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小過(一)
全套檢查做完,陸宇舟确實是毛細血管太脆,天太幹或者上火,鼻腔裏就容易出血,回去念了一路,“我就說沒事吧,沒事吧,你還不信,白白浪費了人家那麽多血。”
他已然忘了自我的警示,卷着舌頭發出每一個俏皮甜膩的音符,他知道男人就吃這套,年幼失恃造就了他察言觀色的本領,對待長輩和對待朋友,那完全是另一副态度。
顧景衡扯了扯嘴角,伸手摸了下他的頭,“乖。”
“頭發都被你摸亂了。”陸宇舟靠在椅背上,“萬一我真得白血病了,你還會想跟我結婚嗎?肯定不會了吧,誰樂意年紀輕輕就守寡啊,想想就生氣,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你被別的小妖精搶走。”
顧景衡從一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中解脫出來,他看了眼身邊這個喜怒無常的人,口氣忽而變得輕松:“趕緊給我生個孩子,誰也搶不走。”
“我在努力,你等着。”
那天晚上回去之後,陸宇舟變得異常黏糊,剛換好鞋,他就迫不及待地踮着腳去親男人,他還是太缺愛了,骨子裏的根沒變,這讓他多少顯得有些饑渴,顧景衡打橫把他抱到床上,那副身體已經遍地潮濕。
在家呆了兩天,節目組那邊通知他可以過來重新拍攝,陸宇舟跟上次一樣打包了一個小箱子,裏面塞滿衣服和護膚品,回到民宿,終于跟周曉星碰上了面。
其實他對周曉星并沒有什麽印象,同在關平手底下,他覺得自己跟這人的關系應該不錯。
“陸哥,你知不知道我失戀了?”周曉星語氣惆悵,像學生時代犯錯被罰的學生,逮着長輩就說,“你知不知道我被老師罰站了,可難過了。”
陸宇舟盯着他看了半晌,“不像,你這樣子一點都不像失戀了。”
“我最近瘦了八斤,趁着錄節目,你給我做點好吃的。”
陸宇舟看周圍沒人,壓着聲音:“你偷摸告訴我,誰甩的誰?”
“你怎麽非得往人傷口上撒鹽呢。”
“誰撒呢,我就問問。”
周曉星撇嘴:“我甩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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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宇舟順着往下問:“他是誰啊?”
“他們都說你失憶了,不會是裝的吧。”
“扯淡,我像是裝出來的嘛,我都失憶了,還惦記着給你分一杯羹,你還不知道感恩。”
周曉星切了聲,沒搭理他,要不是陸宇舟在,他壓根不想接這破節目,還人間煙火六人行,聽這名兒就火不了。
不過,陸宇舟倒是拍得挺開心,江遙舟一走,他的日子過得美滋美味,水煮肉片辣子雞酸菜魚,想放多少辣椒都行,節目錄制全程順利,一個多月就完成了所有拍攝,後期再經過剪輯,估計很快就能放出來。
結束那天慶功宴,就在民宿搞了桌家常菜,大家把酒言歡,互相說着真舍不得啊,陸宇舟酒足飯飽出去透氣,在路邊的野草垛裏發現了一只嗚嗚咽咽的小東西,走過去一看,是只小黑貓。
陸宇舟剝開叢草,捏着小貓的後頸把它提了起來,回屋立馬找了個紙箱子裝進去,本來還在唠嗑的同伴們全都圍過來逗貓。
“這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吧。”
“看着像一個月左右。”
“可憐孩子,跟它媽走散了。”
……
陸宇舟抱起紙盒箱子,“這貓眼睛有點發炎了,我帶它去醫院看看,我就先撤了,拜了哈。”再沖周曉星挑了挑下巴,“星哥,幫我提下行李箱。”
周曉星幫他把行李提到後備箱,陸宇舟把紙箱子輕放在副駕上,直接開車去了寵物醫院,醫生給小貓驅蟲之後打了針疫苗,他又給小家夥買了點羊奶粉,然後驅車回家。
從醫院出來,他給顧景衡發了條消息,說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小貓估計是餓了,偶爾發出幾聲無力的奶叫聲,手爪子扒拉紙盒箱子不時搞出“呲呲”的動靜,陸宇舟加快馬力,風馳電掣地穿過市區。
到家時,快十一點了,顧景衡給他開門,又看着他風風火火地抱着紙箱跑了進去,鞋子都沒顧上換,找了個角落位置把箱子放下,然後屁股下蹲,招呼男人過來看。
顧景衡朝他走去,又聽他說:“我把你姑娘帶回來了,剛出生的,咱們留家裏養着吧。”
顧景衡在紙箱邊站定,往裏掃了一眼,“撿的?”
“不然呢,真以為我生的啊。”陸宇舟撓撓小貓的前頸,“她以後就叫小黑了,跟你們家那小白正好湊一對黑白雙煞,我不在的時候,你要負責幫姑娘鏟屎,還得逗她玩。”
“我沒養過這些。”
“不會就學啊,哎呀小黑,來,喵一聲給爸爸聽。”
小黑有點怕生,一直想用爪子撓陸宇舟,顧景衡把它提溜了起來,任它在空中揮拳蹬腿,“你注意點,別咬到你。”
“我明天要去趟外地,票已經買了,快的話,兩天就能回來,你去給她沖點奶粉,奶粉在我包裏。”陸宇舟從他手裏奪下小貓,摟懷裏順着毛,“看我溫柔的眼神,有沒有一點母性光輝?”
顧景衡笑了笑,“有奶瓶嗎?”
陸宇舟呀了聲,“我忘買了,就用碗吧。”
顧景衡沖好羊奶走過去,也蹲下身來,把碗稍微傾斜了點角度,持在一個小貓能夠上嘴的位置,小黑舔了好幾口,不多時半碗奶下肚,男人忽然問:“怎麽想起來養貓了?”
陸宇舟說:“這不得給你造一個孩子嘛,我又生不出來。”
“就怕你三分鐘熱度。”
“不會的,我跟她很投緣,只要咱倆不分開,她就一直養在咱們這兒。”
顧景衡沒說話。
半夜起來上廁所,陸宇舟還跑去客廳偷偷看了眼小黑,再輕輕爬上床,顧景衡想笑,摟着他低聲道:“跑哪兒去了?”
陸宇舟實話實說:“我剛去看小黑了,我怕她肚子餓了。”
“明天送寵物店寄養幾天吧,。”
“你送你媽那兒去,讓她幫忙養幾天,等我回來再說,別亂了輩分,小黑是咱們家的姑娘,小白是你媽的姑娘,她得管你們家那小白叫姨。”
顧景衡笑笑:“她現在是私生女,我媽不認的。”
陸宇舟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啧了聲,“你好狗啊。”
翌日,陸宇舟飛往無錫,下飛機直接打車去了公證處,一位女士接待了他,他說明來意,并亮出自己的身份證明。
那位女士給他播放了一段視頻。
“我叫司琴,祖籍江陰,一九XX年生人,我今天自願來到公證處,在公證員面前立下此遺囑。我的丈夫叫過南起,生前在貨運公司上班,我與丈夫育有一子,兒子命薄,五年前去往異國他鄉,後來便再沒有消息,這幾年我因病纏身,身體每況愈下,也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應該很快就能跟我的丈夫和兒子團聚。小陸,當你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阿姨已經走了,我一直把你當成我自己的孩子,阿姨祝福你下輩子能夠無憂無慮,幫不了你什麽,我在無錫這邊還有一套老房子和兩間商鋪,以後就留給你了。”
陸宇舟在這位女士的指導下,辦理了房産所有權轉移登記手續,最後簽上自己的名字。
走出公證大廳,外面陽光明媚,空氣裏濕潤潤的,這裏剛下過雨,馬路兩邊的青草地因為剛修剪過的緣故,從泥土裏散發出清爽的草香味,陸宇舟記得有款香水的後調就是這種味道,當時他還十分迷戀,後來是怎麽了,突然就不愛往身上抹這些特殊氣味了。
他對前事忘得太多,如今踏入曾經呆過的城市,腳下的每一步都踩得沉重,整個人有點逃避現實,恍恍惚惚地不願去回想往事,他招來輛出租車,坐到後面去,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那房子位于鬧市區,應該是零幾年的建築,有些年頭了,牆上的爬山虎葳蕤繁茂,看得出是居民樓裏的老夥伴。
穿過菜市場,陸宇舟走進其中一棟樓,爬上四樓,他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光線不是很好,有種老時光的暗沉質感,他随手打開燈,沒換鞋直接往裏走,如他想象,家裝風格依然保留着二十年前的風格,他慢慢朝靠南的那間卧室走去。
卧室不大,大概二十平左右,棕木色家具,淡藍色窗簾,桌上擺設十分簡單,幾本歸置整齊的書籍和一個照片擺臺,照片上是他和那個男孩的合照,他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原來這就是日記裏的小過,劍眉星目,瞳仁漆黑有神,是他喜歡的類型,怪不得當初會主動追求人家。
陸宇舟躺床上休息了會兒,被子上是洗衣粉的清爽味道,應該剛曬過,又蓬又軟,他沒有多想,眼皮子漸漸阖上了。
突然,門外想起了鑰匙插孔的聲音,他猛地彈坐起來,心髒緊緊地揪成一團。
“誰?”他啞聲着問。
腳步聲漸漸朝他逼近,陸宇舟擡頭,看見了一個高瘦清癯的男人,跟照片的小過有着同樣的漆黑瞳仁,像礁石一般,幽暗深邃。
“舟舟?”那人輕輕喊了他一聲。
陸宇舟偏頭去看那照片,是一樣的,起碼眼睛是一樣的,臉型也是一樣的,他見鬼似的想逃離這個荒謬的地方,只是眼眶卻紅了,舌頭打了結似的磕巴着,“我不是……不是故意進來的……我以為沒人……我……我這就走。”
他慌不擇路地想逃離,腳步完全亂了方寸,甚至差點都站不穩,跑出卧室,沒想還撞上了一人,大約是個十三四歲出頭的男孩,身量不高,皮膚黑黃,臉上沒有血色,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眼神是怯怯的,明顯很怕他,男孩往過雲謙身後躲了躲,又好奇地探出腦袋看他。
“哥哥,他是誰?”他操着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哪裏的口音,陸宇舟暫時分辨不出來。
過雲謙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之後,終于開口:“我去北市找過你,也看到你男朋友了,現在怎麽樣?結婚了嗎?”
“不是的。”陸宇舟的眼眶已經蓄滿了水,他呆愣愣地從男孩身上移開目光,聲淚俱下地搖頭,“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你不要說了。”
他一邊哭訴一邊使勁敲打自己的腦袋,那些片段應激性地拼湊出小小的畫面,還不夠清晰,不足以讓他洞察過去的一切,“我……我得走了,我明天再來,我明天肯定會過來。”
對,他得走,他得趕緊離開這裏,這個破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陸宇舟打開門就跑,運動鞋噠噠噠地踩在臺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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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