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逍遙 身似浮雲,月白風清

“……我可愛?”

一直以來花仔聽過對手說過她可怕, 聽過兄弟們說她過仗義,還聽過老大說她過缺心眼兒,唯獨從來沒聽人說過她可愛, 頓時有幾分好奇, “怎麽個可愛法?”

“就……就……”姜安城的臉再度紅成了胭脂色,視線偏到一邊, 像是不敢再看她的臉,“可愛就是可愛, 哪裏還有怎麽個可愛?”

他的聲音很低, 很含糊, 與其說是回答, 更像是咕哝。

垂下的睫毛微顫,很像是蝴蝶欲飛時輕輕振起的翅膀。

花仔還發現他的指尖摳着身後的樹皮, 一塊老樹皮已經快被他摳下來了。

啊啊啊啊花仔有一種沖動,把他的臉掰正來,好好逼問一番!

但聽他後面接着問道:“你……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 家住哪裏……你不說,我、我到時候怎麽去找你……”

花仔驟然清醒。

不行不行不能再玩了。

再玩下去, 夫子就要被她玩壞了。

“咳咳咳, ”花仔正兒八經地清了清嗓子, “好吧, 我确實不是男的, 方才都是跟你開玩笑, 現在我得說點正經的, 你好好聽着。”

姜安城點點頭,臉上全是認真。

花仔心頭嚎叫:啊啊啊太乖了啊好想去捏一捏他的臉怎麽辦?!

嘴裏還是得正兒八經地問他:“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姜安城四下裏打量,雪花緩緩飄落, 四周籠着霧氣,舉目皆是森森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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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安城問:“我昨日跟着父親和大哥一起來的西山,這裏自然是西山獵場了,只不過我好像沒有到過這裏……”

“這裏不是京郊的西山,而是通州苦牢山。”花仔道,“你來這裏也不是打獵,而是剿匪。你現在也不是十五歲,而是二十四歲。”

“這怎麽可能?”姜安城明顯地愣住了,“你……唬我玩呢?”

花仔拔出他的劍,拿袖子給他擦擦亮,劍身對準他的臉:“喏,自己照照看。”

劍身如秋水明鏡,清晰地照出一張成年男子的臉。

姜安城整個人呆住,手顫巍巍地撫上自己的臉,眼睛睜得老大:“這是……我?”

花仔微笑:“還不錯吧?九年之後,你就是這麽英武帥氣。”

“那你是誰?”姜安城問,“軍營裏不可能有女人,我為什麽會帶女人來剿匪?”

呃……這個說起來話就好長,不單要解釋自己為什麽會跟來剿匪,還得解釋姜雍容為什麽離開皇宮,還要解釋謝明覺搞出的陣法……花仔光是用想的就覺得有點口幹舌燥 ,幹脆道:“當然,軍營裏怎麽可能有女人?我并不是女人,我是神仙。”

姜安城顯然更懵了。

“你聽好了,你在剿匪時不小心誤入了這處陣法秘境,我就是這秘境裏的神仙。在秘境裏你只有十五歲,要離開這裏你才能變成正常的樣子,知道嗎?”

姜安城一臉狐疑。

“總之,你現在就是要想辦法破陣,離開這裏。”花仔斬釘截鐵地道,“要不然咱們都得玩完!”

“……”姜安城,“可你不是神仙嗎?”

“我是被困在秘境裏的神仙嘛!”

“是妖魔設下的秘境嗎?”

“嗯嗯是的。”

花仔一面說,一面有點小驚喜,原來夫子的腦袋裏,也曾經裝過妖魔之類的東西。

她的話姜安城不知有沒有全信,不過确實開始四處探查出口。花仔為防萬一,“哧啦”一聲撕下一截衣擺。

姜安城立即轉身:“你你你幹什麽?”

臉皮要不要這麽嫩啊夫子!

花仔在心裏咕哝。

咕哝完才意識到,人家現在就是這麽嫩嘛。

遂向他解釋:“陣法奇詭,所以我得做條繩子,我們倆拴在一處,比較不容易走散。”

她一面說,一面已經把衣擺撕成好幾道布條,然後結成一根長長的布繩,一端系在自己手腕,另一端給姜安城系上。

麒麟铠的護腕完美地貼合着他的腕骨,漆黑的顏色襯得他的手格外白皙,布帶在護腕上打了個結,花仔手腕上的小鈴铛擦過姜安城的手背。

一點涼意,從手背擴散,像是一朵雪花在肌膚上化開,一直沁進心裏。

“你真的是神仙嗎?”姜安城問,聲音微微低沉。

“自然啦。”花仔試了試布繩的長度,很好,這樣他們兩個萬一有一個碰巧出了陣,另外一個可以拉着繩子跟上。

應該是神仙吧……

姜安城看着她的眉眼,微微垂下的眼睛裏掩藏着難以言喻的溫柔。

因為,他從來沒有在世上看過這樣的女孩子……

兩人分頭尋找出路,半天後碰頭,都是無功而返。

這時候花仔忍不住開始想念姜夫子。

這姜二公子好玩歸好玩,若論好用,果然還是夫子厲害。

雪越下越大,兩人找到一株大樹下,生起一堆火,暫時避避風雪。

花仔身上還帶着幹糧,是一張梆硬的大餅。

她把餅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姜安城。

姜二公子試了試這能砸碎石頭的硬度,皺眉:“這怎麽吃?”

花仔用她的牙口示範了一下,頑強地咽下去:“難吃是難吃,總比餓着強。”

姜安城皺了皺眉,把她手裏的餅拿過來,用劍尖挑着,放火堆上烤了一會兒。

花仔很快便聞到了一股芬芳的面香,再回到她手裏的大餅變得熱騰騰的,又松又軟,她啊嗚一口就能咬下一半。

“厲害啊夫子!”她對他豎起大拇指。

姜安城微微一愣:“你叫我夫子?”

“嗯,因為你在麟堂授課嘛,所以大家叫你姜夫子。”

“我為什麽會在麟堂授課?”姜安城訝異,“就算授課,也是在太學吧?”

“在太學你也是夫子。”

“怎麽可能?要麽修文,要麽修武,我怎麽會兩處都學,哪裏忙得過來?”

“要不怎麽說你厲害嘛,你看我這個神仙都要你來搭救。”

姜安城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在太學和麟堂兩處授課,然後還要來剿匪?忙成這樣,怎麽活?”

花仔心說授課剿匪只不過是兼差,您的正職才叫忙呢。

“你既然是神仙,定然知道我九年後在做什麽吧?”姜安城問道,“九年後的我是個什麽樣?我父母還好嗎?大哥成親了嗎?阿容已經是皇後了吧?可有誕下皇子?”

花仔咬着餅,頓住。

陰暗天色,雪花飛舞,茂密的松枝在風雪間隔着一片小小的天地,火光跳躍,在他臉頰上投出一道黃金一般的光。

他的眸子清澈至極,柔和至極,就像一株春天裏剛剛發出來的嫩芽,欣欣向榮,一派天真。

他還沒有經歷過風雨,那些讓他在陣法中狂亂的事情,尚未發生。

“嗯,你父母都挺好的,你父親在朝堂上說一不二,沒人敢不聽他的。你母親身體特別好,三餐都吃得很香,眼見就要發福了。”

姜安城的眼睛微微亮:“母親胃口一向不佳,身體也頗為虛弱,原來在未來竟好起來了。”

“嗯嗯,她碰上了一個好大夫,給她吃了幾副藥就好了。”

姜安城連連點頭:“好,好,好。那阿容呢?”

“你妹妹才貌雙全,入宮就受寵愛,皇帝特別疼她,她入宮第二年就生了孩子,還是皇長子。”

姜安城滿足得嘆息:“那可再好不過。我就知道,阿容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姑娘,沒有誰不喜歡她的。我大哥呢?以他的才幹,此時肯定已經名揚天下,成為父親的左右手了。”

“嗯……”花仔看着他眸子裏的光,聲音不自覺變得輕柔,“他身上兼任吏部與兵部的差事,還兼着五城兵馬指揮使,很威風呢。”

姜安城點頭:“吏部管天下官吏,選賢任能,兵部管天下兵馬,調度周密,五城兵馬指揮使管京師安危,須親身臨戰……真不是我大哥啊,只有他那樣文武雙全的人,才能以一身兼任三職,只是,有點辛苦呢。”

花仔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瞬,沒有說話。

這個身兼三職的人,是你啊。

這個文武雙全的人,也是你啊。

這個辛苦的人,更是你啊。

“我大哥該成親了吧?”

“嗯,成了,娶的是他喜歡的姑娘,不是風家的。”

“原來大哥忙成這樣,還有空找到自己喜歡的姑娘。”姜安城笑,“天下真不知道有什麽樣的姑娘能配得上大哥,大嫂是哪家的?”

花仔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笑容比雪中的火光還要溫暖,仿佛是黃金般的質地,能折射出陽光。

“……小神仙?”

花仔回神。但這個問題有點難編,姜家少家主娶妻首先當然是看門第,門第不對這謊話就要被戳穿,可問題是她哪知道京中出貴女的門怎麽給有幾家?只有套用茶樓裏聽來的故事,現編一個:“話說有一天你大哥下朝,經過一家茶樓,樓上有一塊帕子飄落,好巧不巧,偏偏就落進你大哥的懷裏。那就是你大嫂和你大哥的相逢了。她姓……姓謝。”

“原來是謝家的姑娘。”姜安城點頭,“謝家是書香門第,大嫂一定是知書達禮。”

花仔也連連點頭:“那可不!”

“只是……我父親沒有反對麽?”

花仔一愣:“都書香門第知書達禮了,為什麽要反對?”

“大哥是姜家的少家主,他娶的不單是自己的妻子,更是姜家未來的女主人,單是一個謝家,恐怕父親不會滿意。”

花仔心說你們姜家的少家主娶老婆這麽麻煩的嗎?

“你爹起初當然是反對的,可架不住你大哥和你大嫂情比金堅,把生米做成了熟飯,大胖孫子都生出來了,你爹還反對什麽?”

姜安城震驚:“什、什麽?大哥大嫂竟然……”

花仔瞧他這眼珠子都快要滾落的表情,顯然是自己編得不對,但哪裏不對?明明合情合理十分完美嘛。

“總之!你大哥跟你大嫂好好的,眼下兒子都能打醬油了。”

姜安城臉上依然是震驚:“我的侄兒是姜家嫡孫,為何要去打醬油……”

“這就是個比方!”花仔的想象力快被逼到瀕臨破産了,她的手一揮,決定跳過大哥大嫂這一環,直接道,“至于你,九年後的你在太學和麟堂當夫子,每日過得逍遙自在……”

姜安城“撲哧”一下笑了。

花仔:“你笑什麽?”

難道她又編錯了?

“往來于太學和麟堂之間,疲于奔命,還要奉命剿匪,這也算是逍遙快活嗎?”

花仔:“……”

花仔:“那你說,什麽才是逍遙快活?”

他臉上帶着笑意,溫潤中透着一點肆意,眉眼間有光芒流轉。

“自然是同二三知己雲游天下,踏遍大江南北。賞過江南春,見過北疆雪,飲過三春酒,簪過四時花。不為名利所羁,不為世情所絆。身似浮雲,月白風清,那才叫逍遙快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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