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夜談
? 杜飛鷹在賢王的兵馬出旦吉城的第一日趕了回來,外頭的風水果然比京城更容易養人,單送出去這麽大半年,臉就曬黑了不少,人也更精神一些,好似忽然脫去了陰霾,變的爽快起來。
“屬下參見賢王殿下。”
“難得聽你報一聲本王名號,”華伏熨坐于踏雪之上居高臨下,掃視跪在地上的杜飛鷹,嘴角似乎還帶着一絲好心情的弧度:“起來說說吧,查到什麽了?”
杜飛鷹恭敬的道:“溫王查到了陳家舊仆的消息,現下已經派出了暗樁,不幾日就會有消息。”
“舊仆?他哪兒來的自信,陳家老宅人又沒死絕,随随便便抓一個就是舊仆了?”
“屬下多有查訪,這個老仆人是陳……先王妃未出閣前,府內的馬夫,有一個哥哥自小賣進了宮,在內務府做打雜的。”
“內務府。”華伏熨好似咀嚼這幾個字似得又重複了一遍,才追問道:“還有呢?”
“這馬夫後來家中遭變,陳家祖母念他心善,撕了契送他回故裏去了,後來便杳無音訊。”
華伏熨沉思了良久,問道:“那這老仆的兄長呢?”
“據說是在禁宮大火當日,被燒死了。”
又默了一會兒,華伏熨給了一個字:“查。”
“是。屬下還跑了一趟歧蒙,查了查簋盟暗主。”
“恩,說說。”
“簋盟暗主乃是歧蒙部族大寨白寨主的救命恩人,真名不詳,為人豪爽,寨衆皆稱呼一聲先生。大寨主被奪位暴斃後,寨主膝下無子,是這位先生扶持了當時的寨主小女兒,将寨子撐了起來,但不知是何原因,幾年前寨子忽然北遷,銷聲匿跡。”
“然後就冒出了簋盟?”
“簋盟一向低調行事,許多事情屬下查不到,但有一點頗為奇怪,兩年前束州武林大會之上,簋盟一戰成名。話題甚至蓋過了當時的奪魁的武林盟主,與其低調的作風相悖,甚為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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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伏熨不以為意,說道:“故布疑陣,一葉障目。”
杜飛鷹還是聽不明白,“屬下愚鈍,還請殿下明示。”
華伏熨忽然想到了趙诩很久前說過的一句話,那句話很直白,但是也非常有琢磨的價值:“溫王有暮寒門,本王也才建了個鐵騎衛。兩年前正是質子來耀,堂堂一個畢國前太子,送來了耀國為質,沒有個簋盟撐腰,哪裏有能力在耀國派系裏立足?”
“殿下的意思是,簋盟是世子的……”
後臺也好,底牌也罷,雖然楊盟主不好拿捏,但在外人看來,趙诩的底牌也确實有些斤兩。
“再去查查這個大寨裏的先生吧,這麽有能耐的人,怎麽會甘于将簋盟主之位拱手讓人。”
“屬下領命。”
華伏熨提了提馬缰,說道:“那陳家老仆的事,盯着點,有什麽消息盡快來報。”
“是。”
華伏熨揮揮手,讓杜飛鷹退下了,思緒卻還在圍繞一個問題打轉,歧蒙部族?一個畢國人卻拿國外勢力為自己的後盾,是趙诩太自信,還是其中另有隐情?
而楊盟主戀慕已久心心念念的那一位暗主,就是這位先生?
真是位好生了得的先生。
出了旦吉城外,行五天的路程,都将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趙诩頭回入耀是三年前臘月裏,正是體內寒毒正盛,沒什麽功夫細細去觀賞。此刻外頭的大隊停了下來,估摸着是要安營紮寨。趙诩頭隔着窗楞子,極目遠眺,萬裏戈壁荒灘,茫茫然一望無際。
“野營萬裏無城廓,雨雪紛紛連朔漠。”趙诩嘟哝道。
“這都快七月流火了,哪來的雨雪紛紛?”華伏熨開了車門,低頭鑽了進來。
趙诩擡頭笑着解釋道:“三年前走這條道,可不就是雨雪紛紛的時候麽?”
華伏熨将手中的食盒放下了,一個一個往外布菜,說道:“你倒是有閑情逸致,來用膳。”
“這麽早?”擡眼看外頭天色,還明晃晃的挂着豔陽。
“北方入夜比南方晚一個時辰,天亮的也早,怎麽你住旦吉城裏,不看天色麽?”
“那些宮裏的婢子可沒你那麽好心,到點就送上被褥拉起簾子,不睡也要睡,我哪看的到什麽天光。”
大約是在行程路上,菜色并不多,但每樣都還算精致,可見是獨家小竈,趙诩毫不客氣的接過碗筷,聽華伏熨問道:“今日有何不适之處麽?”
趙诩拿着筷子挑菜吃,聞言搖頭。子夜才是毒發的時候,現下無病一身輕,逍遙的很。
華伏熨是皇子做派,食不言寝不語,一頓飯吃的默不做聲,待一頓晚膳用完,着人把一籃子空盤剩飯拿走,人卻沒有離開。
趙诩不以為杵,直截了當問道:“今日殿下要與在下同枕共寝麽?”
華伏熨眼眸幽深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你休息會吧。”
趙诩撇撇嘴,渾然不在意,說道:“不急,日頭太亮了,哪裏睡的好。”
華伏熨從暗格裏取出了一條厚重的被子,在這六月的天氣裏委實有些誇張,遞給趙诩,說道:“睡不着就閉目養神罷。”
趙诩無奈了,接過那厚重的被子,覺得蓋這個非得捂出一身痱子,幹脆散開來鋪在一側,而後躺下抱着做做樣子。饒是如此,不一會兒貼着皮膚那一側,也是一身薄汗。
華伏熨見人躺下了,又去外頭吩咐了幾句,坐回車內,把窗簾子門簾子都拉了下來,又不知從哪兒掏出了本冊子,在另一頭坐着看。一時間,室內只剩書卷翻頁聲。
雖然簾子落下來了,白日的光線還是從四方跳竄進來,趙诩睡不着,翻個個兒對着華伏熨,問道:“殿下看的什麽?”
“賬冊。”華伏熨頭也不擡。
“喲,改行做賬房了麽?”
華伏熨放下手中冊子,瞪了一眼,說道:“快睡。”
“睡不着,說說話興許能睡着。”
“……”賢王繼續看賬冊,不理人。
“是什麽賬冊?”
“一些名下私産。”
“都是些什麽生意?”
“……”
趙诩等了半天沒得到答案,忽然有些好奇,睜開眼睛看了看,華伏熨依舊坐在角落裏,看的一絲不茍。
問不出什麽,坐起來看又有些刻意,幹脆換個話題:“添香樓也是殿下私産麽?”
“……嗯。”蜀州添香樓,去年還帶着賀公子去易容演戲呢,沒想到記得那麽深遠。
“語兒姑娘也是吧?”
華伏熨的表情已經有些封不住了,什麽年代的雞零狗碎,怎麽都能扯出來?随即無可奈何的回答他;“不是,那家館子是。”
“怪不得。”怪不得賢王殿下的名聲如此狼藉,座下資産全部來自這些三教九路之地。想了想,又問道:“那桃乙呢?”
“煙花三月樓是。”
“那桃乙呢?”趙诩又問了一遍,問的時候笑吟吟的看着華伏熨,好似在說,你那些風流韻事,今日就全都給你挖出來。
“是。”
真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趙诩噎了半天,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桃乙是賢王殿下私産?這句話理解起來真是風月無邊。
“桃乙是本王的暗棋,你別想太多。”
“……”有句話叫越描越黑,說的就是這位。
等了半天,好似沒有下文,華伏熨不由有些好奇:“在想什麽?”
“睡了。”
聲音有些發悶,不知是在生氣,還是真的有睡意了,擡頭見人用腦勺對着這邊,也不好打擾了他。華伏熨也就不再多言,但看賬冊的心思也淡了,目光被面前的身形吸引了過去。
束發的繩結散了,長長的青絲散亂在車廂裏,大部分撒在背後,蜿蜒到了腰際以下,還有些碎發打在了肩上,随着肩膀美好的弧度,墜入那一側看不到的地方。
手臂抱着那床厚實的錦被,袖子被撸上去一半,露出藕段一截,白生生呈現在眼前。再往下看,外罩的紗衣薄透,制造出的褶皺遮不住蜿蜒的腰線,束帶随着呼吸還在細微的起伏,蘊藏着遒勁的力道,好似一尾淺游的錦鯉,說不定何時便要跳脫而出。
華伏熨收了視線,趙诩的下袍頗大,幾乎罩去了半個車廂,只留一只腳丫露在外頭,雪白的足衣包裹着的腳型,有如一彎盈月,華伏熨忽然想到當日在窟內被鋼針戳刺的傷口,不知現下養好了沒有?
即便想問,此刻也不是好時候,華伏熨雖自诩不算正人君子,但終究天潢貴胄,不好趁人之危。
那人好似已經入夢,呼吸輕緩綿長。但看着近在咫尺的彎月修足,又有些心癢,最後索性趴到同一側,将人的頭發捋了捋收攏,撿了個勉強容身的空檔,委委屈屈的也躺下了。
外頭飄來了飯香和有些刻意壓低的交談聲,無非随軍在讨論天氣和行程,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趙诩一直沒有睡,就這麽閉着眼睛假寐,也知道背後躺了一個人。這麽靜靜的躺了片刻,似乎不知不覺間,真就睡的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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