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赭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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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藥雖烈,吸入的卻不多,趙诩被吹了兩下涼風,慢慢從昏迷中醒轉。

颠着颠着就覺得不對勁,睜開眼睛一瞧,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放我下來!”

“醒了?”華伏熨跳下高牆,把人穩妥的放在平地上,道:“快了,還兩步路就是源歲街。能走麽?”

答案當然是不能,腰上的力道一輕,軟腳蝦就勢要倒,趙诩眼見仰倒的迅速,臉色都帶了慌亂。

好在華伏熨只是試着讓他使力,兜手又把人攬了回來,笑着道:“別逞強,抱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趙诩顧忌再摔了得不償失,幹脆伸手,正正抱了個滿懷。

華伏熨一朝得志,美的不行,正準備提氣欲行,卻聽肩上人驚呼一聲:“壞了!盒子呢!”

斜刺裏小樓躲在樹上,正欲眼不見為淨,聞言只好接茬:“公子放心,在我這兒呢。”

待華伏熨将人放進畔西樓的書房,趙诩已然可以扶着門框牆壁挪步子,自發自覺的挪到了踏上,然後美美的就着塌靠發號施令:“小樓點燈。”、“小樓去泡茶。”、“小樓關門。”

華伏熨被涼在了一邊,清了清嗓子,問道:“你怎在外頭,盒子裏是什麽?”

“自己看。”

華伏熨果然毫不客氣,掀開了盒子蓋,然後被熏的向後連退三步:“什麽鬼東西!這麽臭!”

“在藥裏浸泡了這麽多年,自然臭些。晾幹了就好。”

“你大半夜跑出來就為這東西?這是什麽?”

“神農氏以赭鞭鞭百草,辨毒辟邪,乃是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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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赭鞭?是挺熏的,怕是夏日還可驅趕蚊蟲。從哪兒弄來的?”

默了半晌,趙诩不答。

華伏熨是半路截道,并不清楚此物來路,心下也是随口一問,沒想到趙诩依舊藏拙,好在小樓進來添了茶水,趙诩就着暖茶,打破沉默:“你與耀皇說了寶庫之事?”

“嗯,今日午時去的,沒說暹流寶窟真名,只道是去挖寶,我大哥的國庫很空虛,他也缺錢,就允了我三個月巡查。”

趙诩懶洋洋的趴着塌,嗫嚅道:“真會挑時候。”

二月廿二好時辰,正是赭鞭出世之日,趕上華府熨跟皇帝陛下禀了寶庫的消息,夜裏趙诩遇襲,事情全湊在了一處。

“那些灰衣人是誰派的?”

華伏熨不答,趙诩也就不再過問,答案早就呼之欲出,那六個灰衣人身手不凡,卻不意取人性命,大抵是耀皇那兒透出了寶庫消息,魑魅魍魉想拿了趙诩問話。

一時間兩廂無話,書房裏靜谧半晌,華伏熨問出了最關心的一句:“前些日子病了?”

“嗯。”

“是……寒毒麽?”

即便是寒毒,現下也無法子解,多一事不若少一事,趙诩閉目否認道:“不是。”

“醒湖老人已經歸隐多年,我倒是不知道,他也真就大隐隐于市,藏在這京師底下。”

醒湖老人的身份一直是春風樓的掌櫃胡省,少有人知其真實身份,尋常就連暮寒門也不定能查的到,華伏熨這時候談起醒湖,很有些威脅的意味,趙诩幾不可見的皺眉,睜開眼睛質問道:“那又如何?”

華伏熨嘆了口氣,來到趙诩身側,頗為無奈的說:“不要防我,我不會害你。”

那眼神大抵是糊了蜜,趙诩被蠱惑了一般,半晌都未出聲。

又默了片刻,華伏熨又想到一茬:“聽說你去赴了七弟的宴?還喝的爛醉?”

消息真靈通啊……趙诩從榻上歪了歪位置,道:“是。”

“不是讓你別攙和進來嗎?”

“那日想在都深酒樓用膳,恰巧撞上了而已。”

華伏熨抓不到錯處,只好皺眉訓斥:“你收斂着點。”

趙诩轉而笑起,半勾着唇角質問道:“我若是赴你彤衫水閣之約,不知殿下還會讓我收斂些麽?”

“那不一樣!”

“那怎麽不一樣?”

都是親王的圈子,你一個圈子我一個圈子,兩碗水尚且難端平,更何況爾虞我詐的皇族鬥争。哪怕再躲,趙诩也是顆棋子,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

華伏熨思索了半天,縱使自有一顆赤子心,他趙诩亦可以棄之如敝履,此番自以為是的尊尊教誨,終究是以己度人,無言以對。

這次倒是趙诩先開了口,“輝山黑白湯,你知道麽?”

“嗯。”華伏熨帶着無能為力的氣悶。

“溫湯現世,不是什麽好兆頭。”

溫湯的事不算秘辛,就連趙诩赴溫王的約去泡溫湯,撞見聖駕這事,華伏熨也是知道的,但趙诩這話倒是頭回聽說,于是追問道:“怎麽說?”

“梧州六色湯附近那家破落山莊,你知是怎麽廢棄的嗎?”

華伏熨想了想,問道:“與這溫湯有關嗎?”

“對。湯眼功效越神奇,做湯的料越……”

“越什麽?”

想說個什麽詞來形容一下,趙诩斟酌了一下,最後放棄了,說道:“不知道,越邪門罷。反正那六色湯附近那山莊,人都死的特別怪。你可以查查案底。這溫湯可不是天然而就。”

“你說這神湯是人為?”

“嗯。”

湯泉功效如此神奇,就好似一粒誘人的餌,但趙诩言盡于此,不再多提。

華伏熨倒是對另一處重點更感興趣:“那日溫湯,我三哥說什麽了?”

“無甚。”

寥寥二字,特別惜字如金,華伏熨不好追問下去,書房再次陷入兩廂沉默。漫說兩人那日之後再未得私下相處的機會,很多話現下想問,可怎麽問呢?

你跟林姑娘真私下有了點什麽?

這幹卿底事?

這邊廂趙诩也在猶豫不定,想裝個冷臉,可人家剛剛救了你的命。想趕人走吧,又覺有些話還是說清了更好,默了半晌,趙诩先開口:“華伏熨……”

“別這樣叫。”被這樣稱呼總覺下文不祥,賢王殿下皺着眉頭就頂了回去。

“那叫什麽?”

“你知道的。”

趙诩一楞,轉而福靈心至:“紀禮?”

賢王殿下滿意的“嗯。”了一聲。

趙诩了然,看來‘紀禮’果然是華伏熨的表字無疑,當年在白鶴山莊,這位爺也不全是在騙人。

華伏熨預感了趙诩下文沒什麽好話,急忙轉換話題,問道:“你去探窟,可有心得?”

趙诩張嘴欲言,卻聽門口敲了三聲,小榭說道:“公子,奴婢續茶來了。”

趙诩練字的時候,清茶倒是有人送,但小榭已經替了程管事,慕容佩還尚未掌印,送茶的事情當由小樓代而為之,更何況此時夜深,小樓的茶還未涼透,這麽唐突的敲門送茶,委實有點詭異。

趙诩也不開門,質問道:“今日不是小田當值麽?”

門口的人窒了片刻,說道“田姐姐囑咐我來的。”

“那你再找小樓問問,我方才吩咐了什麽。茶不用了,下去!”

小榭不甘心的退下了。趙诩皺着眉不語,賢王不好摻和簋盟內事物,但還是提了一句:“早些送走吧,免得夜長夢多。”

趙诩“嗯”了一聲,不再卧于榻上,站起來繞向書桌,腳步略有虛浮,但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

雕蕊筱青端硯裏潑上些清水,取墨錠細細的磨了,華伏熨不知道他要寫什麽,站邊上瞧稀奇。

磨的差不多了,取一支順手的兼毫細楷筆,沾了沾墨汁,轉着瀝幹,在紙上龍飛鳳舞的寫上了。

“隔牆有耳,不便多言。暹流窟以血笛陣為引,取數與陣法相同,洞口設三才陣,一旦陣型相錯,即現屠蘇幻影,一影以形化形,意在驅趕,二影以景易景,是為迷宮,閉目可破。三影最厲,無解。”

寫完了,趙诩讓開點位置,讓華伏熨離的近些。因為字小,怕離得遠了看不真切。

華伏熨閱罷,接過趙诩的筆,寫了四個字:“無解何解?”

趙诩再接過筆,寫道:“陣型弗錯,無為而治。若觸發三影,或強攻可破。且看簋盟主何為。”

華伏熨懂了,看來這陣法趙诩理解的很透,破寶窟的入口倒是簡單,只要陣型不走錯就行,就算走錯觸發三影,還有簋盟主這個前車之鑒,想來也算是塞翁失馬、漁翁得利了。

華伏熨又接過筆,在最後的空間了裏,寫了一個大大的‘閱’字。

趙诩白了他一眼,奪過宣紙,聚了內力在手,再一揚,紙片散為煙塵細砂,飄飄然消失于虛空裏。

想了想又不放心,将墊紙的厚棉布也扯了起來,扔進了盛水的銅盆裏,邊道:“這也得去去字印”。

華伏熨搶過阻止了他道,“水涼。”

然後賢王大人就着一盆涼水,開始搓抹布。

趙诩看着華伏熨的背影,心中盤桓許久的言辭終究還是得起個頭,忍下綿綿苦澀之意,有口無心的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巳時’,林姑娘的花箋是我親筆。”

水聲停歇了下來,華伏熨背脊僵立。

趙诩咬着牙,把下半截說完:“那日是我與她私會在先。”

與林若歆私會在先,賢王殿下告白在後。

男女私相授受雖不在理,但普天之下誰不好聽些情愛佳話錦繡姻緣,何況耀皇後還巴巴兒的要給質子賜婚。

元宵夜這樣一出郎情妾意,那是再美好再水到渠成不過了。

華伏熨放下了布巾,背好似壓了千斤般頹唐,背對着趙诩道:“不必多言,我懂了。”

趙诩還準備了勸說之詞,此刻卻再也說不下去,心裏仿若撕裂了一道口子,疼痛在整個胸臆蔓延。

然而,卻不想華伏熨手腳利落的繼續絞幹了布巾,轉身竟是一臉自信的似笑非笑,走的趙诩面前,目光仿佛透着銳光,道:“與她私會在前,竟然連姓名也不知,你當夜還問我林姑娘芳名。所以這是上趕着被人騙,還要拿這破事來障本王的眼?”

趙诩惶惶然畏縮了半步,別去目光,暗道一聲失策。

華伏熨放下了布巾,面色帶苦道:“我也不逼你了,別亂想這些有的沒的,早些休息罷。”再撫平他一絲鬓角的亂發,華伏熨戀戀收回了手,默默嘆息一聲,随後翻窗而去。

書房一室寂寂無聲,趙诩在原處伫立許久,最後閉目一聲輕嘆。

終究,還是放不下。

三月倒春寒,雲毓堂的小孩兒染了時疾,這邊聽一聲咳,那兒又一嗓子噴嚏,甚為熱鬧。

慕容佩內疚的說道:“都怪臣妾不講究,把小孩子也給過了病氣。”

宴夕這次熱症是真有些兇險,好在小慧下的去狠手,一劑苦藥下去,發了汗,這時候撲在奶娘懷裏,已經喝着甜湯破涕而笑了。

“說的什麽話,佩佩身體要緊,我總說,尋常事情不需要親力親為,多休息着些。”

“夾……夾夾……”小孩子奶身奶氣的發着聽不懂的音。

奶娘解釋道:“小公子真是極聰慧,這會兒已經開始學舌,前日裏老奴教他茶禮,他這是在向公子讨茶喝呢。”

慕容佩被逗笑,說道:“小東西可憐見的,”

轉而對趙诩道:“夫君,不如再向禮部問一個,将這小娃兒過繼給我們罷?”

奶娘跟着說道:“是啊是啊,宴夕無父無母,又長的這麽可人,夫人還這麽喜歡,過繼到殿下的宮裏,也說的過去。”

趙诩想也未想,就道:“不成。”

慕容佩想不出什麽理由,問道:“夫君,這是為何?質宮也不缺這一張嘴,左右也是養着,不過是一個名分罷了。”

“我說不成就是不成。”

奶娘瞧着上頭臉色不好,立刻收聲,繼續給孩子喂甜湯。慕容佩自然不敢忤逆,此事就此作罷。

小宴夕正喝着湯水,趙诩擡手拿起了湯碗聞了聞,問道:“此是何物?”

奶娘道:“回公子,是小慧姑娘給熬制的槐米甜湯。”

“槐米?”

奶娘道:“便是槐樹的花朵兒。”

原來是槐花麽,那一身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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