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晚宴(二)

陸宇舟走走轉轉,東西吃了不少,酒也喝了不少,還在想,一會兒回家得喊個代駕。侍應生端着盤子一趟一趟地補充長餐桌上的食物,從他們魚貫而入的身影中,陸宇舟瞧見了正在跟某位女演員交談甚歡的時矜。

他走過去,從背後拍了人家一下,“好久不見啊時老師,這次又斬獲了大獎。”

時矜轉身,搖了搖手裏的香槟,“下次就輪到你了。”

女演員沖陸宇舟微笑點頭,然後身姿妖嬈地走去別處。

“那敢情好。”陸宇舟和顏悅色道,“咱倆也算半拉朋友吧,以後要是有什麽大制作的電視劇,你幫我推薦推薦,能撈個小配角就行了。”

時矜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語氣捏酸拿醋似的,讓人一時摸不着頭緒,他說:“你問顧先生要不就得了。”

“現在可要不着了。”陸宇舟試圖以輕松的口吻來掩蓋心裏那一點不舒坦。

時矜收回視線,看着他:“你倆一塊來的?”

“誰倆啊?”

時矜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往後看,陸宇舟順着他提示的方向看過去——顧景衡身穿黑色西裝,跟身邊一位年長的男士在說話,他微微躬着身子,笑容溫和,動作神态屬于晚輩式的,得體且充滿敬意,發型梳理得很整齊,顯得臉色十分清朗。

陸宇舟瞄了一眼就轉回了頭,表情即刻變得生硬,當下就想找個地方趕緊躲起來。

窘态畢現,時矜一眼就察覺出了端倪,嘴角微微上挑,“我還是第一次見顧先生出席這種場合,倒是經常能看見他哥。”

“是嗎?”陸宇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稍微收了收情緒,“商人嘛,無利不起早,肯定是奔着什麽目的來的。”

時矜一口抿掉了杯中的香槟,神态放松自然:“你對他有意見啊?”

陸宇舟被他嗆得往後退了一步,穩了穩心神,直白道:“你不用總把我當假想情敵,我和他已經分了。”

他也學着時矜的樣子,一口抿掉了香槟,語氣略有些煩躁,“被你烏鴉嘴說中了,我确實沒摸透他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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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矜輕輕哼笑:“你是刺激受大了嗎,見誰怼誰,怪不得不招他待見。”

“讓你看笑話了。”陸宇舟覺得忒沒意思,四處望了望,想早點散場,“真無聊,還不如回去背劇本呢。”

他跟時矜道別分開,正打算走,迎面撞見他們公司的郝總,郝總今天西裝傍身,領口處還別出心裁地系上了酒紅色小領結,由于身材微胖,看着挺滑稽的,卻莫名多了幾分親和力。

每次看見他,陸宇舟就想起了舅舅家樓下的張大爺。

郝總兩眼放光,仿佛是逮着了做實驗的小白鼠,“小陸。”

陸宇舟被他盯得非常不自在,不情不願地哎了聲:“郝總,我正要跟你打聲招呼呢,今兒太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我帶你去見個人。”郝總在前頭領路,陸宇舟就跟在後面,以為是要去見哪位導演或制片,“這人來頭可大了,啓泰集團的二少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剛才我看別人都過去招呼了,咱們也不能落于人後,到人跟前露個臉那都是好的。”

“咱公司那麽多人,你幹嘛非挑我啊。”

“你嘴甜啊,其他那些個人吧,都沒你會來事兒。”

“不行郝總,我暈高,不能跟個兒太高的人說話,一說話,就容易暈,就容易腦供血不足。”陸宇舟頓住腳,妞妞妮妮的,顯然是不肯去見。

郝總看身邊沒了動靜,折回去拽住他一條胳膊,“天大的好機會,你裝什麽暈,就你事兒多,好好表現,回頭給你配個助理。”

陸宇舟被強硬拉到了顧景衡身前,他低着頭,聽見了他們郝總谄媚無比的聲音,“這是我們公司的小陸,最近正在拍電影呢,是個喜劇片,您看他是不是長得挺喜慶。”

顧景衡打量了陸宇舟好一會兒,并不作評價,全然是把他當做陌生人。

郝總尴尬地笑了笑,拿胳膊怼了下陸宇舟,見對方還是沒反應,便自顧自地說道:“他名兒叫陸宇舟,最近熱播的那個《逐鹿》裏頭就有他,是吧小陸,你跟顧總介紹下你演的角色?”

陸宇舟低頭嘟哝了句:“我演一個謀士。”

“長得又不醜,你老低着頭幹嘛呀,你把頭擡起來。”郝總都想親自動手幫他把那顆頭顱給撥正了。

陸宇舟緩緩擡起頭,呲牙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顧景衡的反應冷漠到極限,甚至連一句敷衍的客氣話都吝啬,他回身,拍拍一旁的秦明澤的背,接着交耳幾句,然後便走了。

“架子真大。”郝總嘀咕道。

陸宇舟松口氣,“那可不,就不該跟他們這種人打招呼,拽上天了。”

郝總唉聲嘆氣一番,轉身也走了。

秦明澤玩味地看着他,陸宇舟咽了口唾沫,強顏歡笑道:“秦總哈哈哈,好巧,改天一定要來家裏吃飯。”

大廳裏依然燈光如晝,人人三三兩兩的站着,談笑風生,不少演員走到那些導演跟前晃蕩幾圈,互相要是熟識,那就放開懷好好攀談,要是名氣和地位相差太大,則會過去恭敬地打聲招呼。

宴會氣氛正濃,陸宇舟看了下表,已經九點多了。

他望着酒會上的飲食男女,很慢很慢地咽下嘴裏的酒,滋味醇厚,在舌尖上緩緩纏繞。

隔着人群,他看見顧景衡慵懶地坐在靠牆的一排椅子上,陸宇舟趕緊偏過身子。

“他怎麽會來?”陸宇舟又犯起嘀咕,這已是今晚的第三次了,他不動聲色地喝完杯裏的酒,避着目光走到甜品臺那邊,再回頭看,顧景衡已經不在剛才的位置了。

鄭昊今晚也在,瞧陸宇舟一個人滿場亂竄,身邊都沒個伴兒,怪可憐的,于是特意把人領到熱鬧的舞池邊,“再玩一會兒就早點回去吧。”

陸宇舟看着拉小提琴的外國男人,“我還是第一次走紅毯,你們怎麽會來?”

“收到邀請函了。”

陸宇舟百無聊賴地觀察周圍的帥哥美女,看樣子并不信這套說辭,“他可沒這麽閑。”

鄭昊笑了笑:“可能心情不好吧,過來放松放松。”

陸宇舟撇了撇嘴:“我就沒見他心情好過,成天擺着張臭臉。”

鄭昊哈哈大樂,“你又忘了景衡教你的話了,做生意有退有進,必要的時候就得端着姿态。”

“狗屁不通的話,早忘了,告訴你件事兒,我和你家老板已經分了。”陸宇舟冷不丁撂下這話,然後擡腳走人。

酒會結束,陸宇舟眼睜睜看着周曉星上了秦明澤的車,禮堂外圍燈火璀璨,豪車一輛輛地開走,唯獨他形影相吊。

代駕按時過來,他坐上車,靠在後座阖眼休息。

鄭昊一直等到陸宇舟離開,才聽身邊的男人沉聲吩咐:“走吧。”

“來都來了,怎麽不把小陸一塊接回去?”

顧景衡揉捏眉心,“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鄭昊聯想起小陸剛才的話,看來兩人是真分了,說話不免有些磕絆,“知道了,以後不提就是了。”心裏卻想着,邀請函送過那麽多回都不見你來赴約,偏偏趕在吵架這當兒來了,還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明天陪我去射箭館。”

“好啊。”

***

三環內某家私人射箭館。

顧景衡脊背挺直,拉着弓肅然地瞄準靶心,在弓張力拉到最大的時候,快速射出去,“嗖”地一聲,鄭昊擡頭看了眼,又一個十環。

鄭昊是看客,對此沒什麽興趣,箭在弦上,最好成績徘徊在八環邊緣,顧景衡不一樣,次次正中紅心,讀書那會兒,他就酷愛這類游戲,認為是學業繁重之餘的解壓。

“歇一會兒吧。”鄭昊幫他擰了瓶水。

顧景衡放下弓,解開腰後纏負的箭筒,随手拿起桌上的水,仰着脖子灌了幾口,鄭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玩手機,頗為随意地問:“心情不好啊?”

顧景衡拉開椅子坐下,拔了手上的金屬色護指仍到桌上,臉上沒什麽情緒。

“你倆這回要冷戰多久?我可沒提他名字啊。”鄭昊半開玩笑地說。

顧景衡沒搭腔,鄭昊看出他興致不高,及時轉了話茬,“改天咱倆去打網球吧,好久沒出身熱汗了,天天坐辦公室,身體真夠嗆。”

顧景衡活動了幾下右手中指,指根處是他剛才戴護指的地方,“裴子骞他們約過你幾次,也不見你去。”

“我跟裴大少爺不熟,他那些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去了也沒話說,怪尴尬的。”

“多見幾次不就認識了。”顧景衡低頭活動指關節,表情裏沒有半分溫度,“多個朋友多條人脈,沒壞處。”

“那倒是。”鄭昊看了他一眼,“你跟小陸這回來真的啊?”

“我跟他就沒真過。”顧景衡抓起桌的複合弓,調試承重。

鄭昊還有點眼力見兒,沒好意思再往下問,“分分合合其實挺正常的。”

說完停頓了下,又道:“小陸子這人吧,心裏不藏事,有什麽說什麽,就是有時候說話太直白了,把這毛病改了,那就完美了。”

顧景衡沉默數秒,淡聲道:“你不了解他,他才是最會藏的那個……娛樂圈混久了,人也變得越來越世故,我就不該招惹這麽個玩意兒。”

鄭昊聽出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嘆了聲氣,沒說什麽,關系停在這裏也挺好,這倆真要奔着結婚去了,顧母那關就過不了,以後肯定一堆糟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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