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失憶(三)
甜妹是第五天才知道陸宇舟住院了,這些日子她被雜志社安排接待德國客戶,忙得是焦頭爛額。大學裏光顧着玩,英語勉強六級水平,現在一對上老外,根本吐不出幾個詞兒,磕磕巴巴,連蒙帶比劃,還想着日後一定要去報個英語速成班。
她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一屁股坐到床邊,迎着陸宇舟的陌生打量,“幹嘛這麽看我?”
這幾天每進來一人,陸宇舟都要在腦子裏回憶一遍,仔細想過後,他确定自己不記得這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甜妹壓根不信失憶這回事,以為對方在捉弄他,狡黠地笑笑:“拍戲呢,我懂我懂。”她斂住笑,擺出一個風情萬種的迷離眼神,“我姓楊,名玉環,字貴妃。”
陸宇舟直接看愣了,心想這姑娘挺有意思啊,于是見招拆招:“哦,你就是楊貴妃啊。”
甜妹腼腆地點點頭:“正是小女子。”随後目光一瞥,看準了床頭櫃上的那籃水果,“呀,這邊還有新上供的荔枝呢,我命令你給我剝。”
陸宇舟被逗樂了:“我偏不剝,你能把我咋滴。”
“那就打你板子。”甜妹撲到床上就要拍他屁股,男女之防在她眼裏約等于零,誰讓他倆是姐妹。
“你幹什麽!?”鄭昊剛去抽根煙的功夫,這就進來個瘋女人。
甜妹停住手,理了理耳邊的碎發,“沒幹嘛,你吼什麽呀!”
鄭昊把她拉到旁邊,嚴肅教育:“你搞搞清楚他是病人,萬一壓傷了怎麽辦,玩鬧也得有個度吧。”
甜妹自知理虧,嘴上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索性瞪了他一眼,坐床邊給陸宇舟剝荔枝。
陸宇舟看這姑娘一臉受傷,便小聲安慰她:“他是我前男友的秘書,等我前男友過來,我讓他幫你出氣。”
甜妹還是恹恹的:“不用了,我現在特難過,你好像真的不記得我了。”
陸宇舟也覺得難過,不光是對于朋友,他現在連前男友也一并忘得幹淨,死活想不起來曾經的相處細節,“他們說我腦子進水了,所以失憶了。”
甜妹把剝好的荔枝塞進他嘴裏,再随手抽了張紙擦了擦手,“咱倆是大學同學,大學裏的事兒你也不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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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了。”
“那過雲謙呢?這你總該記得吧。”
陸宇舟絲毫想不起這個人,讷讷地問:“他是誰?”
甜妹嘆了聲氣,往者不可谏,過去的就該過去,“他也是咱們的大學同學,不過跟咱們不太熟,林成你還記得嗎?”
陸宇舟搖頭。
“他是你大學室友,奇葩一個,特喜歡穿gi的冰絲內褲,還喜歡把那嵌着logo的邊兒故意露出來。”
陸宇舟撿樂子聽:“嘿嘿,你怎麽知道?”
甜妹支吾起來:“就、就被我看到了呗,他不是老把他那內褲邊兒露出來嘛。”
晚些時候,病房裏來了兩位醫生,都是身材挺拔的高個子,顏值放在那些不修邊幅的男大夫裏,明顯屬于拔尖水平,年輕些的管另一位叫“老師”。
那位老師拿着核磁共振的片子到透光的地方簡單看了看,“沒什麽問題,他以前有這毛病嗎?”
“以前沒有,從河裏撈出來就成這樣了。”那位學生看了眼陸宇舟,“這是我表哥的對象,你好好給人看看。”
老師走到病床前,豎起食指叫陸宇舟辨認是數字幾,陸宇舟以為是什麽神秘檢查,一板一眼地回答:“一。”
對方又伸出兩根手指,“這個呢?”
陸宇舟說:“這是‘耶’。”
對方笑了笑,回頭跟他學生說:“這不沒事兒嘛,挺好的。”
學生有點無語:“這也行?”
老師收起膠片和紙質報告一齊裝進配套的袋子裏,“你去問問神經科的老徐,這種不明原因的失憶他有經驗。”
陸宇舟插了一嘴:“兩位大夫,我以後能正常生活嗎?”
那位老師沒說話,年輕些的醫生說:“你就是忘掉了一些事兒,對你生活沒影響。”
甜妹面露愁容,顯得比當事人還要憂慮,“他是大明星,跟咱普通人的工作性質不一樣,不影響吧?”
年輕醫生聞言笑了笑,特地打量了這姑娘一眼,“能有什麽影響,他現在能吃能睡的。”
……
甜妹陪他到中午,實在是事多纏身,她跟老板只請了半天假,不到中午她就趕回雜志社了。
中午孫姐過來送飯,三菜一湯,菜色清淡。
她把保溫盒一層一層拿出來,擺到餐桌上,陸宇舟坐過去,有滋有味地吃起來,他身體一日日好,食欲也增了不少。
“顧先生今天沒來啊?”孫姐狀似無意地問。
陸宇舟說:“他公司有事,晚上才能來。”
“也是,先生很忙的,以前小江那邊他也不怎麽去。”
陸宇舟夾菜的手停了下來,定定地望着她:“小江是誰?”
孫姐裝出禍從口出的樣子,神态間慌慌張張的,顧左右而言他:“先生沒跟你說嗎……”
陸宇舟皺起眉頭:“他沒說。”
“小江是顧先生的男朋友。”孫姐臉色不怎麽自然,大概也知道自己幹了件虧心事,“就是好久沒見着他人了。”
陸宇舟摸向玻璃杯,把它狠狠往桌上一掼,杯裏的水濺了出來,起身,看着孫姐:“我會跟顧景衡問清楚了,你別想騙我。”
孫姐哆嗦了下,想收場:“我、我也是猜的,他們不住在一塊,但是顧先生偶爾會過去。”
陸宇舟推了碗筷:“我吃完了,你收拾收拾早點回去吧。”
“顧先生挺忙的,這種事就別問了吧,我就随口一說,真假還不一定呢。”
“我都成小三了,我當然要問清楚了。”
孫姐連連嘆氣,覺得自己方才沒沉住氣,無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先生這回肯定得發火。
待人走後,陸宇舟跑去衛生間,把剛才的場景對着鏡子重演了一遍,一人分飾兩角,重塑得有鼻子有眼。
“還是不夠威嚴啊。”陸宇舟用手指吊起兩邊眉毛,再對着鏡子,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抑揚頓挫地唱起,“京城有個陸青天,鐵面無私辨忠奸,江湖好漢來相助,馬朝和馬漢在身邊……”
他踩着小步子從衛生間蹿出來,“噠噠噠噠噠噠噠我就是陸青天……”門外有敲門聲,陸宇舟三步并作兩步跳上了床,鑽進被子,“請進。”
護士推着擺藥車進來,笑着看向他:“今天狀态不錯啊,剛才聽見你唱歌了。”
陸宇舟有點羞赧:“我吊吊嗓子。”
護士給他挂上鹽水,叮囑他有事按鈴,随後便推着擺藥車出去了。
顧景衡确實忙,競标這種事不等最後簽好合同,一切都不作數,他白天脫不開身,派鄭昊去醫院看過幾次,晚上組了場飯局,把上次工商局的幾個領導都喊來了。
他酒量一般,雖然帶着兩個擋酒的下屬,最後還是喝了不少,從酒店出來,人已經差不多五分醉了。小高給他開門,他脫了外套扔進後座,扯開領帶靠在座椅上閉眼小憩。
“去醫院。”
“哎,好。”
小高這幾日開車不敢不穩當,拐個彎都要慢慢悠悠,生怕出事。九點多的北市,霓虹閃爍,紙醉金迷,小高一路往省人醫開,四十多分鐘的車程,到了。
陸宇舟沒睡,邊看電視邊等人,聽見門口動靜,他趕緊蹿上床,閉眼裝睡。
顧景衡放輕腳步,在床邊伫立了會兒,清冽的氣息籠在四周,那氣息越來越近,陸宇舟感覺到男人的嘴唇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
“還裝。”顧景衡低笑出聲。
陸宇舟睜開眼,一下子坐起來,“你怎麽知道的呀?”
顧景衡神情疲憊,卻是難得耐着性子:“眼睫毛在動。”
“這都被你發現了。”陸宇舟也笑,“你今天還回去嗎?”
“不回去了。”
“哦,那你睡哪兒?”話剛脫口,陸宇舟就咂摸出了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顧景衡站起來瞧着他:“我去沖個澡。”
陸宇舟趕緊順着臺階往下爬:“早該去洗澡了,一身酒味兒,熏死了。”
說來也奇怪,不過短短幾天,陸宇舟表現得越發依賴這個男人,像心裏長了個黑洞,急需有人去填補,明知道好看的男人是毒品,吸多了會上瘾,他還是不可自抑地食髓知味。這會兒他躺在床上,光是聽見水聲,身體和心理已經快要雙雙淪陷,他輾轉反側,把一切欲望歸咎于“他是我醒來後第一個看見的人”,還是個五官氣質都十分出色的男人。
顧景衡洗完澡擦着頭發出來,下身裹了條浴巾,陸宇舟趕緊別開了眼,眼睛裏像長了針眼,情不自禁地往那邊瞄。
這邊沒有睡衣,顧景衡打電話叫孫姐送身睡衣和明日要穿的襯衫來,然後坐到沙發上用ipad登陸郵箱查看郵件,期間又給助理打了通電話交代處理一些收尾工作。
整個過程,男人都沒往陸宇舟這邊看,專注且禁欲,室內只剩下挂鐘滴滴答答的聲響,安靜得透出詭異。
陸宇舟鬧心,像有根羽毛在他心尖撓,翻來覆去地嘆氣。
“睡不着?”顧景衡摘下眼鏡問。
陸宇舟小聲回:“白天睡多了,不困。”
顧景衡拿起平板,長腿邁向他,“睡不着就別勉強了,起來刷會兒天龍八部。”
陸宇舟納悶,這人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顧景衡看他眼色就知道:“視頻沒退出,我剛才正好用了平板。”說着把ipad扔到床上,“繼續看吧。”
陸宇舟卻突然叫住他:“我問你,你是不是有對象了?”
顧景衡擰眉,盯着他看。
“要是你有對象了,就不要跟我這個前任牽扯不清,過幾天我把住院的錢還你,你不用再過來了,反正還有兩三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顧景衡眼神裏的晦暗一閃而過,無奈地笑了笑:“我沒有對象,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陸宇舟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狐疑地審視他:“那咱倆當初為什麽會分手?因為性格不合嗎?你确實不是我喜歡的性格,但你這人長得還行。”
幾秒鐘的緘默之後,顧景衡慢慢靠近他,目光一點不剩地全落在陸宇舟的臉頰上,鼻息很近很近,“那我現在重新追你,好不好?”
“不好,你看見我那上面插尿管了。”說着話,陸宇舟把頭埋進被子裏,“太可怕了,我沒臉見人呢。”
顧景衡笑,“我沒看見,我那天不是被你打發出去了嘛。”
大概十一點一刻的樣子,孫姐帶了衣服過來,心裏杵,她放下就準備走,顧景衡卻叫她在外面等一等。
男人換好衣服,帶上門出去,孫姐料知暴風雨來臨,整個人畏畏縮縮的:“先生,您還有什麽事兒嗎?”
顧景衡摘下眼鏡擦拭鏡片,看都沒看她:“做完這個月你就可以走了。”
“為、為什麽?”
顧景衡目光一凜,聲音沉得叫人心慌:“你說呢。”
“先生,我當時就是随口提了句,我沒有其他意思。”
顧景衡打斷她:“不早了,你先回去。”
陸宇舟一直在留意外面動靜,倒也沒聽出什麽名堂,不過心裏踏實了,等顧景衡進來,兩人同卧一床,他使喚男人幫忙舉着平板,自己則枕在人家胳膊上舒舒服服地看電視。
“今天有個姓楚的主任來看過了,他也說不出是什麽原因導致的失憶。”陸宇舟興致昂昂地說,“他太太還是我粉絲呢,我讓他明天把太太帶過來,我要給我粉絲簽個名。”
“随你,你把這兒辦成粉絲見面會,我都沒意見。”
“謝謝。”陸宇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這人當男朋友還是挺夠格的,我以後就叫你景衡吧,你還有別的小名嗎?要不叫你小顧怎麽樣?”
顧景衡心思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小顧不好聽,其他的随便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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