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司機在小區門口停下,沒有再往裏開,顧景衡掃碼付過錢,彎身跨出車門。

此時的天空不是黑漆漆的,隐約透着點亮,像青鴨蛋的顏色,小區裏安靜如常,腳下的水泥路每踩一步,皮鞋底便會留下粗砺的聲響。地面太硬了,連覆在上面沒鏟幹淨的雪沫子也是硬邦邦的質地。

進了門,顧景衡脫了黑色大衣扔到沙發上,屋裏開着地暖,溫度适宜,他解開袖扣往上挽了幾道,視線淡淡掃過那人的臉——不大不小的一塊青紫瘀斑,被蒼白臉色襯托着,像溪澗裏的一條魚。

“家裏有備用藥箱吧?”男人從聯想中抽回神。

穆洺兩眼空洞地看着男人,一副戰事後疲累困倦的模樣,他伸手指了指電視櫃下面的小櫃子,嗓音也是累極的:“那櫃子裏應該有。”

顧景衡取出藥箱,坐到穆洺旁邊打開,裏面的常用藥擺放無序,亂糟糟地擠挨在一塊,他随意翻了翻,拿了碘伏和棉簽出來。

“自己弄。”他說。

穆洺讷讷的,把藥瓶攥在手上,一動沒動。

顧景衡看不過眼,直接從他手裏抓起碘伏瓶,三兩下擰開,用棉簽沾了點出來,擒住對方下巴,“別亂動。”

然後把紫紅色的藥水一點點搽在傷口上。

清涼絲絲滲入,穆洺感受不到一丁點疼,注意力全被下巴上的那只手吸引住了——他最愛男人的這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連上面的紋理走向都令他心生顫抖。

思維飄得有些遠,穆洺垂眸穩了穩心神,強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傷口上,痛覺神經漸漸變得敏感,他不禁“嘶”地叫了一聲。

顧景衡停下動作,特地看了他一眼,暗流湧動間,男人也只是扔了棉簽,不留情面地擠出兩字:“活該。”

穆洺抿了抿唇:“我是活該,從小到大不管我幹什麽事,總要比期望值差一點,小升初差了一點,中考也是,包括後來跟你談戀愛,我沒有哪次是順順利利的。”

顧景衡沒說話,把碘伏瓶的瓶蓋重新擰好,抓在手上看上面的使用說明和生産企業,這讓穆洺多少有些局促,不過卻也習慣了,自己當年就是被他這副冷心冷性的樣子迷得死去活來。

但是,他知道,男人在聽,在很認真地聽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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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決定命運,我這人想法太極端。”穆洺笑了笑,發自內心的,“我跟你哥結婚就是為了賭氣,很可笑對吧,我當時滿腦子就一個想法——我要攪和得你家不得安寧,讓你媽不得安寧。”

氣流逐漸收緊,像細密的網,雙方都冷靜了一會兒,穆洺抑制住鼻間的哭腔:“你今天喝酒了?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起身往廚房走,不料顧景衡突兀地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穆洺煩躁地抽出手,鼻腔裏的那股酸澀愈發明顯:“你媽媽說我配不上你們家,說我這輩子都攀不上你們顧家,我心裏憋悶,那時候總是動不動就跟你發脾氣,想着她欺負了我,我只能從她兒子身上給作回來。”

顧景衡淡聲道:“都過去了。”

穆洺苦笑了聲,搖了搖頭:“過不去了,我這輩子被我自己過成了笑話……”

顧景衡打斷他:“你跟顧紹逸離婚吧,他不适合你。”

“我當然會離婚,我本來也不愛他。”穆洺坐回沙發上,這回離顧景衡只有半寸的距離,用肉眼看,兩人大概已經腿碰着腿了,“景衡,你告訴我,你希望我離婚嗎?”

他問出這話時,眼睛一直在盯着男人,他甚至能感覺到顧景衡的面部肌肉輕微跳動了下。

“這事跟我有什麽關系。”顧景衡冷冷地說。

穆洺擡手打了男人一下,無傷大雅的動作,幅度極輕,就像以往無數次的嬉鬧,最終他都會被男人死死鉗制住,心甘情願地淪為荷爾蒙的奴隸。

今非昔比,他沒有等來一次暧昧的鉗制。

穆洺點了根煙,深吸一口,出言刺激男人:“真像你說的跟你沒關系,你今天幹嘛還要來?”

顧景衡抽掉他手上的煙,放到自己嘴邊吸,依稀察覺到故态複萌的跡象,男人有一下沒一下地抽着煙,好半晌才開口道:“你不用總拿這些話刺激我,聽多了其實挺煩的,我還是那個意思,你要真想好好過,就趁早跟顧紹逸散了,他在外面玩得很開,你根本管不了他。”

“我沒想管他,看球賽那次,你說你不在乎綱常倫理,如果我跟你哥離婚了,你會跟我在一起嗎?”

顧景衡的咬合肌動了動,久久沒有開口,側臉勾出流暢線型,隐在燈光下如同雕塑,他抽完了手上的煙,問:“你打算什麽時候跟他離婚?”

穆洺回:“沒想好。”

顧景衡把煙蒂撚進煙缸裏,然後擡眸,眼神淡漠:“當初鬧分手的是你,勾引顧紹逸的也是你,現在過不下去的還是你,小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穆洺感覺到昔日的愛意在一點點流逝,他慌不擇路地想挽留,淚水隐隐在眼眶裏打轉:“我不知道。”

顧景衡最煩別人哭,特別是在他跟前哭,他別開眼,不想在這裏多待一刻,“我回去了。”

“是不是他回來了?”穆洺下意識問出這話。

顧景衡沒承認,也沒否認。

穆洺咬着嘴唇,內心快要嫉妒瘋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也會變得面目可憎。也許,愛情的本質,就是教人瘋魔。

顧景衡順手拿起大衣外套,再一看穆洺,停頓稍許,“這幾天傷口別沾水,少吃重口的,我哥那人私生活很亂,你最好抽空去醫院做個檢查。”

穆洺方如夢初醒,一絲羞恥在心頭滑過,“我沒有跟他……”他沒有繼續往下說,轉而問男人,“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了?”

“早點休息。”顧景衡拔步往外面走。

穆洺跑上前攔住去路,繼續重複剛才的問題,“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小演員了!?”

顧景衡沉沉地看着他:“你已經結婚了,我不可能站在原地一直等你,喜不喜歡重要嗎,沒有他,也會有別人。”

穆洺不依不饒,整個人像是處于崩潰邊緣,“不是的,你肯定喜歡他!不然他怎麽在你身邊呆了這麽久!”

“別發瘋。”顧景衡皺起眉頭,“咱倆的事,等你離婚了再說,我沒興趣動顧紹逸的人。”

穆洺重燃起希望:“是不是只要我跟你哥斷了,你就還跟以前一樣?”

顧景衡點了點頭,似安撫,又似真心實意。

“我知道了。”穆洺欣慰地揩去眼底的淚,一切都沒變,這個男人永遠是屬于他的。

雪沫子被西北風刮起,在空中簌簌飛舞,男人套上大衣走出樓道,高大身影在小區昏暗的路燈下,影影綽綽。

他叫了輛車回去,到家時,陸宇舟蜷在沙發上睡着了,電視機還開着,上面正在播放《天龍八部》,不知是第幾遍刷了。

顧景衡拿遙控器關了電視,俯身将人抱了起來。陸宇舟被他這一身冷氣驚醒,渾身打了個冷戰,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神志還一半掉在夢裏:“幾點了?”

“馬上十一點了。”

陸宇舟摟上男人脖子,“還說等你來着,不小心就睡着了。”

“戲還有多久拍完?”

“還得拍一個月呢。”陸宇舟困到不行,說話聲含含糊糊的,“我是偷偷溜回來的,後天就得走了。”

顧景衡把人抱回了主卧,輕放到床上,“睡吧,我去沖個澡。”

陸宇舟揉了揉眼睛,困意消散大半,他還記得晚上那會兒男人的形色匆匆,難免讓人想多,“是家裏有事兒嗎?還是……朋友找你有事兒啊?”

“都沒什麽事。”顧景衡給自己點了根煙,無意瞥了眼床上的人,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下,“瘦了。”

陸宇舟面露喜色,翻身下床去照鏡子,鏡子裏果然是個瘦美人,“我已經餓了兩月了,晚上就啃黃瓜,再不瘦,那都沒天理了,這樣上鏡才好看。”

顧景衡打量他一會兒,“該吃飯吃飯,以後少折騰。”

“你不懂,越折騰越進步。”陸宇舟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別在房間裏抽煙啊,味兒太難聞了。”

一邊說還一邊擺手,以此來驅趕煙霧。

顧景衡沒說什麽,咬着煙轉身走去盥洗室。

“喂,也別躲衛生間裏抽啊。”陸宇舟在後面嚷。

大約半個小時過去,陸宇舟快要睡着,迷糊中感覺有只手探進他衣服裏,他本能地想拒絕,“不了吧,我今天好困啊。”

身後的動作沒有停,反而愈發激烈,陸宇舟閉着眼随男人折來疊去,這一夜大汗淋漓,釋放之後,他蜷着身子微微喘氣。

顧景衡将人攬進懷裏,“拍戲累嗎?”

陸宇舟有氣無力地哼哼:“還行,不是很累,沒在床上累。”

顧景衡捋他汗涔涔的頭發玩。

“別動我頭發。”陸宇舟甩甩腦袋以躲開男人的手,“你都快把我拆散架了,小心我告你家暴。”

顧景衡笑了笑,笑得有些索然,還有些意興闌珊,他把人松開,平躺下,右臂枕在腦袋上,沒一會兒,右側傳來陸宇舟的呼吸聲,男人阖上眼皮,不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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