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氣死兒子氣死爹
屋外鬧哄哄,一個綁雙髻的高個丫鬟拉着矮個丫鬟站在蘭漸蘇門口,一高一矮兩個剪影貼在門棂麻紙上。
“蘭二爺,您的豬叼了阿沁的亵衣,您不出來給個說法嗎?”
說話的是高個丫鬟,她一張口雙髻上的緞帶跟着頭動,吊高的嗓音要戳破四面門棂紙,黏着在後的是嗯嗯哼哼的豬叫聲。
未聞屋內人聲,高個丫鬟又喚兩聲“蘭二爺”。
蘭漸蘇從銅鏡裏的回憶世界中轉過精神,聽到丫鬟兩聲喚,走去拉開門扇。
兩張未脫稚的黃臉挨貼一起,高個丫鬟青板張臉,看着憋了一肚子火。矮個小丫鬟半張臉埋在高個的肩膀後,臉上又紅又燥,陷了什麽窘境。
這兩個小丫鬟是世子身旁的丫鬟,偶爾替王爺或世子來向蘭漸蘇傳話。向來瞧不慣這個惡毒廢皇子,人前人後總要嘴碎他兩句。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二皇子這只沒了爪牙的廢老虎,阿貓阿狗都能撓上兩爪。
屋前一片黃土庭院,一頭黑臉粉身圓滾滾的小香豬,叼着一塊紅色肚兜左沖右撞,四只短腿揚起一片塵埃。
前世生理性微塵過敏的蘭漸蘇擡袖掩鼻,只露一雙瞳白比例得當的鳳目,嫌棄地瞥着那頭哄哄亂叫的小香豬:“此豬過分地色了,我回頭定将它剝皮下鍋,分食與二位。”
高個丫鬟撇嘴道:“可別了吧,蘭二爺您從皇宮抱來的金豬誰敢下口,吃了不怕折壽麽?”
蘭漸蘇在皇宮中被禁足那幾月,閑暇無趣,叫小太監去給他摸些貓子狗子來玩,小太監沒摸到貓狗,給他悄悄摸來只黔州巡撫進獻的小豬仔。這豬仔被宮裏人嫌棄,殺了沒兩口肉吃,養來勞心費力,主子們個個不喜,正愁無處放置,巧在讓二皇子摸去,落個皆大歡喜。二皇子與它玩得素好,被趕出宮時便将這豬仔一并帶走了。
高個丫鬟邊晃腦袋邊扭脖子:“您不能好好看些它,那也勞煩您費費心,造個豬圈将它關起來,省得它三天兩頭禍害別人要人糟心受罪。”
蘭漸蘇豎起一根手指:“這話說得有理。”順勢朝下指丫鬟腳下站的地,“我瞧這塊地就不錯,你們站着正正好,那小豬睡這兒應也正正好。”
小丫鬟懵懂無知,聽不懂這話的深意,高個丫鬟卻讀出他兩三分暗諷之味,撐大眼睛口中掖了個“你”字。
話音未出,小香豬撒足野勁,四條短腿旋即轉彎,抖着滿身肥肉奔向蘭漸蘇。蘭漸蘇退身欲拒,頭還沒搖個來回,小香豬已撲進他的懷裏,抹了兩片墨跡似的頭在他胸前拱出塊臭沫跡,亵衣掉在他的翹頭靴上。
亵衣不慎掉在他的靴頭上,這當然不是蘭漸蘇的本意。可古人往往很奇怪,男子不小心做了什麽輕薄女子之舉,人家就會覺得那必定就是男子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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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蘭漸蘇“本意”輕薄之下,小丫鬟面皮漲紅得像狼桃,“哇”一聲大哭出來。
高個丫鬟氣急敗壞,兩邊眉峰翹上天際:“阿沁是未嫁之身,您何故這般羞辱她!”
蘭漸蘇說:“我,這?”
奇的是,“受害人”一哭,旁人一指責,“犯人”也會誤以為這是自己的本意,而陷入愧疚和尴尬。
蘭漸蘇帶着這樣無緣無故的愧疚和尴尬,撿起那塊紅布遞到阿沁面前,和聲柔氣地說:“別哭了別哭了,我把它還給你。”
阿沁哭聲驟止,兩只淚目明珠大,陡地又扯嗓大嚎,翻倍大聲。女子亵衣被男子所持,乃是丢人奇恥之事。腦子沒從21世紀彎過來的藍倦,忘了這個常識。他的無意輕薄,變得更加輕薄。
“蘭二爺,你欺人太甚!”高個丫鬟一連跺腳數下,快把土地跺出個坑洞,“等世子回來,一定要他替我們做主!”她奪過蘭漸蘇手中亵衣,拉起阿沁揚長而去,揚下一道憤之黃塵。
蘭漸蘇寬袖捂面,把鼻子蓋得更嚴實了些。
蘭漸蘇撥開那只拼命要往他身上湊的小豬仔,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寫出幾道公式。
數年不做物理題的他,重拾舊業,只為計算以一秒多少的沖速撞向南牆,可以靈魂出竅一次成功。
今早才請走沒多久的小厮,又大搖大擺推門進來:“蘭二爺,世子殿下回來了,要您過去呢。世子殿下說了,您必須過去不可,要是您不過去,他叫人來親自請您去。”小厮左手端右手,面上盛着個将要看場好戲的竊喜,身體朝側一轉,手托向門外,“二爺也別給咱們小的添麻煩了,請吧。”
久聞世子夙隐憂沉湎淫逸,糜亂驕奢。白日以酒濡身,夜間尋花問柳。其貌甚美,比過徐公衛玠,花叢中唯他一枝獨秀。蘭漸蘇來王府數日,與他碰過不過寥寥幾面。夙隐憂心懷喪妹之恨,對蘭漸蘇總是不善。這次喚召,不定是尋到個借口,要好好給蘭漸蘇一點顏色瞧。
銀海齋十裏異香,紅紗紫帳,活似一座嵌在王府裏的煙花樓。聽聞世子在此樓藏嬌,男寵女寵同居于此。王爺應許府中有這麽座荒淫樓閣存在,可見對世子寵愛無度。
堂內男子身着金繡精白袍衫,靠躺在海南黃花梨椅上,兩條長腿交疊搭在血榉燙梅月牙桌上。眼睫纖密翹長,睫下一雙桃花眼含春不露,仔細盯着手裏把玩的玲珑剔透的玉羊,嘴裏不時挑出這塊玉羊瑕疵之處。
婢女只着薄紗,內無亵衣,胸肉隐現,跪膝在地,一手端盤,一手往男子口中喂送合桃糕。堂下,幾名婢女不着衣履歌舞彈唱,靡靡之音不絕于耳。
糜爛!蘭漸蘇腹中恨吐二字。想他前生活了三十幾年,自覺生活過得高奢雅貴,還沒體驗過這般腐朽人生。眼下開了這個眼界,多多少少生出幾鬥嫉世憤俗。
夙隐憂聞人入內,擡眸來瞧,藏春眼波繁爍粼粼,似柳長眉高高上挑,唇瓣水潤晶紅,妩豔異常。
蘭漸蘇近看他全貌,心下想道:分明男子,怎生得這麽妖妍?
夙隐憂見他身挺背直,沒有其他動作,冷笑道:“看來二爺還未适應過庶子的身份,見了兄長竟不行禮。”
夙隐憂比蘭漸蘇還大上一歲,以往相見,夙隐憂得管他恭敬喊聲二皇子。而今地位不同,蘭漸蘇論年齡和身份皆低他一截,禮數自得轉換過來。
可這小兔崽子,才過他前世一半年歲多,要他行禮,豈不是丢了三十年來白長的一張臉?士可嘴炮,不可下跪。蘭漸蘇微微笑道:“禮出于心不在于表,我面上不予你尊敬,心裏已将你奉若天神。”
夙隐憂兩聲冷哼:“你面上行禮我尚覺兩分虛假,心裏尊我為神,那真是白日見了鬼。”
勉強做了個點頭之禮,蘭漸蘇說:“世子兄長召愚弟若只是為教行禮之道,那愚弟現下便學成告退了。”兩手胡亂一拱,擡步自往門外邁。
夙隐憂本以為刁難得蘭漸蘇說不出話,正喜滋滋含了塊合桃糕在口,見蘭漸蘇忽然敷衍一頓就要逃跑,口中糕點來不及咽下去即站起來:“蘭漸蘇你大膽!”
蘭漸蘇腳步陡滞,打了個旋,轉回身:“我怎麽大膽?”
夙隐憂含着那塊糕點口齒不清:“我為世子,你為庶子。庶子無禮于世子,尊卑不分。我為兄,你為弟。你沖撞兄長,長幼無序!”
雖貌相妖妍,骨子裏卻極霸道。
蘭漸蘇眼見敷衍不過,不得不端出良好态度,道歉道得動容煽情:“愚弟聆此垂訓,大徹大悟,懊悔不已,當下便回去忏悔忏悔再忏悔……”
夙隐憂:“你……咳!咳!咳!”
蘭漸蘇低眉順目的戲碼還沒演完,就見世子大人咯痰般,一只手捂胸,一只手擋在嘴前劇咳,看來是被滑入口中的合桃糕卡住喉。跪着的婢子和四旁小厮慌忙圍過來,個個手足無措:“世子爺!世子爺你怎麽樣了?”
雖然極霸道,卻還很嬌氣。夙隐憂捶胸頓足,仍咳不出喉中異物,臉龐籠上一面湛青,仿佛再耗片刻會立即氣絕身亡,神魂歸西。
我尚未見到鬼差,怎麽能讓你先去見鬼?蘭漸蘇遂撸起雙袖,推開婢子和小厮:“爾等退開,讓做弟弟的我來。”
蘭漸蘇上下打量了夙隐憂一圈,目光最終停留在他的翹臀上。
往後退去兩步,蘭漸蘇瞄準目标,左腳一擡,狠一使勁兒,朝夙隐憂的貴臀狠踹過去。
夙隐憂趔趄前跌,頑劣的合桃糕總算從他喉中吐出,大喇喇黏糊在地。
撿回條小命,咳回了險歸西的魂,夙隐憂忘恩負義地回身瞪視踢他之人,臉不知是咳紅的還是怎麽紅的:“蘭漸蘇,你……你竟敢踹我的……你……你竟敢踹我!”
蘭漸蘇眼神無辜:“弟弟恐您噎死,唯有出此下策。民間雖有一法,摟腰勒腹,即可勒出喉中異物。但弟弟怕摟摟抱抱輕薄了哥哥你,因此只能鬥膽用我這只腳輕薄尊臀。”
夙隐憂面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紅,竟不比被輕薄全身看起來好。一腔怒言,渾渾釀釀,千字之中只喝出一個:“滾!”
蘭漸蘇如獲大赦,步子邁得比飛快:“兄長下令,弟不敢不從,弟滾了。”
夙隐憂自小嬌生慣養,即便與男寵厮混,也只有他輕薄男人後臀的份兒,誰敢輕薄到他後面來?蘭漸蘇此一舉叫他大覺失顏,兜了一肚子委屈。當下委屈地吃了兩盤合桃糕,立即跑去向浈獻王告狀。
浈獻王正在書閣中書寫文書,聽愛子一通哭訴。手中的筆擲到地上,在赭紅地磚上點出兩點墨跡。
“我念他到底是聖上血脈,已給足顏面,不叫他下場太難看。但凡出去問問,得罪過我浈獻王的,誰沒嘗過我的手段?他得了便宜不收斂,居然還是這麽嚣張跋扈!”即使酷夏,浈獻王依然氣冷抖,兩撇八字胡翹飛上天,仿佛這個世道不能好了。
正抖在興頭上,蘭漸蘇的聲音高亮地在外面喊嚷:“父王!父王!父王救命啊!”
浈獻王道:“來得正好,這就找他好好算算總賬。”
蘭漸蘇冒冒失失半跌進書閣,腳剛好踩中浈獻王掉在地上的狼毫筆。他移開足,抓起那只狼毫筆,握在手中,繼續喊着:“父王救命啊!”
浈獻王冷目視去,寒聲問:“什麽事一驚一乍?”
“兒子要說的事,事關重大。”
王爺涼呵一聲,心道: 有什麽事,還能比你欺負我的兒子還事關重大?
蘭漸蘇咽了口幹澀唾沫,認真說道:“有人要殺我。”
方才他回到屋內,幾枚飛镖接二連三穿門而過,均往他身上飛來。他一個激靈翻進櫃子裏,好幸保住這條小命。
驚魂定後,他恍然記起,這些日子來,一直有人要殺原主。所幸原主墜湖前身手敏捷,機智聰穎,上至房梁屋頂,下至地板底下,哪裏都能躲進去,幾次三番逃過一死。這般思來,半個月前原主墜湖,未嘗不是遭人暗害。
古代的皇族就是有這點不好,總是要遭人暗害。不管是皇上也好,皇子也好,厲害也好,廢物也好,被人暗害都是生命中必不可免的一道上等主菜。藍倦常想,不知到底是古代的殺手太閑,還是古代的殺手怕這些皇族太閑。
魂穿成蘭漸蘇的藍倦雖然求死,但是想自己死。自己死和被人殺,概念上終歸不同。低俗的比喻來說,夫妻之間要“辦正事”,兩廂情願的辦正事,和一方強逼的辦正事,是完全不同的性質。所以一察覺有人要殺他,他便變得很不想死了。
浈獻王哼道:“又開始胡言亂語,王府警衛森嚴,有刺客進來怎會無人察覺?你性子頑劣,先前便多次盜些刀啊劍啊的來造這些胡話,我仔細派人查過,你先前交給我的那些刀劍針镖,皆是集市上的劣等貨。你想生安白造,也找些好的東西來!”
蘭漸蘇聽了他這話,要拿出來當證據的梅花镖,又藏回袖子裏。這位王爺對他心存仇恨,興許真查出什麽,也要銷毀證據,放任殺手來取他性命。如此還不如自己去尋真兇,也比白白死去好。
夙隐憂輕蔑道:“天天嚷嚷着有人要殺你,以你這性子,不去殺別人就普天同慶了。”
蘭漸蘇以為不然:“世子哥哥這話怎麽講的?弟弟适才救了你一命,可見性子應該不錯。”
“哈,哈,哈。”夙隐憂機械三聲笑,譏諷蘭漸蘇道,“此話說得出口,你臉皮也不太一般。世人皆知你品性陰毒,粗暴無禮。你方才到底是意在救我,還是意在踢我一腳也未可知。”
蘭漸蘇只說救了他一命。怎麽救的,是不是踢的,不言明,裝瘋賣傻起來:“踢哪兒了,我怎麽不記得了?”
“少給我裝瘋賣傻。”夙隐憂當真傻愣愣背過身,指着自己的屁股說:“就這地方,印兒還在呢。”
蘭漸蘇說:“怎麽踢的?這樣踢的嗎?”擡起腳,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記。
“啊!”夙隐憂身體前撲,摔跌在地,臉吃了個滿地灰。
浈獻王巨掌拍得書桌大震,怒氣滾上濃密的粗眉:“大膽!你身為庶子,豈能對世子動粗?”
蘭漸蘇滿目歉意,謙謙說道:“不好意思,我剛剛只是想還原一下世子口中的場景,做得太過投入,一時失了分寸。”這個場景還原,委實還原得太到位。
世子翻身坐起,美豔的臉上一臉地灰,咬牙恨道:“蘭漸蘇……!”
“哎,哎,是弟弟的錯,弟弟向您道歉,哥哥對不起。”蘭漸蘇走前幾步,朝他伸出雙手,“哥哥你腰怎麽樣了?弟弟扶您一把?”
夙隐憂瞳中的氣憤緊急捎帶出一溜兒惶恐,屁股頻往後挪:“你別過來!”
蘭漸蘇站定:“我不過去。”
浈獻王朝無辜的書桌又拍一掌,詞窮地說:“你大膽!”
蘭漸蘇低下頭:“是,兒子大膽。”但見書桌上一塊松花禦硯被震到桌沿搖搖欲墜,他伸去雙手便要接扶。
浈獻王霎時如臨大敵,厲聲吼喝:“那塊硯臺乃先帝所賜,你休要亂碰!”
蘭漸蘇兩手即刻縮回,高高舉起:“那我不碰了。”
松花禦硯失去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絕望地撲向地面,刺裂聲響,化作四塊。
浈獻王一口老氣驟吸,目瞪舌挢,兩腿一哆嗦,跪在硯臺旁,凄凄泣出:“先帝!”
蘭漸蘇雙手依然高舉:“它自己掉下去的,您看在眼裏,我絕對沒碰。”
全身而退蘭漸蘇。
浈獻王鼓大的眼睛瞪着他:“你……!你……!”胸膛大起大伏,呼吸急如風竄,兩眼逐漸翻白。
夙隐憂忙從地上爬過來,扶住浈獻王的背,兩行熱淚滾滾流:“父王!父王您怎麽樣了?”
蘭漸蘇撸起雙袖:“爾退開,讓我這個做兒子的來。”蹲到浈獻王身旁,順着他的胸膛,“父王消消氣,跟着我說的做,深呼吸,呼,吸!呼,吸!對就是這樣,用力,使勁兒!”
浈獻王跟着他一呼一吸,一吸一呼,瞳孔翻黑回來,終于提上一口氣,音如洪鐘:“滾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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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