈品,那位小姐送禮也送的很有心,就是女氣了些,趙诩心說,手中提上花燈,準備離開。
花燈鋪的老板有些眼力,一瞧趙诩要走,招呼道:“這位小爺,怎不點上燈?”
趙诩搖頭道,“不必了”。
到底天冷,雖然是個簡陋的棚子,梨湯鋪子卻生意不差,趙诩端着未點的荷花燈,來茶鋪要了碗梨湯,慢條斯理的喝。
轉而忽想到,既知徐幹表字,這位林姑娘竟然不識字?也是一樁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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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