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罰跪 你裝得太假了,二當家
“說起來,也是這兩屆的生徒沒福氣,無緣領受小姜大人的教誨。想當初小姜大人在麟堂授課的時候,那可是連窗外都擠滿了生徒呢……”
周珉一路半躬着腰,滿面堆笑,抓緊這難得的機會,一面拍馬屁,一面夾雜着訴說麟堂的艱苦,比如武廟該修繕啦,武器耗費太大該補充啦,這些生徒天天操練,遠比太學生費衣裳鞋襪且更能吃,所以麟堂真的是一年比一年捉襟見肘之類……
姜安城一直溫和有禮地聽着,雖身居高位,卻沒有一絲驕矜之色,間或問上一兩句詳情。
經過校場的時候,正遇見榮王領着上舍生徒射箭。
榮王把弓箭扔給一名生徒,走過來:“交代妥當了?”
姜安城點點頭,目光望向他身後的上舍生徒。
能升到上舍,皆是層層選拔過的人才。從麟堂結業的生徒皆是文武雙全,每到結業,京中十二衛處處都想來搶人。
他們無一例外地身形健壯、高大、挺拔。秋天的太陽還帶着幾分燥熱,操練過的生徒們皆頂着一頭的汗,肌膚上泛着油光,像熟銅一般的色澤。
“王爺,我家那位遠親,還要拜托你多多關照。”姜安城道。
“咱們什麽交情,還用你囑咐?”榮王笑了,他生得一雙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水光潋潋,“放心吧,有我在,定不會讓旁人欺負她。”
“不。”姜安城鄭重道,“我是擔心她欺負別人。”
榮王:“……”
一名夫子喘籲籲地跑過來:“祭酒大人!祭酒大人!不好了!鐘聲都響了兩遍了,生徒們還聚在飯堂裏不肯來上課!”
周珉頭疼,先向姜安城告了罪,然後急忙忙同那夫子往飯堂方向去,聲音随着風飄過來:“是不是小世子和六公子又打起來了?”
“這次倒不是,是為了……”
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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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安城站住了,望向周珉和那夫子離開的方向。
不知為何,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先!”
“你講不講理?這盤肉明明是我們端上來的!”
“這肉是我們洗的!”
“我們切的!”
“我們炒的!”
……
飯堂裏一片喧騰,兩拔人馬眼看又要打起來。
嘴裏吃着肉,耳邊滿是嘈雜,其中夾雜着罵罵咧咧對彼此家人的誠摯問候——花仔舒服得嘆了口氣,啊,這種氛圍真是太親切了。
讓她仿佛又回到了天虎山上。
就在風長健和姜欽遠争得正熱鬧的時候,門外傳來一聲大喝:“胡鬧!”
花仔擡眼望去,只見周珉同一名夫子出現在門口。
和他們一道的,還有姜安城。
姜安城的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看見面前這一頓雞飛狗跳不為所動,只是将視線落在花仔身上。
花仔坐在飯桌後,兩旁是張牙舞爪準備厮鬥的風長健和姜欽遠,再兩旁是已經掏出了擀面杖的生徒們。
花仔身量本來就嬌小,做男裝打扮,把那頭毛茸茸的馬尾辮收束成髻,腦袋又小了一圈,一身淡藍色的圓領袍,讓她看起來像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
飯桌寬大,麟堂的生徒又都是篩選過的,每一個都是身格雄壯,膀大腰圓,把花仔襯托得更小了幾分。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花仔端着一盤肉,吃得一臉怡然。
花仔敏銳地感覺到了姜安城視線中漸漸開始凝聚起來的寒意。
她立即把盤子裏最後一塊肉送進嘴裏,然後,擱下盤子,“哇啊”一聲,大哭。
“夫子救我!”
雖然嘴裏塞滿了肉,依然堅強地發出清晰的哭聲,“他們硬要拉我入夥,非逼着我吃的!”
姜安城:“……”
風長健和姜欽遠:“!!!”
等等,拉你入夥不錯,誰逼你吃肉了喂!
周珉看了一眼姜安城的神色,心道不好。
姜安城曾經在麟堂就讀,結業後也曾在麟堂任教,周珉可以說對姜安城十分熟悉了。
這位小姜大人自小就是沉穩溫和的性子,等閑難得動怒,可現在明顯連眉頭都皺起來了!
完了。這兩位小爺平時在麟堂裏亂來,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現在居然動到了姜安城的頭上!
真惹惱了姜安城,不讓花仔在麟堂上學,他指望的經費可就要飛了!
周珉痛心疾首:“小世子,六公子,你們二位身份貴重,可以靠恩蔭出仕,但這些生徒都是要靠結業才能求得一條出路,你們怎麽能在這裏拉幫結派,逼迫他人胡鬧,妨礙他人上進?”
說着,大喝一聲:“今天你們都不要上課了,去武聖人面前跪着去!好好給我反省反省!”
風長健和姜欽遠呆住了。
他們兩個根本不愁仕途,是家裏人看不下去他們閑散無事,又因他們讀不進去書,進不了太學,所以才把他們塞進麟堂來混日子。
兩人在麟堂攪風攪雨,平時捅的婁子比這大得多了的,周珉也沒有拿他們怎麽樣。
不過兩人多少也明白一點,這都是因為要顧忌姜安城臉面的緣故,因此兩人也不敢反抗,只在經過門口的時候,急忙跟姜安城解釋:“我們真沒逼花師弟,我們就是……”
姜安城擡手止住他們,走向花仔。
隔着飯桌,他看着花仔的眼睛:“你也去。”
花仔睜圓了眼睛,手指頭點點自己:“我?”
姜安城微微俯近她。
他身段修長,氣質矜貴文雅,鬓角齊整得有如刀裁出來一般,跟周遭撸袖子掏擀面杖的生徒們比起來猶如雲泥。
花仔原本還覺得姜欽遠有三分像他,但這會兒看見正主,才發覺姜欽遠根本連皮毛都沒學着。
姜欽遠就好比是古董販子騙人用的贗品,姜安城才是那塊端方溫潤的古玉,取料便集天地精華于一身,又被精雕細琢,最後還經歷了漫長時間的浸澤,通體每一寸地方都隐隐發着光。
貴。
值錢。
這樣近的距離裏,第一次看見姜安城便生出來的感想,又一次湧上花仔的腦海。
……肥羊。
……想搶。
然而姜安城一開口,像雲霧一樣彌漫在花仔腦海的感覺便瞬間被砸了個稀碎。
他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量,低低道:“想裝哭,至少也要滴兩滴眼淚。二當家,你裝得太假了。”
花仔:“……”
淦!
武廟大殿上,生徒們黑壓壓跪了一地。
即便是跪着,兩拔人也是壁壘分明。
風長健一拔人跪左邊,姜欽遠一拔跪右邊。
兩拔人不敢再鬧大,但朝對方怒目而視冷嘲熱諷少不了,你一言我一語,聲音如有形質,在花仔頭頂上嗖嗖來回不休。
花仔身在兩拔人中間,獨占最中央一只蒲團,屈起一條腿,手撐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凝神思索。
風長健和姜欽遠對罵一陣,眼見花仔絲毫不為外物所動的樣子,忍不住好奇,問道:“花師弟,你在想什麽?”
花仔皺眉:“我在想……我明明是來學兵法的,為什麽要待在這裏聽你們兩個蠢貨罵街呢?”
她從昨夜遇見姜安城起,姜安城不讓她吃夜點,不讓她吃肉,罰她跑圈,罰她跪太公,就是沒教她半句兵法。
怎麽看都不對勁。
——這貨果然是不想教她吧?!
在麟堂,“蠢貨”兩個字只有風長健和姜欽遠用在別人頭上,從來沒有人用到他們頭上,錯愕之後兩人勃然大怒,正要發作,花仔忽然問道:“你們覺得姜安城這人怎麽樣?”
這個問題威力太大了。
兩人幾乎是立即變了臉色。
風長健:“奇才!”
姜欽遠:“天才”
風長健:“獨一無二!”
風長健:“舉世無雙!”
花仔:“……”
沒想到這兩人居然還有意見一致的時候。
但她要的不是這種浮誇的歌功頌德,她想知道姜安城真實的為人,然後決定要不要繼續在他手底下待下去。
“停。”花仔,“具體點。”
兩人更起勁了,風長健道:“小姜大人是天縱奇才,從小就熟讀四書五經,兵法列卷。”
姜欽遠道:“少家主十五歲的時候同時入太學和麟堂,又同時以極優考語結業,成為我大央文武兼修第一人。”
風長健搶着道:“結業後還同時在太學和麟堂講學,後來穆騰造反,小姜大人領兵出征,聽說小姜大人出戰之後,叛軍一時難以寸進,是後來小姜大人奉命去接流落在外的陛下,這才給了穆騰可趁之機……”
姜欽遠連忙接口:“不然,少家主定能平定那場叛亂!”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歷數姜安城種種超群絕倫之處,在這個話題中表現出了難得的融洽,一致地認為“當男人能當到小姜大人少家主這個份上,死也值了”。
說完才感覺到對方的神情語調太過相似,頓時一陣惡寒,同時道:“我呸,你也配!”
“你們是說,他一邊上太學,一面上麟堂?”
花仔難以置信,就算太學跟麟堂離得近,他也不可能上得完兩邊的課吧?他有分身術嗎?!
“沒錯!”兩人斬釘截鐵,異口同聲,“厲害吧?!”
“沒吹牛?”
人品遭到質疑,風長健怒道:“我要是有半字虛言,就讓我在奪龍大會上輸給那只癞蛤蟆!”
姜欽遠也冷哼一聲:“我們姜家的少家主本就是人中龍鳳,我又何必替他吹什麽?不過,就算你不吹牛,該輸的還是要輸。”
兩人說着又重新幹起來,一直吵到肚皮開始咕咕叫。
好在韓松拎了兩大桶饅頭進來,順便給大家帶來一個大消息:
“諸位,小姜大人已經跟祭酒大人說定了,從明日起,開始在麟堂教陣法!”
衆生徒暴發出一陣歡呼,風長健和姜欽遠更是雙雙撲上去抓住韓松,兩眼放光:“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就是在方才說定的,我聽得真真的。”韓松也是笑容滿面。
姜安城曾經是麟堂最出色的弟子,門門極優。
當時一位教陣法的夫子乃是出了名的嚴苛,任教十餘年,尋常生徒連一個“優”字評語都沒有拿到過,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只是“中”而已,更多的還是“劣”,逼得一大批生徒不得不留舍重修。
更讓人絕望的是,姜安城還是太學最出色的弟子。兩所大央最高學府,夫子們每每批評生徒不夠上進努力的時候,一定會把姜安城搬出來:“說什麽忙,忙得過小姜大人嗎?說什麽時間緊,緊得過小姜大人嗎?”
無論是太學還是麟堂,每一名生徒在求學時聽得最多的名字,除了孔聖人和武聖人,就是姜安城了。
這時便有人道:“太學那邊知道,怕也要樂瘋。”
“嘿嘿嘿,”韓松笑得眉飛色舞,“這一回,小姜大人單教我們麟堂!太學那邊沒份啦!”
殿內靜了靜,随即,更大的歡呼聲響起,幾乎要将廟頂掀翻:“太公保佑!”
“肅靜!”外面有夫子一聲吼,“思過還鬧騰,小心罰你們跪到明天!”
裏面的生徒們這才噤了聲。
但笑意卻是怎麽也禁不住,紛紛從眉眼裏流洩出來,連平時很看不慣的對方都順眼了許多。
忽然有人問:“小姜大人現在這麽忙,怎麽還有功夫來授課呢?”
“嗐,小姜大人是什麽人?凡人做不到的事情,擱小姜大人身上還不夠一辦的呢。”
“哈哈哈哈錯了錯,從今往後咱們要叫姜夫子!”
這個稱呼讓生徒們心花怒放。
韓松是帶了腦子的,他穿過熱鬧的人群,恭恭敬敬将兩個饅頭遞到花仔手上:“花師弟,餓了吧?趁熱吃。”
這位花師弟剛入學,小姜大人就變成了姜夫子,其中關竅,一望可知。
這位花師弟,身份絕對不簡單。
這份馬屁他一定要豁出命來好好拍!
花仔懶洋洋地歪在蒲團上,看着周圍人興奮的樣子,基本可以肯定,風長健和姜欽遠所言不虛,這個姜安城确實很牛。
唔,也罷,雖然他又死板又小氣又喜歡罰人,但看在他還算有資格當她夫子的份上,她就勉為其難留下來,讓他教一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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