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喂?媽?”餘故裏看着手機屏幕裏的母親。

大約是那個年代下的教師獨有的氣質, 以及經年累月的時間沉澱,她母親一看就像是高級知識分子,氣質十分的好, 歲月在她的臉上似乎并沒有留下多少像是操勞的痕跡,就連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恰到好處的給她平添了幾分和藹可親。

她一生幾乎沒有離開過校園,即便有些校園裏面的明争暗鬥,可和社會上大多數老油條來說, 學校到底還是單純的緊, 以至于她始終都是明亮的,和她父親一起走出去,加起來就都是一道中年風景線。

岑穆蘭臉上帶着笑意,臉上還戴着眼鏡, 好一會兒才終于像是确定了信號般開了口。

“魚兒?”她喊了幾聲餘故裏的小名,随後像是發現了什麽, 說道:“你什麽時候買的白色外套呀?是不是買大了?領口這麽空嗎?”

餘故裏一頓, 下意識的收了收領口, 有領子上的絨毛随着她的動作蹭到臉上,有種羽毛劃過的微癢。

這外套不是她的。

她的外套昨晚上淋了雨又落了雪,現在還挂在陽臺上, 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室內沒有暖氣, 而被北方的冬天凍成一條梅幹菜。

她身上穿的是白清竹放在車上備用的外套。

也是因為她冬天很少穿白色衣服出門, 更何況還跨了個市區, 極其不耐髒,所以她母親才有了這麽一問。

羽絨服上還帶着些許白清竹身上特有的香氣,不是加工過後的香水味……她直覺白清竹并不會喜歡那種東西,而且醫院也有相關規定,主治醫生是不能噴香水的。

那是一股, 很淡的清香氣,絲絲入扣般的纏繞在鼻尖,并不濃郁,卻無孔不入的讓人根本無法忽視。

餘故裏頓了頓,扯了個無傷大雅的謊,說道:“借的朋友的衣服穿,我的衣服昨晚上淋了雨,還在晾着。”

“普羅市是下大雪了。”岑穆蘭點點頭,眉眼和藹,柔和的說道:“你記得多穿些,你自小就怕冷。”

“好。”餘故裏點了點頭,說道:“越越睡了媽,你要和她講話嗎?”

“崽崽睡啦?”岑穆蘭把手機又挪遠了些,似乎是放在了什麽支架上,一邊不斷地說:“她睡了就不要吵醒她了。媽媽找你也沒什麽事情,就是想問問你今年過年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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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的。”餘故裏點點頭說。

“那就好。”岑穆蘭笑了,試探性的說:“今年過年的時候,你有一個嬸嬸會過來,咱們兩家到時候要一起出去吃個飯。”

她家親戚不算多,唯有的那麽些許個在她住院的時候幾乎都見了個遍,也從沒聽過什麽嬸嬸。

餘故裏有些納悶:“嬸嬸?什麽嬸嬸?我見過她嗎?”

“你沒有見過,她們家搬去國外很多年了,是最近才想回來養老的。”岑穆蘭笑着說道:“他們一家人都很好,房子就買在咱們家附近了,是以後可以經常走動的親戚。”

那倒是難怪了。

這年頭能住在附近的親戚實在是不算多見,畢竟打從計劃生育實施以來,一直到社會發展到現在,人情親緣珍貴得很,再往後一些年,可能連“姑姑、小姨、舅舅”之類的人數都會少一半,多一個朋友都難,何況是沾着點血緣的。

餘故裏點點頭,笑了笑,目光往上飄了飄,除了滿眼的白什麽也沒看見,于是就慢悠悠的點了個頭,說道:“行啊,聽您的。”

那邊的岑穆蘭頓時笑開了。

她像是剛剛找好支架,手機屏幕變的穩定,餘故裏也看到了鏡頭前端坐着,正微笑着看着手機的父親,便喊了一聲,“爸。”

“嗯。”于可進點了點頭,帶着些絕大多數家庭父親面對女兒時的局促,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幹巴巴的話:“都好吧?”

“都挺好的,越越也很好。”餘故裏也笑着道。

自從餘故裏長大之後,和父母就沒有小時候的那麽親昵了。

彼此之間聊得話題大多都是圍繞着越越,現在越越睡着,沒有了叽叽喳喳的小喇叭萦繞在耳邊,總覺得似乎突然之間沒有了話題。

又唠了會家常,岑穆蘭說道:“你這次回普羅市參加聚會有沒有拍照片呀?給媽媽看看。你們班的那些學生我也不知道還記得幾個……都有誰去了?”

“照片?”餘故裏心裏一跳,然後說:“我到的時候太晚了,光顧着埋頭吃飯了……沒顧得上拍照片。好多人分桌坐,其實都沒認到臉,我也不知道都有誰去了,回頭我去找朋友要幾個給您看。”

“你這孩子。”岑穆蘭笑着嗔了她一句,“還這麽貪吃,有了吃的什麽都看不到了。”

餘故裏就傻笑着樂。

“對了媽。”餘故裏看着手機裏正在擇菜的母親,突然有一種沖動。

如果她提了白清竹的名字,會怎麽樣?

她母親會如實告訴她嗎?

然而話在齒縫幾次差點沖出,都又被她咬碎了塞回肚子裏。

最終,餘故裏只是說:“我過年回家想吃糖醋小排醬肘子和紅燒鲫魚還要您炸的小帶魚……等等我愛吃的。”

一句話連貫着嘚吧嘚不停的說,一連報了十幾個菜名,餘故裏成功的把岑穆蘭逗樂了,笑的不行。

餘故裏跟着笑了一會兒,最終和二老道了別,看着重新變成了黑屏的手機沉默不語。

也是有些奇怪。

她父母怎麽突然就打電話過來想問她要照片了呢?

以前也參加過類似的同學婚禮,也沒見她父母要過照片。

餘故裏将已經凍得有點僵硬的手揣到了羽絨服口袋裏面攥了會兒,反身上了車。

車裏開着暖氣,沒一會兒渾身就放松了下來。

餘故裏想不清楚,幹脆就不想了,一手托腮,一邊漫無目的的看着眼前這棟沐浴在陽光下的高樓,旋即緩緩的呼出了一口霧白的氣體。

白清竹的東西一向擺放的位置都很歸整,要取的文件全都在由卧室改成的書房抽屜裏,福利院的相關文件很多,她全部整理在了一個文件袋裏。

屋裏定期有人會來清掃,主要是做一下除塵的工作。

大件的家具都被防塵布遮蓋的嚴嚴實實,只能看到簡單的牆上挂的相片,和桌上、書櫃玻璃裏露出的些許的書籍、本子。

她在這屋子裏已經轉了好幾圈了。

打掃的阿姨很認真,就連死角的位置都沒有積灰,房間內整潔如新,就連防塵布上都沒有灰塵。

往年她一個人回來的時候,總是一身疲憊,一個人或許窩在沙發上,或許趴在桌子上,又或許是躺在床上,躺到實在餓得受不了,再被饑餓感吵醒,拖着一身疲憊去吃些東西。

然後回來繼續躺着。

她目光所及之處,幾乎全都是照片。

所以她才能一躺就這麽久。

剛才不讓餘故裏上來的要求說的突兀,可屋子裏……的确是有太多不能讓餘故裏看到的東西了。

白清竹伸手将一間櫃子拉開。

裏面靜靜地擺着兩套藍白相間的校服,一件稍長,一件稍短,已經很陳舊了,被密封着的塑料袋包裹的嚴嚴實實,霸道的占據了一整個格子。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的觸感是冰涼的,沒有記憶中校服粗糙的質感,也沒有隔着一層薄薄衣料的少女的體溫。

手機忽然響了。

白清竹看了眼來電顯示,愣了愣,打開了書房的窗戶,向下看了看。

樓下餘故裏也正仰頭看着,旁邊還站着個小豆丁,正努力的仰着脖子瞅。

“媽媽姨姨在幾樓呀?”餘清越奶聲奶氣的聲音從話筒裏傳過來。

白清竹看了眼手機,說道:“你開的免提嗎?”

“對呀。”餘故裏笑着說道:“她一睡醒就鬧着要找你玩,我說你上去拿東西了,她也不信……啊,我看到姨姨了,越越你看到沒?”

越越興奮的聲音頓時傳了出來,“看到了!一二三……媽媽姨姨在七樓!”

老式居民樓最高就七層,白清竹在頂樓。

這邊的房子當時建造的時候,頂樓是有一個戶外的露臺的,沒有封頂,面積也挺大,可以當做一個空中花園。

白清竹笑着說道:“嗯,在七樓。我取好東西了,這就下來。”

“那我們等你。”餘故裏笑着說。

“姨姨越越等你!”餘清越叽叽喳喳的說。

白清竹挂點電話,看着手機屏幕,又看了眼不知為什麽顯得十分昏暗壓抑的室內,忽然伸手打開了燈。

暖黃的燈光亮起的一瞬間,黑暗頓時被驅逐在了所有隐秘的角落裏。

她眯了眯眼睛,重新看了眼室內。

舊書頁已經全部泛黃,她留着的所有餘故裏的習題本和書籍也都有了十分濃郁的歲月痕跡,即便保存的再完好,也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舊書味。

照片中稚嫩的笑顏仍像是盛開的花朵,然而照片周圈泛起的黃,和已經開始褪色的表面卻讓那些回憶永遠被留在了曾經,取而代之的,是屋外摧殘的白雪,和樓下車邊正在等着她下去的人。

眉眼如初,歲月如故,好似什麽都不曾變過。

書本雖然變舊,可人卻依然如新,刷洗了所有遺憾的過往與曾經,帶着嶄新的鮮活,也重新讓她從那些刻在了骨子裏的悲痛與哀思中徹底抽離,也重新讓她找到了一個避風港與歸處。

這個歸處有兩個人和一只狗,名字叫做家。

這也是她窮盡一生的想得而不可得,在曾經,有個小姑娘把這一切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交給她,在現在,有個女人同樣毫不猶豫的陪伴着她。

白清竹将文件收起,拉下電閘,第一次笑着離開了這間盛滿了回憶的屋子。

“都拿到啦?”餘故裏冷的在原地不停的跺腳。

越越還是不能久站,白清竹下來之前,餘故裏就已經把她的小輪椅從後面搬了下來,這會兒只能寂寞的跺一只腳。

聞言她像是個小跟屁蟲似的跟着嚷嚷:“都拿到啦?都拿到啦?”

“拿到了。”白清竹笑着捏了捏餘清越的鼻尖,冰涼。

然而小朋友臉上卻還有兩坨剛睡醒的紅,仔細看眼神也還是飄得,不說話的時候就像是個小呆瓜,顯然還沒完全醒神。

“那走吧!”餘故裏重新鑽回車上,感受到熟悉的暖風瞬間松了口氣,說道:“凍死我了。”

白清竹心裏一軟,看着餘故裏紅紅的鼻尖,說道:“怎麽不在車上等?”

餘故裏看了她一眼,彎着唇笑了笑,“你猜呢。”

白清竹的手一頓,抿抿唇,把目光挪開了些,低聲說:“我猜不到。”

餘故裏醞釀了老半天,也沒敢說什麽太浪的話,到最後也就規規矩矩的一句:“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聞言,白清竹果然欲語還休的看了她一眼。

餘故裏把臉扭到了窗戶外面,心想自己這簡直是……慫的不能行了。

撩人的話說出去了半截,後半截愣是沒續上。

白瞎了一個大好時機。

白清竹卻沒勉強她說明,只緩緩應了個‘嗯’。

車子緩緩駛向主路,餘故裏看着看着窗外的風景,驚訝的發現這裏居然和她們家只相隔了幾個小區的距離,甚至在一條主幹道上,兩個小區遙遙相望,如果不是中間隔着不少後期興建的小高層,恐怕拿個望遠鏡就可以直接看到她們家小區的行人。

“這房子你是什麽時候買的啊?”餘故裏下意識的問。

白清竹餘光看了她一眼,“不記得了……挺多年了吧。”

“哦……”餘故裏點頭點的一波三轉,尾音也拖得老長。

福利院到的很快。

過了高峰期,又不是什麽節假日,一上主幹道就幾乎沒什麽車了。

車輛再一次停在福利院門前的時候,心情卻和第一次來的時候大不相同了。

門口已經等了七八個人,兩兩三三的分散着,或站或坐,沉默不語的有,悶頭抽煙的有,來回不停走路觀望的也有。

應該是和白清竹已經約好見面的時間了。

餘故裏忽然有些無奈。

不論是什麽事,永遠都是真心換真心這麽一條路才能自始至終走得通,如果一開始就存了另類的心思,那就不能怪對方翻臉,這本來就是個公平的買賣。

現在後悔、着急、焦慮……這些人早幹什麽去了。

那邊的幾人看到白清竹的車來的時候,就已經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小白。”為首的男人摸了摸口袋,拿出來一看卻只有一盒煙,又讪讪的收了回去。

白清竹掃了人群一眼,目光又落在了後方院子裏面玩鬧的孩子的臉上,沉默了一瞬說:“進去說吧。”

“好好好,這位……”那人遲疑了一下。

“她姓餘。”白清竹說道,順手扶了一下餘故裏的胳膊,毫不在意的把人直接劃拉到了自己陣營,也不看剛才說話那人,沖着餘故裏說:“你去大廳等我,我談完事就出來。”

“好。”餘故裏沒拒絕,跟在一行人身後,推着越越進去了。

越越不是第一次來福利院了,因此一點的不習慣都沒有。

餘故裏把提前準備好要送給孩子們的禮物拿了出來,整整齊齊的用小推車推了進去。

白清竹和那些人一起進了辦公室裏。

“媽媽,姨姨去做什麽了?”餘清越直到辦公室的門關上,才仰起小臉問了問。

餘故裏搖了搖頭,一邊給孩子們分發道具,一邊說道:“姨姨有事要忙,我們等等她……你去教小朋友們畫畫吧,教她們一些小技巧和小幹貨,還記得什麽是小幹貨嗎?”

“記得的。”餘清越點點頭,興高采烈的融入了孩子群。

期間餘故裏收到了很多小朋友們投喂的禮物,大多數是一些自己做的小手工——千紙鶴、小青蛙,愛心等等,也偶爾有給她糖果的。

她照單全都收了下來,挨個記了名字放在了箱子裏。

餘故裏自己拿了張紙和筆,百無聊賴的寫寫畫畫,以為要在這裏等很久,可事實上,也不過半個小時左右的功夫,辦公室的大門就被打開了。

氣氛十分低迷。

白清竹是率先出來的,身後隔了很長一段距離,才出來了第二個人。

進去的時候,帶上白清竹一共九個,出來的時候,卻只有三個。

不論屋裏那些人是因為什麽,可此情此景讓人看着還是有點心涼。

餘故裏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的剎那,大廳內的孩子們就齊齊的安靜了一瞬,說話的聲音直接降低了好幾個分貝。

餘清越警覺的擡起頭,手中的蠟筆被她放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看向了餘故裏,卻沒有動。

那邊即便壓低了聲音,從她這裏也能聽得到。

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老人顫巍巍的拄着拐杖站在白清竹的身側,雙眼十分渾濁,一手抓着白清竹的手說:“以後你還常回來嗎?”

“會的。”白清竹笑了笑,不着痕跡的避開了話鋒:“總要回來祭拜一下故人。”

餘故裏心裏清楚,白清竹沒提及福利院,就是不打算常來這裏了。

最歡迎她的人不在了,剩下的這些人全都別有居心,即便這一次忍讓了,之後也不會改太多。

畢竟她就像是一個守着巨大寶藏,卻沒有反抗能力的小孩子,而這些人就是許久沒見過葷腥的餓狼,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

老人似乎還想再努力争取些什麽,低着頭的模樣顯得有些可憐,“以後,還來給孩子們檢查身體嗎?”

白清竹僵了僵。

餘故裏臉上禮貌性的微笑也停了,下意識看了眼屋裏一張張懵懂的臉。

不管老人是無心還是有意,他都在用這些孩子綁架白清竹。

半晌,餘故裏抿着唇,将目光挪向窗外,狠狠地望向了窗外的白雪。

雪極白,可雪化後的水卻是污濁不堪的。

如果不是試過一次,誰會知道這麽幹淨的東西裏面居然藏着這麽多髒東西呢。

白清竹淡笑着搖了搖頭,不着痕跡的把手掙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輪到我的時候我自然會過來,基礎檢查所有大夫都會做,每年都會有人過來的,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老人這下再也不說什麽了。

餘故裏這才看向了白清竹手上似乎輕薄了很多的文件袋,走了過去說道:“都處理好了嗎?”

白清竹将目光轉向她,“都好了。”

“那回吧。”餘故裏笑了笑,挽住了她的手。

從她的視線中,能看到那扇半掩着的門後的煙霧缭繞,煙霧升頂後散開,又逐漸有新的青煙由低處被人吐出,甚至有些看不清屋內的模樣了。

白清竹很不喜歡煙味,甚至是讨厭。

餘故裏忽然冒了出來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念頭來。

“嗯。”白清竹手臂緊了緊,重新望向了老人,“叔,我走了。”

老人嘴唇張了張,翁動半晌,卻最終沒說出一句話,只有手在半空無助的揮動着。

餘故裏垂下眸子,“越越,走了。”

越越操控着自己的小輪椅沉默着跟在了兩個大人身後,頭上別了起碼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發卡小王冠。

本身就面積十分大的前院似乎顯得更加的大了。

餘故裏一開始還是挽着白清竹的手臂,走到後來,幾乎是拉着她的手,她才能走得動。

到了車上之後,大約是密閉空間的原因,白清竹身上沾着的煙草味終于後知後覺的冒了出來,配上她的模樣,顯得格外的疲憊。

餘故裏看了她一會兒,輕聲說道:“很累嗎?”

白清竹點點頭,随後又搖了搖頭,目光茫然無助,顯得有些脆弱。

“肩膀借你靠一會?”餘故裏拍了拍肩膀,說道:“要嗎?”

話音剛落,她的肩膀一沉,白清竹已經把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還發出了一聲輕嘆。

餘故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說:“你要不要閉着眼睛休息一會?”

她們的車停在這裏,并沒有人出來送。

餘故裏能遙遙看到有不少孩子都聚集在大廳門口,門外面還站着幾個大人,正在和孩子們說些什麽。

像是在阻止孩子們外出。

這些孩子們早就不像是象牙塔裏無知無覺的幸福小花了,他們感知情緒的能力先天就比所有人強很多,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不對。

餘故裏的手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覆蓋在了白清竹的眼皮上。

睫毛在手心輕輕眨了眨,就順從的閉上了眼睛。

白清竹身子終于放松下來,往下滑了滑,輕輕說,“确實是好累啊。”

餘故裏輕輕應了一聲,“嗯。”

“但是以後就不會了。”白清竹又笑了一聲,說道:“長痛不如短痛。”

“那就好。”餘故裏說道:“以後我可以陪着你一起來祭拜院長……她應該也認得我,說不定以後我什麽時候想起來了,就也認得她了,她一定會開心的。”

白清竹道:“好。”

曾經她作繭自縛,自己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不可或缺的救世主,甚至為了這些孩子、為了這些管理層所說的話而放棄了自己數次的進修機會。

已逝的院長勸過她,也罵過她,可那時候她執拗的很,根本沒聽過。

現在想來,院長又何嘗不是為了她好呢。

可她那時候自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那些孩子唯一活下去的繩索,即便再累也要咬牙撐住往下走,實際上回頭看看,簡直是可笑至極。

她也并沒有那麽重要,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因為自己太戀舊,自己太把自己當成一回事罷了。

因為有了她這麽一個固定的資助對象,導致養了管理層一群酒囊飯袋,不思進取,不主動去找資助,又油嘴滑舌,慣會坑蒙拐騙。

說他們壞,他們也不壞,畢竟做的一切說到底還是為了福利院。

可他們卻把她算計的渣都不剩。

院長活着的時候沒能打醒她,走後卻讓她認識了些什麽。

不能說好,卻又不能說不好。

似乎人總要在失去些什麽東西之後才能長大,才知道一些事情有多重要,才知道有些事情即便舍去了也沒什麽。

白清竹睜開了眼睛,望向了她和餘故裏交握着的手。

就像是餘故裏。

她失去過餘故裏一次,所以在之後度日如年,更知道餘故裏的珍貴。

這是讓她心安和有歸屬感的人,她想。

白清竹忽然伸手捏了捏餘故裏的手。

餘故裏低下頭,說道:“怎麽了?”

“沒事。”白清竹沒動,面不改色的說:“手有點不舒服,簽字簽太急了,好像有點抽筋。”

“簽字?”餘故裏一愣。

“嗯。”白清竹不動聲色的說:“人在過度緊張下血流速度會飙升,出現興奮地狀态,我當時精神繃得很緊,連着簽了太多文件,手就不行了。”

“真的假的?”餘故裏狐疑的說。

就算是連着寫了半小時的作文也不至于抽筋吧?

還是醫生的職業病?

她怎麽記得醫生的字都是毛毛蟲體呢……雖然上次白清竹給她開的藥是電子處方,壓根沒寫字。

“假的,我騙你的。”白清竹笑了。

餘故裏聲音都消失了一瞬間,就聽白清竹飄了口氣出去,輕嘆着說:“但是手的确不舒服。”

白清竹的手的确在抖。

餘故裏一下就心軟了。

“我給你揉揉。”餘故裏握了握她還冰涼的指尖,當下就給白清竹摁了摁。

白清竹重新閉上眼睛。

過了會兒,她又說:“你平時也幫盛溪這麽按嗎?”

“溪溪?”餘故裏疑惑的‘嗯’了一聲,尾音上揚的厲害,“我沒事兒給她按手幹什麽?我自己還給自己按不過來呢。”

“嗯。”白清竹唇角弧度開始變大,“那真是謝謝了。”

“不客氣。”餘故裏覺得白清竹的情緒似乎好了點,趕緊順杆子往上爬,“你以後要不舒服我還能幫你按,給你泡在溫水裏按都行……這麽按舒服嗎?你上次好像就是這麽幫我按摩的,手法對嗎?”

“舒服。”白清竹輕笑了一聲,又把頭埋得深了些,喃喃道:“多按會行嗎?我還是覺得很累。”

“行的。”餘故裏很認真的點頭,嘟嘟囔囔的說:“你還可以閉着眼睛睡一會兒,睡飽之後會好很多,你這幾天經歷太多事兒了,大腦就需要休息,不然負荷過度把身體憋壞了就不好了,你還是個醫生呢,怎麽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呢……”

白清竹又搭上了一只手。

餘故裏十分自然的抓住她那只手,捏了兩下說,“聽見了嗎?說你呢。”

“聽見了。”白清竹睜開眼睛,笑着說:“我聽見了。”

餘故裏還想說什麽,卻硬是被逗笑了,覺得自己喋喋不休的模樣也很奇怪,然而話已經說出去了,也沒有讓她穿越回去重來的機會,臉上有點挂不住的說,“你休息會吧,我再給你按按。”

作者有話要說:  越崽:我還在後面呢,你倆注意一點影響。

明天也更~

這兩天差不多都是兩三章合一啦。

按照一章兩千字算,我今天可算是三更了!!(叉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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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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