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交易
? 華伏熨暴怒後冷靜下來,對自己所作所為十分懊悔,有多愛便有多恨,這本就是把雙刃的劍。再見人鐵鐐加身如此凄涼,可不就是自己一手造成,心慌愈加如貓抓,急忙解了他皓腕上的鐵镯子,待瞧見那一圈箍镯的血痂,彷徨欲言又止。卻是趙诩先抽手而去,轉身踱出了牢屋。
門外站着兩個不請自來的客,華伏荥和桃乙。
溫王見到趙诩尊容連連皺眉,直接訓斥華伏熨:“人哪能這樣拘着!那不如來我府上住些日子更好些!”
趙诩作揖,桃乙搶道:“先別說這些了,奴家拿了些糕點清粥,世子不如先用些?我去擺桌子。”
能搶溫王的話頭,這位桃公子很有些背景呢,趙诩由着他們閑話,擡眼觀察屋外景色。
正值七月豔陽日,西園裏鳶尾花開正好,這地方原是質宮大火時趙诩客居之處,牢屋是西院的一間耳房。
當年魏德隆的精兵把這兒圍的密不透風,趙诩借豪文閣查暹流的線索,被陳璧铮亂吃一通飛醋。想不到過了年餘又重回原地,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賢王聞聽溫王訓斥,自然不肯拱手把人送出,對着自己三哥照樣反駁:“他自己作踐,怨不得別人。”
桃乙最是體貼周到,招呼下人在庇蔭處擺了個案幾,再把食物一一布上,一邊道:“我讓廚子熬得清粥已經好了,略有些燙,世子快來用些。兩位爺若是不棄,也來嘗嘗這晴花香稻新米粥罷,煙花三月樓也是有好東西的。”
華伏荥不理賢王,直接走去桌邊坐了,邊笑着說道:“那我真要嘗嘗了。”
賢王被人冷落,自覺無趣,瞧着那三人在桌前其樂融融的圍桌吃白粥,咬咬牙退了出去。
趙诩心知溫王能吃這碗沒味的白粥,是賞臉給自己添底氣。因此也就不客氣的同坐一桌,三人說說笑笑,完全無視了賢王落寞的背影。
待華伏熨出了西院門,溫王才斂了笑說道:“三弟何必與他置氣,到頭來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你也太傻了。”
桃乙附和:“可不是,若我被鎖了,不但要吃,還得吃窮他!一天六趟的送雪耳,頓頓得是珍馐,看不上眼的直接砸了!還要拿下廚子打板子!叫他雞飛狗跳的那才熱鬧!”
趙诩被他鬧的也有了笑意,忽覺桃公子也是個妙人。
一頓膳用了一大半,正有說有笑的聊到大咕國女王又娶了個男妃這種八卦話題,忽聽院子外一聲清啼:“爹爹——!!!”
慕容佩抱着宴夕施施然入了西小院,後頭跟着新聘的奶娘。再後面,是華伏熨。
宴夕看到趙诩跟牛皮糖似得粘糊,張開短小的藕臂奶聲奶氣的喊“爹爹抱!”
賢王殿下終于開恩了,讓趙诩一家團聚麽?
慕容佩忙着行禮,趙诩伸手抱過宴夕,軟軟肉肉的小身軀立刻裹着他的脖子不放,瞪着兩只烏溜溜的眼珠子打量桌邊的桃乙和華伏荥。然後輕聲懇求道:“爹爹,回家。”
趙诩對宴夕并不親近,耐不住孩子自顧自發對他膩歪,看奶娃娃這哀哀切切小模樣,心也跟着融化了一般,于是放緩了聲道:“好,我們回家。”
慕容佩淚眼窩淺,看到趙诩手腕上的一圈血痂,更受不住宴夕這樣光景,雙眼一紅,淚珠子立時滾落,邊哭邊道:“夫君…近來可好……”
這邊親人相聚的戲碼演的火熱,華伏荥也不好打擾,跟着桃乙站了起來,紛紛告辭而去。
華伏熨送溫王和桃乙出了王府才回轉身,不自覺的,又來到了西院口。
慕容佩正和趙诩說話,那奶孩子宴夕趴在趙诩的肩頭,已經睡了過去。
伊人如夢,歲月靜好。
華伏熨只覺這畫面實在刺目,轉身欲去,卻聽慕容佩道:“前日夫君出了門,賢王府上送了東西,臣妾怕您忘了,正好這會兒給夫君捎了過來。”
華伏熨站住了腳步細聽。
慕容佩拿出了一塊絹帕包裹的細物,打開絹帕,裏頭是一支金釵,釵上無甚珠寶,做成了祥雲的樣子,簡單利落,顯然是男用的頭釵。
趙诩拿了細看,問道:“這是作甚?”
慕容佩莞爾道:“臣妾也是不懂的,耀國納彩有好多名頭,前兒去問了希芸,才知道是過眼‘插釵’用的。”
趙诩當然沒聽過什麽‘過眼’、‘插釵’,似懂非懂的看着慕容佩,撿着個陌生又耳熟的名字,問道:“希芸?”
“希芸娘娘,便是賢王附上的那位側妃。小燕兒的母妃。”
趙诩奇怪的看了一眼慕容佩,質宮納彩,與賢王府何幹?
“這釵便是賢王府給送來的。希芸姐姐說,這東西雖小,若是過眼時拿不出來,沒得遭人笑話,因而特特的給質宮備着了。”
慕容佩繼續解釋道:“‘過眼’就是俗話裏的‘相媳婦’,林家定的明日,設宴于彤珊水閣,到時候瞧過了林家妹子,夫君只要将釵子插在頭上,就表示我家中意,這不過走走過場……”
因見趙诩面色漸冷,慕容佩閉了嘴。
“誰吩咐的插釵?”
趙诩語氣不愉,慕容佩一時有些唬住了,愣着沒有回。
“誰?!”
趙诩将金釵拍至桌案上,少有的爆怒令慕容佩驚如鳥雀:“是,是賢王殿下……”
小宴夕忽然驚醒,嗚嗚的假哭了兩聲,瞪着水珠子亂瞧,瞧見了院門口伫立的華伏熨。
趙诩怕驚了孩子,卻見小宴夕一瞬不瞬的盯着院門,引了趙诩的目光一道看了過去。
慕容佩戰戰兢的問道:“夫君……這釵……有何不妥嗎?”
趙诩收了目光,咬牙一語雙關道:“賢王殿下如此周全,何不将魚筷酒衣喜帖子一并包辦了去?!”
一個桃乙已經夠了,何必再送這些物件徒惹厭棄。他趙诩果真是輕賤至此了嗎?由得你賢王殿下予取予奪随意羞辱!
華伏熨想解釋什麽,但張了張嘴,卻把話又咽了下去。祭天後趙诩還政,從此天各一方,何必解釋?這樣結束了豈不更好?
趙诩轉首再瞧。見到的卻是一道決然遠去的背影。
入夜,慕容佩抱着宴夕回了質宮,西院再無說話之人。趙诩獨自一人枯坐在天井石桌邊吹涼風,思緒浮游天外,一兩個時辰也未動過一個姿勢。
忽來一陣疾風,近處的鳶尾花随風搖曳。
趙诩似是覺得冷了,徐徐站了起來,回轉屋內,關了門落了闩。
黑衣人影落, “世子。”呂笑抱拳禮。
“說說,外頭怎麽樣了?”
呂笑在袖子裏掏了掏,把血笛子拿了出來交給趙诩,邊說道:“楊盟主讓屬下帶話,十殿已經就緒,接應人也已經物色好了,正候在京師裏,就待公子一聲令下。”
趙诩拿着血笛,好似多眷戀一般的來回摩挲,口中繼續問道:“可靠麽?都是簋盟的?”
呂笑默了一默,簋盟與他無甚幹系,他也就是帶個話,至于什麽‘十殿’,根本是盲人摸象,這一句問話也不知如何作答。
趙诩意識到問錯了人,連忙改問了一句:“名單呢?都添進去了?”
“名單已經驗過,雲毓堂皆在其列。”
趙诩一顆心放回原位,說道:“那就好。”
院外傳來一聲侍衛禀報聲,有人來了!呂笑機敏,急忙跳出窗外。趙诩忙将血笛藏于袖內。
華伏熨在外頭敲門問道:“睡了嗎?”
趙诩穩了穩心神,打開了一道門縫,卻并不放人進屋,冷着臉問道:“何事?”
華伏熨覺察些不妥,蠻力推開了門,趙诩趔趄一步,好在下盤穩,只是輕輕的晃了一晃。
賢王殿下巡視了一圈,沒察覺不妥,卻還是忍不住譏諷道:“鬼鬼祟祟做什麽?我入不得這門麽?”
“深夜叨擾何不是雞鳴狗盜?殿下自便。”趙诩同樣反唇相譏。
華伏熨噎了一下,終究形式比人強,直接了當的切入話題道:“我大哥同意了,明日送你去見你師傅。”
“明日不行。”
“大牢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你整日裏的能有什麽事情?!”
趙诩憤恨再添一層,怒道:“殿下貴人多忘事,那在下給你提點則個!明日約了林家相媳婦插釵,是否還得勞動殿下陪同前往,驗過林若歆真身!”
“那便過眼之後再去!你要看她看一天嗎?”
“這幹卿底事!”
這一路行來,兩人針鋒相對的時候極少,近兩日卻實在過的不堪,趙诩收了目光,不意再糾纏不清,嗤道:“出去!”
“密道!”這才是華伏熨此來的目的。
“不見我師傅,休想要密道!”
華伏熨怒極,又為黑白湯的事情火燒眉毛,後日祭天大典,準備的時間越來越少。最後忍了又忍,伸手解下一塊金絲楠木令牌,“啪!”的一聲拍到了桌上:“易宏街官牢找典獄長!憑牌為證!”
趙诩要的就是這道木牌子,伸手去取,卻被華伏熨眼明手快的蓋了:“密道!”
趙诩知他已是底線,今日不拿出點東西絕讨不了好,當下轉身入內磨墨,一邊說道:“畫地圖費時,殿下不忙,那便等着。”
更深露重,趙诩畫的專注,不覺時間走的飛快。
華伏熨心疼他兩日來沒好好吃過東西,又急于獲得黑白湯秘辛,終究只能候在一旁,無所事的看着。
趙诩這張圖越畫越大,尤其是地下工事造的星羅密布,直另賢王殿下嗔目結舌。
雞鳴三聲之時,趙诩總算落了筆,不覺眼前一黑,直接軟倒下去。
華伏熨把人扶住了,打橫抱起送去榻上。趙诩昏昏然嗅到那縷槐花冷香,只覺這走去卧榻的一段路如此的漫長,好似被無限拉伸開去,沒有盡頭。
華伏熨替他卸下靴履蓋了薄毯,掖了掖被角,站着看斯人的睡顏,兀自出神。
半明半寐間,額間貼覆了溫軟一寸,片刻便離。
趙诩神思不屬,即刻陷入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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