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汪
既然想贏得比賽,當然就不能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亂竄。獵物不是以數量來定的,質量更為重要,難獵的獵物很加分。
于是,聞鳴玉在心裏計劃着應該獵什麽,在有限的時間裏,效率更高些。鹿,野豬,狼,貉,兔狲都納入考慮,還有霍鴻羽過來說要和他比賽時,提到的猞猁。
猞猁長得像貓,但體型比貓大得多,反應迅速敏捷,奔跑速度快,擅長借助灌叢、樹木、石頭等做掩體,狩獵耐心更是極好,可以靜靜地卧上幾天不動,一個猛撲,獵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獵殺了。
所以,要獵到猞猁并不容易。
他昨天獵到的那只,雖說主要是他做的,但穆湛适當地攔了一下猞猁的逃跑路線,給他制造了機會,不然他也沒那麽快成功。
猞猁分不低,聞鳴玉想了想,還是給自己設個時間去獵,實在不成再轉而換別的目标。
他很幸運,沒多久就找到了一只猞猁的蹤跡。
心裏想着穆湛教過的點,準備悄悄過去,埋伏偷襲。
猞猁捕雀,玉崽在後。
他琢磨着最佳出擊時間,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就瞄到正過來的穆湛,無聲無息,打算要做些什麽。
聞鳴玉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也要對付那只猞猁。
聞鳴玉連忙擺手,讓他不要幫忙。
穆湛卻笑了一下,張嘴無聲說——誰說我要幫你。
那就是來搶獵物的?!
太過分了!
聞鳴玉眼裏燃起兩簇火苗,氣鼓鼓的,但在這關鍵時刻,當然不能罵人,會把獵物驚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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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抿了抿嘴,眼巴巴地看向穆湛,兩手合在一起,做了個求求你啦的手勢。漂亮的臉蛋做出這樣的表情,實在讓人難以拒絕,只是穆湛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經常氣得聞鳴玉炸毛。
這次,穆湛倒是難得做了回人。
穆湛往灌木裏一瞥,眼神示意。聞鳴玉瞬間就接到了信息,拉弓射箭,一箭不夠,又連忙補了一箭,拿下了猞猁。
聞鳴玉驚喜得直接跳了起來,然後下意識轉頭看向穆湛,一臉的求誇獎。
穆湛也不吝啬,點頭說:“不錯。”
一路下來,穆湛都慢悠悠地跟在聞鳴玉後面,不插手,就看着,偶爾還順手獵幾只送上門來的獵物,當然,這是算在他自己賬上的。
聞鳴玉這邊很順利,霍鴻羽那邊卻不太美妙,獵物只有幾只,還是小動物居多。
倒不是他打獵本事不到家,只是他今天倒黴,準備獵猞猁的時候,不小心招惹到了一只狗獾,被記仇追了一路,打獵的時候連連受阻。
他當然有想過把這狗獾解決了的,但它很是兇猛,他一個人搞不定,又不想讓人幫忙,就拖了好一陣。
等他追猞猁的時候,正好撞上聞鳴玉,看到他那麽多戰利品,再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差點就汪的一聲哭出來。
他很可能要輸了!
他急了!
他可一點都不想當狗!
聞鳴玉不經意間和他對視上,想說其實自己沒想要欺負一個初中生,賭約可以作廢。
但霍鴻羽很倔且較真,一急起來,生自己的氣,幾乎氣傻了,竟然因為獵物竄來竄去,躲得嚴實,他老是射不中,就直接下馬,拔腿跑着追上去。
那一邊彎下腰伸手抓,一邊瘋跑向前的樣子,光是看着背影,都被他連滾帶爬的狼狽奮力勁震撼到,太拼了!
聞鳴玉愣在那,好一會都說不出話來。
終于,霍鴻羽抓到了,從灌木叢裏爬了起來。不過,之前那貴族小公子的模樣完全沒了,衣服蹭到不少泥土,臉髒了好幾處,頭發亂糟糟的,頭頂甚至插着幾根長長的草,最後,他手裏抱着一只……山雞。
簡直搖身一變,成了地主家的傻兒子。
霍鴻羽是追着猞猁去的,看到一個影子想都不想伸手就去抓,抓到了心裏樂壞了,但等他站起身一看,他媽的居然是只雞!
霍鴻羽當成僵硬成了石頭。
“咯咯咯咯咯咯——!!!”
他手裏的山雞撲騰着翅膀,擺出了向往自由的姿勢,叫聲無比高昂。
霍鴻羽人都傻了,臉上的表情開始崩潰。
他手一松,像拿了塊燙手山芋一般,把山雞扔了出去。
這山雞是只擅于抓住機會的雞,脫困後立刻就扇着翅膀向前飛,跑得十分幹脆賣力,中間不知怎麽的,還回頭看了霍鴻羽一眼。
聞鳴玉懷疑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毛病,他竟然從一只雞眼裏看到了鄙視——你這人類是不是神經病?吓死個雞了!
霍鴻羽折騰完之後,站着好一會沒動,似乎還沒從那巨大的尴尬和悲傷中緩過勁來,然後才慢慢轉身,異常頹廢地爬上了自己的馬。
考慮到人在青少年時期自尊心很強,聞鳴玉早早就沉默地禦馬轉身走開,表示自己什麽都沒看到。
最終時間到,他們兩人要清點獵物完成賭約。
聞鳴玉倒是想裝作沒有這回事,随便過掉,但霍鴻羽用力拍着胸口表示自己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聞鳴玉一看他的臉,就想起他抱着只雞的樣子,很艱難才能憋着不笑出聲來,幾乎憋出內傷,要斷氣了。
确定要繼續賭約之後,兩人站着,空氣裏彌漫着一種無聲的尴尬。
畢竟,一個是第一次做狗。
一個雖然以前接觸過真的狗,但從來沒試過把人當狗。
所以,一時之間,他們都不知道要怎麽完成賭約。
聞鳴玉猶豫了一下,說:“不如……我們還是正常點,做朋友吧。”
“我不要朋友!我要做狗!”霍鴻羽像是被侮辱到了,氣憤到口不擇言,說完之後,他反應過來,瞬間漲紅了一張臉,“不是……是那個,賭約!賭約明白嗎?!”
聞鳴玉咬住嘴唇,拼命忍笑,手藏在袖子裏掐自己的虎口,艱難說:“明白,但這總有個期限吧?總不可能,你給我當一輩子的……”
霍鴻羽這才發現自己随口說的賭注存在漏洞,不禁皺緊了眉,思索一會才說:“狩獵期間,怎麽樣?”
聞鳴玉點頭,正要說話,身旁就走過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擋住光,将他籠罩在陰影裏。
“說夠了嗎?”穆湛神情不耐,冷聲道。
霍鴻羽瞪大了眼睛,十分驚訝,然後才行了個禮,“參見陛下。”
低着頭,等穆湛讓他起身前,他終于遲鈍地意識到聞鳴玉的身份。
“你是廣陽侯的兒子?!”
聞鳴玉很詫異,“你才知道?”
霍鴻羽眼神有些飄,他已經可以想象到他爹娘要是知道這事,那臉色會是多難看,瘋狂追着他打,說不定還要他跪祠堂了。
但是,那又能這樣?他話都放出去了,總得說到做到,而且那個可怕的暴君就在旁邊盯着,什麽都知道了。
“孤允許你平身了嗎?”
頭頂傳來冷飕飕的聲音,刺得霍鴻羽一個激靈,剛因為震驚擡頭和聞鳴玉說了話,瞬間又低下去,恨不得把頭埋進胸口裏,做一只鴕鳥。
“平身。”
霍鴻羽:“……”
暴君是在故意耍他麽?
緊接着,穆湛從太監手裏接過了什麽,慢悠悠說:“你不是不知道該怎麽做嗎?孤可以教你。”
教什麽?
霍鴻羽腦中警鐘大響,不由得防備。
然後,他就看到穆湛晃了兩下手,說:“看見這個球了嗎?孤現在扔出去,你去撿回來給你的主人。”
說完,穆湛還真的手腕一甩,将球扔了出去。他的力氣不小,扔的距離自然也挺遠。
霍鴻羽:“……”
他一動不動,沉默地看着球消失在視線裏。
他覺得暴君的傳聞顯然不夠全面,可怕是真的,性格還極其惡劣,連小孩子都好意思欺負。
穆湛自然能看出他眼底的憤懑和不滿,但作為暴君,他會在乎嗎?穆湛反倒覺得自己太過寬容大度了。答應了讓聞鳴玉去玩,就一直沒阻攔,只是在旁邊看着,當這個霍家小子叭叭叭說話時,也忍住了不爽,沒叫人打板子,溫和得都有辱暴君的稱號了。
聞鳴玉都沒預料到,被穆湛這一出操作弄得有些錯愕,總覺得像在欺負小孩子,忍不住伸手偷偷扯了下穆湛的袖子,小聲說:“陛下……”
沒直接說出來,但眼神裏有明顯的意思。
穆湛這回沒順着聞鳴玉,而是說:“是孤逼他定下這個賭注的嗎?你今年多大了?”
後面那句話,是看着霍鴻羽說的。
霍鴻羽這個叛逆小孩怎麽可能承認自己小,不說今年,而是說:“馬上就十五了。”
穆湛偏頭就瞥了聞鳴玉一眼,眼裏的含義顯而易見——看吧,都不小了,說到做到理所應當。
聞鳴玉愣了下,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個所謂的暴君是個年輕帝王,也才十八歲而已,只是他平時做起什麽事來都游刃有餘,沒有東西能難倒他的樣子,讓人下意識就把他的年齡放大了。
認真一想,其實穆湛比霍鴻羽大不了多少。
不過,高中生欺負個初中生也不是什麽多光彩的事吧?
聞鳴玉抿唇,很想笑。
他忽然發現,穆湛其實……有點幼稚。
但這點幼稚放在一個暴君身上,竟不讓人覺得反感,反而變得不那麽可怕了。
穆湛擡了擡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霍鴻羽,“還不去?”
霍鴻羽心裏郁悶,不情不願,但哪裏鬥得過皇帝,只能聽話點頭,轉身跑去撿球了。
穆湛一偏頭,就發現聞鳴玉正盯着他看,雙眼圓潤明亮,像只乖巧又甜滋滋的小貓兒。
“怎麽?”
聞鳴玉搖了搖頭,收回視線,無意識用腳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子,“……沒什麽。”
語調輕快,像是有小人在心裏轉圈蹦蹦跳跳。
等霍鴻羽去撿球回來,果然他爹娘已經發現了他和聖上站得很近還說了話的事。
他娘眼圈都紅了,氣得想打他,“都說了多少次,讓你小心注意,怎麽就不聽!”
霍鴻羽有些心虛,畢竟是自己之前沒認真聽,才導致現在的局面,又因為自尊心,不想和爹娘說賭約的事,就瞎扯。
“什麽?你還要過去?不怕死嗎!”
霍鴻羽搖頭,“不是,娘,其實那個聞鳴玉人挺好的,聖上……性格是很差,但看起來也不是會随便殺人的殘忍暴君。”
安寧公夫人都想堵上他的嘴,這是什麽能亂說的話嗎?!
霍鴻羽又要回去聖上那邊,安寧公夫妻二人簡直就像是看見兒子傻呵呵地主動跳進火坑。夫人趴在公爺懷裏,眼淚控制不住,低聲說:“怎麽辦?兒子都糊塗到幫聖上說話了,肯定是吓傻了,還有得救嗎?”
安寧公一臉嚴峻,顯然也覺得事情不簡單,心裏想着各種方法怎麽救兒子。霍鴻羽完全沒想到,自己給爹娘帶來了那麽大的誤會和驚吓。
因為狩獵結束了,穆湛已經帶着聞鳴玉坐下來休息。
霍鴻羽撿了球回來,就跟着宮人過去,到了才發現,不只有聞鳴玉和穆湛,旁邊還坐着一個清俊斯文的男人,他身後站着一個魁梧如山的男人,那人手裏正拿着幾顆核桃,手指一捏,就咔咔地全碎了。
然後,魁梧男人把核桃肉挑出來,全放到了斯文男人手邊的碟子裏。
霍鴻羽有些納悶,他雖然因為家中要求,不結交官場子弟,但有名的人還是知道一二,就好比眼前這個捏核桃的,顯然是鼎鼎有名的常勝大将軍魏英武。
能讓大将軍伺候的人……?
霍鴻羽正處于青春期,這時候最是崇拜實力強盛的人,大将軍可以說是他的偶像。他的偶像怎麽能伺候別人呢?
他心中不滿,但又很好奇,難不成這看起來文弱的男人實際是個顯山不露水的世外高人?
他一邊用餘光偷偷打量,一邊将球遞給聞鳴玉。
溫長闌指了指碟子,轉頭和魏英武說:“這裏還有殼。”
魏英武身形高大威猛,平時笑得跟個二哈時還好,不笑了臭着一張臉,還真可怕到能吓得嬰兒啼哭不止。
溫長闌自然一點都不怕,反倒是虛點了一下碟子,笑着示意。
魏英武只好不甘心地挑走殼,繼續剝核桃,只是他盯着溫長闌後腦勺的兇狠模樣,感覺手裏捏爆的不是核桃,而是某人的腦殼。
“你勝之不武!”魏英武憤憤不滿。
溫長闌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我有犯規嗎?輸了就是輸了。我用的不過是書上的計謀,不服的話,多讀點書,以後你也可以這麽對付我。”
魏英武氣得臉紅,把核桃捏得咔嚓咔嚓響。
這時,霍鴻羽也聽明白了,原來這表兄弟兩人也比賽了,魏大将軍還輸了,才不得不按照賭注給表兄做小厮。
有了這個對比之後,霍鴻羽突然覺得自己的賭注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畢竟牛逼轟轟的偶像也輸了。在某種意義上,他很巧地和偶像做了一樣的事,心裏還有點小高興。
他甚至有些慶幸,自己沒有說給聞鳴玉做下人,不然他娘知道了肯定會氣暈過去。
想到這,他的身體快過腦子,轉頭對着聞鳴玉張嘴。
“汪。”
“……”
聞鳴玉本來正津津有味吃着東西,聽到這一聲,整個人都傻了,手裏吃到一半的糕點都吧唧一下掉在桌上,骨碌骨碌,又滾落到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霍鴻羽,怎麽都沒想到他那麽較真。
穆湛卻心理接受能力極強,或者說毫不在意,神色不變,還嗤笑了一聲。
霍鴻羽汪完之後,自己也很尴尬,但大男人的,說了就該做到,就豁出去了。而且第一次叫了之後,後面就會輕松許多。
看着周圍人都挺淡然尋常的表情,聞鳴玉不禁開始懷疑,難道不正常的是自己?
聞鳴玉左右瞄了一下,不想顯得自己太過格格不入,就也收斂表情,做出這不算什麽的淡定模樣,心裏則在想,怎麽做才像是對待狗,又不會傷人。
他想了想,擡頭看向霍鴻羽,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這可以當做是在rua狗吧?而且霍鴻羽比他小,當成弟弟一樣,摸摸頭其實挺不錯的。
只是他才剛摸了一秒,手腕就被抓住拽了回去,一轉頭,看到穆湛黑沉沉的臉。
霍鴻羽也沒想到會突然被摸頭,那手溫柔地撫過頭頂,就像幼時娘親摸他頭的感覺,他稍微長大點之後,就沒有這樣過了。意外的,他竟然不反感。他覺得自己如果有個兄長的話,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對待一只狗,沒必要摸頭,讓他撿球就夠了。”
穆湛冷淡的聲音響起,聽得霍鴻羽忍不住咬牙切齒,拳頭還有點癢。但又能怎樣?這可是皇帝。霍鴻羽有什麽情緒也只能在心裏憋着。他在心裏想,這皇帝大概比他更适合當狗,一只大兇犬,人見人怕,人人都讨厭的那種。
聞鳴玉聽到穆湛的話,表情頗為複雜。也幸虧穆湛是皇帝,不然就他那張奪筍嘴,天天都會被套麻袋打。
賭約雖然怪異了些,但聞鳴玉也算是因此認識了一個年齡相近的朋友。打獵期間,他們經常待在一起,時間多得穆湛黑着臉趕狗,霍家夫妻則是一臉擔憂,就怕自家傻兒子哪天被聖上治罪了。
作者有話要說: 霍狗勾:汪!
玉崽:摸摸頭。
穆湛(吃醋瞪):……汪。
玉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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