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吃肉 夫子,睡覺吧
民以食為天, 花仔這才發現自己真是睡糊塗了,居然忘了這麽要緊的事。
韓松等三人也終于想起了自己想喚醒花仔的目的,連忙給花仔帶路去打飯。
花仔披上衣服就跟上, 才邁出帳篷, 就給姜安城勾住了後衣領,拎住。
“夫子?”
“跟我走。”姜安城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花仔試圖掙紮:“吃飯呢……”
韓松、風長健和姜欽遠三人也都站住了腳, 看着姜安城。
姜安城:“我來得匆忙,身邊只帶了季齊一人, 尚需要一名小兵聽用……”
韓松、風長健、姜欽遠同時眼睛放光, 快步趨近, 大聲道:“我可以!”
姜安城看也沒有看三人, 視線落在花仔身上:“就你了。”
花仔不願和尚未到口的晚飯分別,“要不你先從他們幾個裏挑一個用用?等吃完了飯我就來——”
三人也表示這樣甚好, 不能一直就近服侍,能短暫地服侍一下也很不壞。
只可惜花仔還沒說完,姜安城已經拎着她的衣領就出了門, 一直把她拎進了自己的帳篷。
徐文正原本極力要把大帳讓給姜安城,但被姜安城拒絕了, 他這次是以私人身份前來, 不欲引人注目, 只選了一間較為偏遠的小帳篷。
但姜家少家主親臨, 就算是小帳篷, 徐文正也依然命人精心收拾了一下。
花仔一進來就發現這帳篷裏有榻有案有椅子, 桌案上居然還放了個香爐, 正袅袅地冒出淡青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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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仔走過去就把裏頭的香滅了。
很明顯,這徐文正官階不高,平時根本沒有機會巴結姜家少家主, 連姜安城不喜歡薰香都不知道。
她忽然轉過身來,湊近姜安城胸前,用力吸了吸鼻子。
她湊得太近,姜安城瞬間後退半步:“你做什麽?”
“奇怪了,夫子你不喜歡薰香,那身上的香味是哪兒來的?”
“胡說,”姜安城不動聲色,再退了半步,“我身上何嘗有什麽香味?”
“也不是那種香裏香氣的味道,就……很好聞。”
具體怎麽個好聞法,她實在形容不出來,就是聞了便會讓人覺得心裏很安寧、很舒服、任是再大的火氣也能熄滅的那種味道。
花仔像一只靠着氣味尋找獵物蹤跡的小獸,鼻翼歙動着,只往姜安城面前湊。
“主子——”季齊掀開帳門,一進來就見花仔在投懷送抱(誤),即刻轉身,“屬下失禮,屬下告退。”
“回來。”姜安城低喝,然後伸出兩根手指,抵住花仔的額頭,阻止她再靠近,“都過來。”
季齊懷裏抱着大堆的輿圖和書冊,包括各個年代的通州輿圖及地理志,身後還跟着幾個以前經常上山的老獵戶。
花仔明白了,姜安城是想參考輿圖與地理志,再加上老獵戶的經驗,描繪出苦牢山的詳細地形圖。
姜安城做事的時候有個特點,那就是吃飯和睡覺都變得很無所謂。
以往在別院的時候,是桑伯按着時辰把飯菜熱水送到他手邊,這會兒在軍營,眼見姜安城全神貫注,季齊不敢打擾他,便使眼色給花仔。
然後才發現花仔也在全神貫注。
全神貫注地看着姜安城。
花仔起初也是認真看輿圖,仔細聽老獵戶描述地形,但聽着聽着,視線就劈叉到姜安城身上去了。
從她這個位置只看到他的側臉,從額頭到眉心到鼻梁到雙唇再到下巴,是一道極其流暢的線條,英俊又清貴。
忽然就讓她想起了那天在武廟裏,她一睜眼,就看到窗外天光淡淡,他的側臉浸在天光裏,便是和現在一模一樣。
忽地,她聽到“咕叽”一聲。
因為看得太入神了,以至于這一聲聽上去有點遙遠,有點陌生,直到那搜腸刮肚的饑餓感湧上來,她才猛然反應過來——卧槽我還沒吃晚飯!
姜安城中斷了問話,回頭看向她:“你餓了?”
花仔連忙點頭。
趕了好幾天的路,頓頓只能吃幹糧,能不餓嗎?!
姜安城頓了一下,擡手示意獵戶們先下去,然後命季齊傳飯來。
季齊去執行這個命令的時候稍微恍惚了一下。
這好像是他侍奉主子以來,第一次聽到主子自己停下手頭的公務命人傳飯。
夥房的人其實早就把姜安城的晚飯準備好了,只是因為姜安城一直在忙,誰也不敢進來打擾,于是便拿炭火煨着。
這會兒一經呼喚,立馬便熱騰騰地送上來。
“再加一副碗筷。”季齊吩咐他們。
一盤又一盤,一鍋又一鍋,色香味俱美,赫然不輸給京中酒樓。
花仔看得口水嘩嘩淌,操起筷子就是幹,只是當筷尖伸向最大的一塊牛肉時,猛然想起了別院裏的家規。
只能半途轉了筷子,挾起一塊蘿蔔吃吃。
肉就在眼前,卻吃不得。
花仔臉上全是幽怨。
姜安城微微低了低頭,才掩住了嘴角浮上來的那絲笑意。
他挾起她原先看上的那塊牛肉,放到她的碗裏。
花仔:“!!!”
眼睛睜得老大,眸子滾圓滾圓,姜安城可以清晰地在她的瞳孔深處看到自己的臉。
明明已經克制住了笑意,原來臉色竟還是這麽溫柔嗎?
“吃吧。”他道,“這裏不是京中,不必再守家規。”
花仔“啊嗷”一口啃向那塊肉,嘴裏塞得滿滿的:“夫子你太好了!”
她吃得熱火朝天,姜安城的胃口卻十分一般。
花仔看他在家吃東西都是無情無緒,像完成任務一般吃了就算完,此時一面吃,一面連眉頭都皺起來了。
“怎麽了?”花仔問,“不好吃嗎?”
姜安城勺起一勺湯羹裏的肉:“你知道這是什麽肉麽?”
“魚肉啊。”做得又香又鮮,花仔已經一連喝了兩碗了,“回頭得問問這是什麽魚的肉,一根刺都沒有,太好吃了。”
“這是魚眼下的那片肉。”姜安城道,“一條兩只得兩片,這一碗魚羹,少說要費數十條魚。”
花仔贊許:“難怪這麽好吃。”
“京中貴胄人家平時在府裏這麽吃就罷了,這裏可是戰場,士兵們吃的都是蘿蔔湯配幹糧大餅,徐文正卻把家裏的廚子都帶來了……”
姜安城說到這裏止住了。
徐文正是姜家的人,姜家派系,向來有此奢靡之風。
這些事情他從未跟旁人提及過,可此時便不自覺地便說出了口。
花仔還認認真真地瞧着他,等他的下文。
他聲音放輕了一點:“不說了,吃飯吧。”
“……士兵們吃的真的是蘿蔔湯就大餅嗎?”花仔問。
姜安城點點頭,心中有一絲嘆息。
看吧,即使是粗枝大葉如花仔,也看出這裏頭的不對了。
安坐在大帳中的人飲食如此靡費,最需要體力上戰場的士兵卻沒有一點油水。
“哇,那我賺了!”花仔歡呼一聲,重新向桌上那盤牛肉發起進攻,“多謝夫子,夫子萬歲!被拎過來的時候我還在肚子裏罵罵咧咧來着,現在才知道夫子是真疼我啊!”
說着她就挾起一塊肉放進姜安城碗裏,“來,夫子吃!”
姜安城:“………………”
一直忙碌到深夜,姜安城終于繪出了苦牢山的山形圖,并按照獵戶們所說的內容,标示出鬼打牆範圍。
他問花仔:“這麽大一塊地方,原本可以行動如常,忽然有一天卻令人迷失方向,不得出路,你覺得是什麽原因?”
花仔趴在案上,想了想:“陣法?”
“對。若世上沒有鬼神,便只有陣法。”
“可是剛才那個老獵戶說,有人被困得最久,六天後才下山,整個人都瘋了,連自己家人都不認識……這也是因為陣法嗎?”很明顯是撞邪了吧?
姜安城:“你記不記得,謝夫子的陣法圖解上就說過,陣法布設到了最高階的時候,是可以影響人的神志的。”
“可那本書上一幅高階陣圖也沒有啊。”花仔道,“夫子你也說過,那種陣法只存在于傳說之中。”
姜安城的才能雖然一直被謝明覺所稱許,但姜安城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人與心卻只有一個,因此在陣法上沒有時間深究。
姜安城輕輕嘆了口氣:“若是謝夫子在這裏就好了。”
他提起筆,開始沿着那一片範圍,嘗試布下各種陣法,想試試哪一種更符合獵戶們的經歷。
花仔起先還能陪着,順便給他倒盞茶什麽的,後面就有點支撐不住了。
姜安城看她腦袋直晃,道:“你先睡吧。”
花仔也不客氣,“哦”了一聲便去了。
姜安城繼續挑燈夜戰,直到長久的習慣提醒他子時将近,他才擱下筆。
起身,回頭,就見花仔的兩只靴子一左一右踢飛在地上,人則四仰八叉仰天大睡,占據了帳內唯一的床榻。
姜安城:“……”
他倒是忘了,這裏只得一張床。
哪怕是在椅子上枯坐一晚,姜安城也絕對不可能上這張床了。
他把她的兩只靴子撿到一處,平平整整擺在床前。
床上的花仔睡得兩頰微紅,散亂的頭發橫過半邊面頰,一縷發絲貼在鼻前,随着鼻子的呼吸收緊,又松開。
她竟也不覺得癢,睡得昏天黑地。
姜安城擡手便要替她把那縷發絲拈開,手碰到發絲才想起,她有夢中踹人的毛病。
只是還沒有等到他戒備,花仔忽然動了動,翻了個身,抱住了他那只手,嘴裏咕哝道:“夫子,睡覺……”
她連人帶被子拖住了姜安城的手,姜安城不由自主,整個人被帶得朝床上俯身倒下去。
還好另一只手反應快,撐住了床榻,穩住了身形,這才沒有壓在她的身上。
只是,已經非常非常近了。
她的臉近在咫尺,肌膚在昏黃的燈光下溫潤極了,像溫水清洗過的玉石,上面像有一層像桃子般的細細絨毛,鼻梁小而翹挺,嘴唇紅潤飽滿,像一顆在枝頭熟到發甜的櫻桃。
他知道它有多麽柔潤,知道它有多麽彈滑。
它曾經那麽近地碰觸過他的掌心,當時所有感受全數被喚醒,似煙花般在腦海中炸裂。
燈光微微晃動,發絲無聲輕揚,帳篷裏似有暗香浮動,夜如此寧靜,他聽見自己急促而劇烈的心跳,難以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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