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困鬥之獸(三)
這天從上午開始,街心花園的項目工地上,“罷工熱潮”鬧得沸沸揚揚,最正中的一棟正在建造的大樓上還被拉上了白條幅,上面是歪扭的粗黑字體——“無良資本家,殺人償命!”
本地媒體第一時間趕往現場,抖音視頻同步直播,顧景衡到的時候,那邊已經聚集了七八位來自不同紙媒的各家記者。
項目負責人早已是焦頭爛額,根本招架不住這幫巧舌如簧的媒體人,這下等于看見了救星,忙匆匆迎上去,三言兩語彙報了當下情況,旁邊的包工頭給顧景衡遞了一個安全帽,男人接過來戴上。
“顧邵逸沒來?”
“沒來,顧總說他已經打點了幾家媒體,等這事熱度過去,要搞個記者見面會。”
顧景衡直截了當:“受傷那兩人現在怎麽樣?”
負責人回:“還在醫院,傷得不算嚴重。”
“家屬呢,怎麽說?”
“一開始是商量私了,他們要求每人賠償一百五十萬,顧總沒同意,結果就談崩了,現在家屬叫來了媒體,要我們給個說法。”
顧景衡沉吟片刻,“一百五十萬是多了。”
不少民工看到工地上來了個西裝革履的頭兒,紛紛湊過來,一時情緒激昂,當面要求顧景衡給個說法。那些記者瞧見風聲,也舉着話筒湊到這邊,文化人說話自然有文化人的套路,他們字字犀利,皆是指向最核心的問題。
某家媒體直接向顧景衡提出了三個疑問:“這次事故有無調查?”“誰是項目負責人?”“貴公司是否有整改方案?”
顧景衡從容不迫一一作答,表示目前正在追蹤調查,後續會有相應報告,本着有責必究的原則,這事一定會給民工兄弟一個說法。
再有記者想提問,顧景衡直接婉拒,坐上車離開,趕往公司。
回來将近深夜,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了,顧景衡一口沒動,不舍浪費這份心意,把它們封上保鮮膜放進冰箱冷藏櫃裏。
卧室裏,陸宇舟留了盞小夜燈,黃暈打在他的睡顏上,與白日裏的張揚跋扈大相徑庭,顧景衡看了一會兒,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随後關上燈,走出卧室,在次卧随便對付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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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顧景衡就聽見了客廳裏“喵喵喵”的聲音,夾雜着成年人的嬉笑,鬧作一團,簡直令人頭大,他忍着困倦揉捏太陽穴,趿鞋下床。
陸宇舟蹲在貓窩邊逗小黑,鞋子也沒穿,光着腳丫子踩在地板上,男人走過去,一眼就瞧見了那人頸間的創口貼。
陸宇舟回頭,被吓了一跳:“原來你在家啊,我還以為你昨天沒回來,走路咋沒聲兒呢。”說罷把逗貓棒扔一邊,起身同男人對視。
顧景衡沒說話,無形的壓迫讓陸宇舟明白,這人心情不爽,果然下一秒,男人直接把那兩張創口貼給撕了,大掌摸上他後腦勺,在他鼓包的地方停留稍許。
陸宇舟讪讪道:“你想吃什麽,我下樓去買。”
“冰箱裏有剩菜,去熱一熱。”顧景衡把創口貼黏膠的那一面拍到他臉上,“少作怪,乖一點。”
陸宇舟沒說什麽,等他轉身走了,順手那把創口貼撕了丢進垃圾桶。
陸宇舟把飯菜加熱,另外就地取材,給自己下了碗堿水面條,撒上蔥花和香菜,最後再淋上熱乎乎的油潑辣子,味道一下子竄開了。
這還是他在《人間煙火六人行》節目裏學來的。
不多時,顧景衡洗漱完出來,陸宇舟給他盛好飯菜,又把自己的那碗面也端上桌,邊吃面條邊說:“你之前送我的那個房子,現在升值了,每平米漲了八千多,我仔細算了算,一共升值了一百多萬,但我裝修也花了一百多萬,這樣就抵消了,我只要還你原價就行。哦,你要覺得那地段好,你拿回去住,咱倆就直接物歸原主。”
顧景衡從他碗裏夾了根面條嘗了嘗,直接被辣椒嗆了一口,微微皺眉,陸宇舟忙給他遞水,等不及,又問:“你是要房子,還是要錢?錢我存了定期,身上沒這麽多,可以慢慢還。”
“跟我還分這麽清。”顧景衡抽了張紙擦拭嘴角,“你留着住吧,我不缺這點錢。”
陸宇舟想了想:“我明天就把它挂出去,賣了把錢還你。”
“我看你是成心給我找不痛快。”顧景衡看他一眼,“怎麽,怕他問你這房子怎麽來的?”
陸宇舟默了一會兒,“你趕緊吃,我過會兒還要出門。”
顧景衡沒甩他,碗一推,徑自朝書房走,陸宇舟心生煩躁,悶頭悶腦地把桌上的碗筷收拾進水槽洗幹淨了。偌大的空間裏就剩下他一人,他無聊地在客廳踱來踱去,猶豫好幾分鐘,終于鼓起勇氣走到書房門口,敲了三下門。
“進來。”裏面傳來低沉的嗓音。
陸宇舟輕輕擰開門,有所顧忌,只站在門口,“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嗎?”
顧景衡懶懶地靠在椅子上,咬着煙瞧他。
“我今天要搬走了,跟你說一聲。”
顧景衡捏起嘴邊的紙煙,直接按在煙缸裏戳滅,衣冠楚楚,表情一如既往,“過來。”
陸宇舟聽話地走了過去,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他現在都願意去照辦。
顧景衡拍拍自己的大腿,坐姿還是剛才的範兒。
“我下午就走,東西已經收拾好了。”陸宇舟提着屁股坐到了男人腿上,盡量懸着沒落到實處,他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景衡,你以後要好好休息,不能太拼了,都這麽有錢了,就不要逼得自己沒時間喘氣,像我心态就很好,有戲就拍,拍不着也沒事兒。”
顧景衡輕笑兩聲,把人擁得更緊了些,指腹在他後背游移,動作時輕時重,帶着些包不住的欲火,陸宇舟渾身發麻,倒不是舒服,而是感到害怕。
恰巧有電話打進來,顧景衡接起,陸宇舟站起來準備走,那人卻拽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不動聲色地聽着電話,末了淡淡回應:“先穩住,我馬上就過來。”挂了電話,交代陸宇舟,“工地那邊出事了,我出去下,別急着走,等我回來,我有話跟你說。”
陸宇舟破罐破摔:“我沒那麽多時間陪你耗。”
顧景衡撩了他一眼,“過河拆橋都沒你這麽快。”
陸宇舟甩開他的手,先他一步,擡腳跑出書房。他開車去了關平家,昨晚就約好的。
關平在家一點不講究,穿着睡衣給他開門。
“平哥,最近就別給我接活兒了。”陸宇舟一進來,就蹦出這麽句話。
“你要幹嘛去?”
陸宇舟說:“我新交了個男朋友,打算多花點時間陪陪他。”
關平皺眉:“顧家那少爺呢?”
“人家也是有自己的公司的,別一口一個‘少爺’,得叫老板,我平時都管他叫‘老板’的,我和老板已經分了。”陸宇舟往圓形沙發上一靠,姿勢懶幽幽的,“我以後要把重心向家庭轉移,我對象工作忙,我就得适當地犧牲一下。”
“喝什麽?”
“給我倒點白開水,早上吃的面,太幹了。”
關平倒了杯水,遞到他手上,神情嚴肅地問:“這回來真的?”
“嗯,真的。”
“你那對象是幹什麽的?”關平無意瞥見他後頸上的幾塊草莓和牙印,心下了然。
“警察。”
關平指了指他脖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看得見的地方不要印這些東西。”
陸宇舟被觸起不好的回憶,臉色沉了一沉,“知道了。”
“那你就休息半年吧,有結婚的打算嗎?”
“還沒提到這個,應該也快了,到時候我是隐婚還是公開啊?”
“想太多了,你能有幾個粉絲。”
“哎,也是。”
陸宇舟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回,想在附近找家咖啡館坐一坐,沒想到居然碰見了賽伯虎,他老遠喊了聲,“賽老師。”
賽伯虎也發現了他,臉上綻開了笑容,老遠沖他招手,走到近前,一板一眼地指出:“我姓于,兩橫一豎勾那個于。”
陸宇舟伸手致歉:“不好意思,口誤口誤,是于老師。”
兩人就近找了家咖啡館坐下,于斌說:“前陣子聽說陸先生生病了,我還想去看看,又怕你病中不方便,叨擾到你就不好了。”
陸宇舟嘻嘻笑了笑:“現在好了,啥事兒沒有,能吃能睡還能跟您這樣的大紳士一塊唠嗑,人生三大喜事也不過如此。”
“哎呦,鄙人慚愧,陸先生過譽了。”
陸宇舟實在扯不下去了,擺回正經模樣:“我經紀人家住這兒,于老師你怎麽跑這邊來了?”
“我來這邊搞社會調研的,我現在轉崗了,是一名講師,給學生們上毛概課。”談起自己的職業轉變,于斌頗為自豪,“剛才我經過工地,那邊有人鬧着要跳樓,底下圍了好多人。”
“哪邊啊?”
于斌手一劃,“就前邊那個工地,啓泰集團新開發的樓盤,光地皮價就十一萬,到時候賣出去,得多少錢一平方啊,現在這個房價要死人了。”
陸宇舟想起顧景衡說工地上出了事,得去處理,兩廂聯系到一塊,心口不覺緊了緊,“于老師,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他戴上口罩,穿過一個十字路口,跑到了街心花園的項目工地上,順着衆人的視線朝上看,那人就站在頂樓邊上。
“怎麽回事兒大哥。”他拉起身邊某位民工模樣的兄弟問道。
民工大哥說:“我兩個兄弟在這工地上出了事,現在還躺在醫院裏,這些喪盡天良的狗商人盡想着蒙混過去,現在人家老婆爬到了頂樓,要自殺,可憐了,家裏都有孩子呢。那老板知道事情鬧大了,這不,爬上去要跟她們談判咧。”
陸宇舟再次仰頭看了看,“他們從哪兒爬上去的?”
“那邊有個梯子。”
陸宇舟快步沖到梯子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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