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不會要帶我爬山吧

蘭漸蘇坐在小紮上,抱着梳頭屏照臉上冒出來的痘痘。十七歲的身體,什麽都好,就是長痘痘這點不好。

他兩只手指按在額頭上冒出來的小疙瘩上,誓要把這顆難搞的痘痘解決掉。

梳頭屏鏡面渾黃,現出一行白字:擠痘一時爽,痘坑火葬場。

蘭漸蘇一怔:“你懂得還挺多。”

可蘭漸蘇并不聽梳頭屏的鬼話。于他來說,有痘不擠爽,寧願火葬場。

梳頭屏看他照樣擠得津津有味,鏡面又現了幾行白字:你對我好像有點不尊重。我是給你提供線索的寶物,不是美容鏡。

蘭漸蘇罵它道:“就你事多。”

梳頭屏感覺拿它這個稀世珍寶當擠痘痘的工具使,令它太過丢臉,罷工不幹,鏡面抹了一片漆黑,陷入空無。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痘痘擠到一半,突然摸不到痘痘更讓人火大的事。蘭漸蘇氣急敗壞,把梳頭屏胖揍一頓,去房間裏找其他鏡子來用。

前二皇子的收藏癖古怪得緊,收藏的物品不是款式一模一樣的桃木劍,就是款式一模一樣的照妖鏡。甚至服裝設計品味也很奇怪,一件衣服上縫滿照妖鏡,衣裏挂上兩排桃木劍。這先潮又混搭封建氣息的風格,放到米蘭時裝周,必定是顆奪遍所有媒體鏡頭的璀璨新星。

聽以前伺候蘭漸蘇的宮人說,前二皇子一出宮就愛跑去深山老林裏游晃,說是捉鬼殺妖,打怪練級。做這種事情風險較大,身上帶的法寶就得多一些。後來有經驗的人說,前二皇子小時候被騙了,這些東西是假貨,買來等于交智商稅。

竟然關乎智商,那這些東西怎麽都扔不得了。買了已經夠沒智商,扔掉豈不是連僅存的智商都不要?所以前二皇子把它們惜如智商。

去浈幽的時候這堆東西他打包帶走,回京城幫蘭漸蘇收拾行囊的管家又幫他一并帶來。蘭漸蘇素日沒事就拿它們練練雜耍,也算讓它們有點用處。

照妖鏡映出他半邊臉和身後的樹,綠葉成蔭,沙沙作響,好像有只貓在上面竄蕩。樹幹上忽然倒挂下一個人,嘻嘻笑道:“藍大哥。”

鏡子裏倒着李星稀笑出小虎牙的臉。藍色綢帶束起的高馬尾,随他倒挂着搖晃。這只“貓”,體積偏大了一些。

蘭漸蘇驚了一驚,站起來把西苑前後左右看了一遭。最後他望住單腳倒挂樹上的李星稀,心想:是你的武功比靜閑雪厲害,還是這西苑的保衛系統真的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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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來?”蘭漸蘇問李星稀。

“剛剛飛到樹上捉鳥,看見這個身影實在像你,就來看看,沒想到真是你。”李星稀張開雙手,掌心裏撲騰騰飛出一只小雀鳥,“藍大哥,這裏是什麽地方?是你家嗎?”

“怎麽說。”蘭漸蘇琢磨了會兒,說,“我在這裏打閑工。”

他不能說這裏是他家,萬一李星稀天天來找他,哪天跟浈獻王或夙隐憂撞上一面,勢必一場天災人禍。

“那你今天的活兒做完了麽?”

“差不多。”

李星稀笑得愈發開心,從樹上一躍飛下,落在蘭漸蘇面前,拉起蘭漸蘇的手說:“那我們一起出去逛逛。”

蘭漸蘇常聽人說李星稀是草包,草包就在于成天只想着玩。這點蘭漸蘇不敢茍同,起碼李星稀還知道怎麽玩。真正的草包,在他前世的世界都會被不明事理的人稱呼作死肥宅。李星稀在他們眼裏其實是個優秀的現充。這可能就是時代不同所造就的觀念不同。

浈獻王和夙隐憂被皇帝召進宮中,蘭漸蘇本來是要留在府裏看家。眼下見靜閑雪能随便進出,李星稀也能随便進出,忽覺這個家看得了無生趣,沒什麽成就感。于是他把躺在他腳邊睡覺的小香豬抱進屋裏,跟李星稀出了門。

李星稀出門便似那只被他放飛的雀鳥,哪裏新奇就往哪裏飛去。

對什麽事物都感興趣的人,總會變心得特別快。這話蘭漸蘇跟李星稀說,李星稀非常不同意。

京城也就這麽點大,再多的東西,十六年如一日地看,也有看熟悉的時候。他看熟悉的東西,還能看出新鮮感,那證明他專一。

蘭漸蘇竟然覺得十分有道理。

走到茶館樓下,李星稀買了兩串冰糖葫蘆,一串遞到蘭漸蘇嘴前。蘭漸蘇嘴唇碰到糖衣,立刻移開頭說:“我不吃。”

李星稀兩串冰糖葫蘆一起吃,吃了滿嘴糖渣:“看來像藍大哥這麽不愛說話的人,生來就是不喜歡吃甜的。”

蘭漸蘇感覺李星稀這話說得主觀。第一他沒有不愛說話,是李星稀給他貼上了固定标簽,以為他不愛說話,其實他心裏的話多如牛毛。第二他不吃甜,純粹是因為最近長痘。

二人站在茶館樓下聊天,樓上這時突兀飛下一個茶杯。兩手都拿冰糖葫蘆的李星稀,立刻一串咬在嘴裏,騰出一只手接住差點砸中蘭漸蘇腦袋的茶杯。

千鈞一發。倘若被這小小茶杯砸中,雖然不會變成智障,也足夠蘭漸蘇抱頭痛上好些天。

蘭漸蘇擡起頭就要看看哪個缺德人物“高空抛物”,眼神掃到茶館二樓,正正掃進韓起離低頭望來的臉。

李星稀将手裏的茶杯抛回去,那茶杯飛向韓起離的臉。

韓起離并不眨一下眼,左手一掠,輕易地将茶杯接住,放回桌上。

副将從樓上下來,走到蘭漸蘇面前,抱拳道:“二公子,我們将軍有請。”

“……二公子?”李星稀咬着冰糖葫蘆不動,看了看副将,問蘭漸蘇:“藍大哥,你原來和韓将軍認識?”

蘭漸蘇說:“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認識,現在才要認識認識。”

蘭漸蘇說實話有點慫。這兩天他每家每戶張貼求韓起離一笑的告示,不知道的還以為韓起離借了高利貸,被高利貸追着要他賣笑還債。也有人說是韓将軍的狂熱粉絲愛而不得,精神失常出現這種瘋狂之舉。

這些關于他的輿論皆是出自蘭漸蘇,所以他現在逮到機會找蘭漸蘇算個賬這不過分。

蘭漸蘇和李星稀來到二樓,一個穿灰布衣的仵作向韓起離作禮道:“将軍,老奴先告辭了。”

韓起離颔首,仵作向蘭漸蘇和李星稀也行了禮,挎上醫箱下樓離去。

韓起離還在戴孝期,身着白衣,額縛白绫。都說長得好的人,怎麽穿都是好看的。因而披麻戴孝也被韓起離披出了時尚感,戴出了高級臉。想來沒過多久,京城中追随他的姑娘,很快便會将這身喪裝流行起來,可能還會有幾個善于畫面易容者,會出一出“哭喪妝”、“喪禮不哭妝”、“哭喪但要堅強妝”什麽的。

“兩位公子,何不坐下一敘?”韓起離看蘭漸蘇和李星稀均定定站着,出聲邀請他們入座。

蘭漸蘇拉開凳子坐下,給李星稀也搬了一張。李星稀卻不坐,站在蘭漸蘇身後說:“我站着就好。”

習武之人習慣挑戰自我,怎麽辛苦怎麽來。若非顧及形象上的問題,他們也許會說“我紮個馬步就好”。

韓起離沏了一泡茶,向蘭漸蘇遞去:“二公子日前天天着人叨擾我,這兩日怎麽不來了?”

蘭漸蘇拿茶的手一抖。日前他天天命人去給韓起離送信,一天一則冷笑話,不信韓起離笑不出來。但這兩日适逢周末,他休息,不加班,所以就沒用心在這件皇帝交代的差事上。

韓起離此刻邀他上來飲茶,面色平淡地提及此事,叫蘭漸蘇不得不怵。誰知道他是冷笑話看上了瘾,迫不及待求更新,還是壓着一肚子要發的火,準備沖蘭漸蘇一次性發光?

不管是哪件事,都夠讓蘭漸蘇苦惱的。因為他肚子裏實在是沒有冷笑話了,只能回去絞盡腦汁地想。如果是對方有一肚子火要發——須知道,韓将軍不是一般人,發的肯定也不是一般火。他未必承受得住。

蘭漸蘇兩手捧茶,飲盡,想了想說:“這兩天那個跑腿的漲價,漲得實在有些過分,等我把價格談下來,再繼續着他叨擾将軍。”

韓起離将茶壺擱到桌上,冷笑了一聲。

韓起離端的是個奇人,他即便是冷笑,嘴角也不會朝上揚動。可見要他做出表面微笑都是件多麽困難的事。

那聲冷笑從他鼻子裏哼出來,叫蘭漸蘇捧茶的手又一次抖了抖。

“二公子大可親自上門來叨擾,叫個尖嘴猴腮的小厮,在下确實瞧不太慣。”

聽到這話蘭漸蘇不知該樂還是該氣。堂堂處于神壇的高貴大将軍,居然是個膚淺的顏狗,這話要是讓那些把他神化了的少女們聽到,家門口必定被那些少女們的唾沫血洗,辱罵他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嫌棄小厮尖嘴猴腮的韓起離,又說蘭漸蘇可以親自上場,這表示蘭漸蘇在他眼裏很好看。所以蘭漸蘇值得樂一樂。

蘭漸蘇道:“韓将軍家門口太過熱鬧,簡直是京城最大的網紅打卡聖地。在下不夠網紅,擠在那裏委實格格不入。”

韓起離沒聽明白“網紅”是什麽意思,料想是蘭漸蘇從浈幽學來的話。就着聽得懂的話應他:“哦,你說的是百馬故裏。但那地方早已荒廢,作為囤放草糧的地方用。只是還挂着‘将軍府’這個牌子。真正的将軍府,早早挪到桃溪澗。這件事,你請來跑腿的那個小厮應當和你說明白。”

蘭漸蘇眼睛瞪了瞪。難怪那些成天蹲在“将軍府”門口的少女們從沒見過韓起離一面,不是因為韓起離神出鬼沒,是因為韓家早已喜遷新地,遷到了全京城地價最貴的桃溪澗。那地方物業管理好,少女們就算想擠也擠不進去。

韓起離看着蘭漸蘇的表情問:“二公子很吃驚?”

蘭漸蘇一拍桌子:“是啊,不跟我說明白,還妄想漲價!”此時蘭漸蘇認為用“尖嘴猴腮”來形容那個小厮善良了。就應該形容他鬼頭鬼臉。

李星稀把兩串冰糖葫蘆吃完,無聊地玩簽子。

韓起離和蘭漸蘇這個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一泡茶水換了六七遍水,換到沒了味,還換到蘭漸蘇很想上廁所。

蘭漸蘇起身跟韓起離說了句不好意思,叫李星稀在上面等一會兒,自己下樓找廁所去。

解完手出來,到井邊洗了把手,蘭漸蘇見一身白衣的韓起離朝他走來。

蘭漸蘇問:“韓将軍,你也來解手?”

韓起離答非所問道:“二公子,有一個地方,你介不介意和我去一下?”

蘭漸蘇顫顫地往後退了一步:“你不會,要帶我爬山吧?”

山是個險象叢生的地方,主角被帶到山上總會莫名其妙的掉下去,配角被帶到山上總會莫名其妙的被推下去,老夫妻被帶到山上就有被心懷不軌的女婿暗殺的可能。山這個大自然的瑰寶,總是充滿無限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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