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見家長(二)

從醫院出來,日頭西斜,光線一點點微弱,冬日白晝短,汽車開到家時,天幕隐約黑了下來。陸宇舟抱着小白走去二樓,敲響主卧的門。

盛毓清打開門,從他手上接過貓和藥,極為敷衍地來了句“謝謝”。

陸宇舟有意讨好:“醫生說小白是在吐毛球,以後要是還遇到這種情況,給它每周煮兩次雞蛋黃,那個可以幫助排毛球。”

“知道了。”盛毓清擡手想關門。

陸宇舟伸手擋了下,稍微組織了下語言:“阿姨,我是真挺喜歡景衡的,希望您能慢慢接納我,以後我跟他一塊孝敬您。”

盛毓清放下懷裏的小貓,掀了掀眼皮,“你是喜歡他的錢吧。”

陸宇舟心下一怔,沒料到對方能如此直白,他稍微緩一緩,面露真摯:“男人有錢也算一種魅力吧,何況長得還帥,兒子像媽媽,他長相随您,再說景衡對我還特別好,阿姨,你放心,我肯定也會對他好的。以後我掙一萬,我給他花九千,自個兒留一千就夠了。”

盛毓清哂然一笑:“這種話以後就別說了,當初你是拿了分手費的,你也答應我了,會離我兒子遠點,剛才吃飯,我聽他們說你好像腦子摔壞了,但我腦子沒壞,以前的事我都記得。樹挪死,人挪活,以你的城府再去傍個有錢人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她頓了頓,又說,“你比他之前那個聰明多了,先前那個要能有你一半機靈,他倆估計早結婚了,沒辦法,性格決定命運,那男孩輸就輸在腦子太迂腐。”

陸宇舟看着她,眼神裏已沒有方才的堅定,她這話什麽意思?以前的那個?顧景衡以前還處過一個?被他媽攪黃了?

種種疑慮密布心頭,悶悶的不是滋味,陸宇舟往後退了一步,神色微斂,“那藥一天喂兩次。”

說完他便下了樓,爺爺靠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他也坐過去,陪老人家聊了會兒天,不知不覺晚飯的點到了,張姨張羅着吃飯。

陸宇舟這才回過神,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六點多,他左右躊躇,勉強開口問了句:“怎麽半天沒看到景衡啊,去哪兒了?”

爺爺随口應了句:“在樓上吧,你上去喊他下來吃飯。”

陸宇舟起身,爬上了樓,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閃過他媽的那些話,原先飄忽的不安全感一時全湧了出來,恨不得現在就找那人對峙問清楚。

二樓沒有,三樓也沒有,陸宇舟跑去花園院子裏,依然沒見到人影,張姨瞧他呼哧帶喘額頭上都冒了汗,提醒了句:“你去負一層看看,說不定在下面看電影呢。”

陸宇舟帶着某種揭秘的使命探向負一層,家庭影院的門虛虛掩着,裏面光影晦暗,偶爾從幕布上投出幾縷微弱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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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屏住呼吸,慢慢推開了面前的門,那人兩腿交疊,閉着眼,半靠在榻榻米的軟包上,指間夾着一支煙,煙霧寥寥,他屈指在旁邊的水晶煙缸裏磕了磕,神情依舊模糊。

投影儀的光直直地打在幕布上,上面正在放映一部法國文藝片,情節平淡而冗長,讓人提不起一點興趣。

陸宇舟視線慢慢轉了下,在靠近屏幕的一把椅子上,還坐着他的嫂子。

穆洺已經發現了他,正以同樣算不上善意的眼神提防着他。

陸宇舟故意咳了一聲,那人睜開眼,随手磕了磕煙灰,而後沖他笑了下,“跑哪兒去了?”

吸過煙的嗓子聽上去有一絲微啞。

也就是這一瞬間,在眼下這幅異常和諧的共處畫面下,他似乎透過時光縫隙窺見了兩人之間的暧昧情愫。第六感告訴陸宇舟,他母親口中的那個迂腐男孩,就是他嫂子。

難怪,敵意那麽大。

陸宇舟沒表現出太大醋意,“看什麽電影呢。”又看向穆洺,“嫂子,你離屏幕那麽近眼睛吃得消嘛,你坐景衡旁邊去,他那地兒寬敞。”

穆洺舔了舔後槽牙,沒表态。

顧景衡将手上的煙吸了一口,邁步朝外走。

“你最近煙瘾挺大啊。”陸宇舟口氣不善。

顧景衡擡腕看了看表,“吃飯吧,到點了。”

陸宇舟視線後移,掃了眼穆洺,最後移到背景幕布上,“這電影叫什麽名兒啊?下次帶我一起吧,咱仨一塊看,我也喜歡看電影。”

他說完笑笑,側身走出去。

顧景衡伸手拽住他一只胳膊,把他往裏拉扯一些,男人沒什麽過激動作,只低頭瞧着他,轉移話題:“小白還給我媽了?”

陸宇舟抿着唇,默然無話。

顧景衡揉了把他腦袋,把人攬進懷裏,兩人氣息交錯,男人語氣頗無奈,像在哄小孩,“一會兒吃完飯,咱們早點回家,回家看電影。”

陸宇舟悶悶地說:“公共場合,你注意點。”胳膊擡,奪走男人手上的煙,直接掐了,“最煩煙味兒。”

顧景衡很輕地笑了下。

穆洺成了空間裏憑空多出來的人,成了可有可無的點綴,他指甲掐着掌心,面色和煦,大度且得體地說:“你倆聊,我出去了。”

陸宇舟探出頭看着這人離開,等腳步聲遠去,他才擡頭盯着男人:“你媽說我當初拿了分手費,不應該啊,我對錢一點欲望都沒有,你幫我回憶回憶,我到底拿了沒。”

顧景衡點着他腦門,“還拿了不少。”

陸宇舟反問:“那你怎麽區分別人是圖你感情還是圖你錢?”

顧景衡單手關了門,然後手指游移到他腰間,着實點了把火,陸宇舟氣息虛浮,站不穩腳,只能牢牢攀住男人。

“你這樣的就算圖感情。”顧景衡低笑。

陸宇舟還想張嘴反駁,唇已經被男人含住。

撚磨一陣,顧景衡放開他,陸宇舟頓覺那處火辣辣的,伸手去摸,還有些腫,一時又是氣惱又是羞憤,擡手使勁擦拭,想把痕跡就此擦掉。

顧景衡目光低垂,取笑他說:“別蹭了,留着當證據,老爺子肯定得讓我對你負責。”

“可拉倒吧,唾沫點子能當什麽證據。”陸宇舟與他錯開身,拉開門徑自出去了。

顧景衡跟在後面,卻見那人走到樓梯口,突然回身望着他,“你嫂子真的很奇怪,家裏這麽多人,這麽大塊地兒,他往哪兒坐不好,非要跟小叔子坐一塊看電影,我就不懂了,小叔子臉上是有雙語字幕啊他非得盯着瞅。”略頓了頓,又說,“再說你倆還是那種關系,正常人起碼要知道避嫌吧。”

“哪種關系?”顧景衡面色如常,說話語氣卻不似平常和氣。

陸宇舟低下頭,沉默稍許,後又擡了頭,“你倆以前有過一段,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有透視眼。”

顧景衡暗叫不好,家裏醋壇子翻了,想解釋說先來後到,不是成心碰到一塊的,又覺這話多少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左右無可奈何,索性往前幾步,攔腰給他拽下,“行了,別跟我耍脾氣。”

陸宇舟心說這人還真是會颠倒黑白,明明自己占理的事,到他嘴裏就成了胡攪蠻纏,氣更是不打一處來,語氣不覺冷下幾分:“松手,我要去吃飯了。”

“我要真想跟他有點什麽,還能讓你知道啊。”

“耐不住我聰明啊。”陸宇舟趁其不備,踩了他一腳,“假正經。”

顧景衡也不惱,含笑瞧着他:“你這暴脾氣,也就我受得了,別往後拖了,就五一吧,咱倆去把證領了。”

“誰要跟你領證。”陸宇舟糾正他,“本來就是有根有據的事兒,我要不說,你也不打算告訴我他是你前任。”

顧景衡說:“我跟他早就沒聯系了,沒必要提。”

陸宇舟揪住一點無限放大:“怎麽會沒聯系,你倆不還一塊看電影嘛。”

顧景衡沒想他能當真,順其自然想起以前他跟自己控訴的那些事,那時自己并未用心體會,也很難感同身受,時隔快兩年,兜兜轉轉他又回到了自己身邊,脾氣依舊沒變,肚子裏還是藏不住事兒。男人心裏湧起些許憐惜,放軟了語氣:“是我不對,我以後跟他保持距離,保持在一百米以外。”

陸宇舟哼了聲,“那你家這餐桌大了去了,君坐餐桌頭,他坐餐桌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嘿,還得隔出個一百米,你倆幹脆別吃了,秀色可餐懂嗎,你倆互相看着對方就能飽。”

顧景衡笑,把人摟進懷裏,“晚上回去讓你騎馬。”

“我不騎,累死了。”

“那你躺着,我來動。”顧景衡笑,“走吧,吃飯去。”

陸宇舟心情好了大半,臉卻還板着,“流氓。”

他們吃過飯沒有久留,找了個由頭便告辭了。陸宇舟樂得自在,豪門規矩多,坐立起行皆要忖度,哪有在家舒服,睡衣睡褲套一身,想幹嘛幹嘛,多自由。

開車回去,顧景衡有意讨好,拉開副駕的門等他坐進,他卻一反常态,彎腰鑽到了後面。男人沒說什麽,繞過車頭,拉門,坐進去。

前半程兩人一路無話,車子開上高速時,顧景衡忽然問:“還在生我氣啊?”

車外夜景繁華,陸宇舟瞥着窗外的車流,“有大師給我算過命,過了晚上八點,不要跟顧姓男子說話,容易磕到門牙。”

“他老婆被姓顧的給綠了吧。”

“對,被你綠了,你就愛幹這種事兒。”

話題又繞回去,顧景衡靠邊停車,“坐前邊來。”

“瞎折騰什麽,我坐這兒挺好。”

顧景衡跨下車,把人抱出來,周圍車來車往,陸宇舟羞恥,聽話似的,坐到了副駕上,為表骨氣,不看他。

顧景衡扳過來他下巴,“我看看,門牙磕了沒。”

陸宇舟死活不張嘴,看對方打趣意味濃,沒忍住笑了出來,“沒磕到,開你的車。”

顧景衡到家直接去了書房,九點鐘還有個電話會議,陸宇舟回卧室沖了個澡,躺床上打算找部片子看,心神一晃,他猶記得那部法國文藝片裏的一句臺詞,“我不是攝影師,我就住附近,每晚搭電梯出來吃東西,吃醫院自動販賣機的薯片。”

他把這些字輸入搜索框,随後有網友提示電影名叫《心房客》。

貨真價實的文藝片,陸宇舟看了半小時,頭暈腦漲,強打起精神想再等一等男人,可意志完全不受控,眼皮子漸沉,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鏡頭平緩移動,荒涼疏離的氛圍渲染适度,那個女人一邊抽煙一邊說:“我想去個地方,去度假,某個熱帶國家,一個小島……”

作者有話要說:

鎖章還沒改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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