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被撩後不知所措
兩個小醫官聽到蘭漸蘇的咳嗽,一句“二爺醒了”先脫口而出,然後互相和對方“噓”了幾聲。
“去叫莫先生來。”
“二爺,您渴了吧?給您拿水喝。”小醫官提壺在碗裏倒了一大碗清水,袖子包手,給蘭漸蘇端來。
接過水一口喝下,蘭漸蘇擡眼張望四周。
這裏是莫何墩的研究所,蘭漸蘇一眼認出。看這前衛到下下個世紀都欣賞不來的八格戶型就知道。
蘭漸蘇喝淨碗裏的水,小醫官接回空碗說:“您在這兒歇會兒,奴才去叫莫先生來。”
小醫官退出門,把門掩上。沒多久,莫何墩穿着一身白大褂進來,拿出一根體溫計,捅到蘭漸蘇腋窩底下:“夾半盞茶功夫。”
蘭漸蘇感覺這熟悉的觸感冰涼又親切。
“莫先生,我這什麽情況?”
莫何墩道:“身體檢查不出什麽太大的情況,估計是腦神經受損。但中原沒有先進的設備,我還不敢斷言。還是多躺幾日,好好觀察觀察。”
“還得多躺幾日?”蘭漸蘇一聽這話腦袋發昏。躺兩天腰酸背痛,躺三天筋骨全廢。何況在這個封閉的藥室裏,他難不懷疑再躺兩日會不會得風濕,“我回家躺行不行?”
“不行。你回家,我怎麽觀察得到?”莫何墩說,“醫學嚴謹,不能疏忽。你不僅要多躺幾日,而且這幾天,你不能吃葷腥,只能喝稀飯。”
“你不是說我身體沒大礙,只是腦子撞壞了,那為什麽不能吃葷腥?”
莫何墩道:“你腦子要真撞壞了,也不會懂得這個邏輯。看來腦子應也沒什麽大問題,那就把重心放在養好身體上。養好身體,總不會出錯。”莫何墩抽出他腋下的體溫計,“嗯。溫度正常,吃藥可以不用。”
“我寧願吃藥,能讓我吃個雞腿嗎?”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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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漸蘇一口命氣吊到嗓子,這跟叫他去死分明沒分別。
“對了,旻文公主怎麽樣了,她可有在這裏?你可有聽說?”
莫何墩道:“旻文公主在宮裏。她的情況,不在正常科學範圍內,我束手無策。皇上傳了幾個道士高僧去給她看病,在她床頭輪番跳大繩。不過聽說她至今尚未蘇醒。”
蘭漸蘇心說奇怪。他拔出了詛咒旻文公主的銀針,按理,旻文公主身上的毒咒應該解除了才是。
“什麽症狀不知道?”
“我醫術淺薄,實在看不出她身上有什麽病症。身體分明與常人無異,呼吸又十分薄弱。命脈活躍,但便是不醒。”
所有不明病因的病症,世人統稱撞邪。所以皇上也只能找些道士僧人去把死馬當活馬醫。
莫何墩說,蘭漸蘇昏迷這段日子,有許多人來看他,大前天世子将軍,前天王爺丞相,昨天太子和小公子。可是莫何墩是個嚴謹的醫生,他說病人需要無菌環境,堅決不肯讓他們見蘭漸蘇,硬是連請帶趕把他們勸走。
蘭漸蘇道:“莫先生着實講究,務必中西多多交流,盡快促進世界醫學進步。”
話說得莫何墩很愛聽,真實踐起來,蘭漸蘇受不了。
這位嚴謹的醫生,死活不肯讓蘭漸蘇在三日觀察期內吃葷腥,把他餓得渾身發軟,走路雙腿打顫。
夜半,趁着天色蒙蒙黑,正是幹偷雞摸狗之事的好時機,蘭漸蘇潛進廚房,翻江倒海。
莫何墩一個崇尚勤儉節約的好洋人,竟不讓廚房剩下一點半點的菜肴。摸去好半天,蘭漸蘇方摸到櫃子裏一塊老臘肉。
他掰下一塊臘肉,還沒塞進嘴裏,便看見水缸內冒出一顆人腦袋。
蘭漸蘇一股油然而生的驚悚湧到嘴邊,他還沒叫出聲,對方便先張大嘴巴,飄出一個響亮的“啊”。
所幸蘭漸蘇反應快,聽到音節從對方牙齒裏飄出來的剎那,已将手裏的老臘肉塞進對方嘴中。
對方的尖叫,被結結實實地堵了回去。
蘭漸蘇看清了對方的臉。
這一看,訝異并着震驚,差點把剛才沒叫出來的那聲響叫出來。
對方,是打扮成小醫官模樣的太子。
太子含着那塊臘肉,眼睛一輪紅過一輪,淚慢慢地湧出來。嘴裏咬着臘肉,吚吚嗚嗚,又流鼻涕又流淚。
蘭漸蘇懵了懵:“你在吚吚嗚嗚什麽啊?”
太子拿下嘴裏的臘肉,塞回蘭漸蘇手中,呸了一口,哭着說:“真他媽辣。”
蘭漸蘇首先不是考慮臘肉是否真的辣,也不是考慮太子為什麽還沒解釋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就測評起吃食,而是考慮起,這世上竟然有太子下不去口的食物。這得多難吃?蘭漸蘇凝望手中臘肉,遲疑了起來。
“你怎麽在這裏?還穿成這樣?”蘭漸蘇問。
太子抹掉眼淚,挺了挺身子,撿回他特有的皇族高貴的氣質說:“這麽久沒你消息,以為你死了,就來看看。誰知那金毛藍眼的洋鬼子不讓我進來,我只能出此下策。”
蘭漸蘇瞄了那口水缸一眼:“你就這樣在那缸裏待了一天,待到現在?”
太子感覺蘭漸蘇會笑話他,有意理直氣壯地說:“是啊,怎麽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進個水缸算什麽?”
蘭漸蘇微愣。低頭果真笑出一聲。
太子心說蘭漸蘇果不其然取笑了他,不由臊紅臉。不知所措了少頃,擡步便走:“行了,見也見到了,我得緊着回宮去,小雲子還等我。”
“欸。”蘭漸蘇叫住他,“那麽着急回去?”
太子腳步一下頓住,躊躇半晌:“也沒有特別着急。”
蘭漸蘇沉默了些許功夫,說:“那我帶你出去吧。”
太子應他一個“哦”。
蘭漸蘇帶着太子,蹑手蹑腳地在這幢研究所裏穿行,躲過守衛的視線,溜上一層又一層樓,直接摸黑溜到頂樓。
站在頂樓被鎖上的大門口,太子愈發瞧着不對勁,問:“你不是要帶我出去嗎?怎麽到這個地方來?”
蘭漸蘇不言語,取出一道符貼在頂樓大門的門鎖上,念了一個訣。登時火花迸濺,大把青銅鎖被炸開。
他拿掉鎖,推開門。
一個空蕩蕩的大房間,房內堆了許多雜物,奇形怪狀的黑影林林幢幢。盡管頂板是玻璃天窗,月色明朗地照在整個房間內,太子還是看不出房間內擺放的是些什麽東西。
“明明在這兒,哪去了?”蘭漸蘇在牆壁上摸索。
“喂,蘭漸蘇,你到底想做什麽?”
蘭漸蘇說找到了,把一個開關閘拉了下來。
瞬間,房間內的輪響嘚嘚噠噠鳴起,随後隆隆運作。四壁與穹頂,挂滿星形狀的,月牙、太陽形狀的,彩鳳、花木形狀的燈飾,一盞一盞,風吹拂碧柳似輕柔地亮起,花樹璀璨似仙宮的瓊枝冰柯,藍亮的魚在空中游動,将頂樓,照成五彩斑斓的世界。暗紫色的吊枝燈,搖曳之中,光斑點落,流溢一抹夢幻的色彩。
太子在這樣絢爛奇幻色彩的沖擊下,呆住,呆得徹底,甚至不懂得去做出反應。
以前他以為宮外的煙花已是極致絢爛的美景。
他雙唇緊緊閉攏,眼睛在找尋。他看見花片燈底下,被光影包攏着,清晰又朦胧,朦胧又清晰的蘭漸蘇。心髒猛烈,狠力地撞着他的胸膛。
他看着蘭漸蘇分明淡然,又身處秾麗燈光中瑰麗的身影。
他往後退了一步。心髒更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他接着往後退,心髒越跳越快。
蘭漸蘇的身影從那溢彩的光濛裏走出來,無比清楚地,站在太子面前:“怎麽樣,好看嗎?這些,叫做彩燈。本來只有西洋才有。不過莫先生在中原做起了實驗,這個地方,他平日裏是不讓外人看的。”
太子似乎沒有聽到蘭漸蘇說話,盯着蘭漸蘇的臉低喃:“這是幻術。”
蘭漸蘇現在越靠近他,他的身體,他的臉,就熱得越厲害。
這……是幻術。
越漂亮的東西,越是虛幻。太子生來這二十年裏,他的母後,無一日不在給他灌輸這句話。漂亮的人心是虛幻的,漂亮的面皮是虛幻的。
這些華麗的光是幻術,蘭漸蘇,一定也是上天給他的幻術。
蘭漸蘇沒聽清他低喃着的話,湊近他的臉問:“你在說什麽?”
太子低叫了一聲,整個身體往後傾跌。手足無措看着蘭漸蘇的臉,在他身後的橘色花燈,把他的臉映出潤透的紅。
“我,我沒說什麽。”太子急到咬了舌頭,“嘶啊”了一聲,随即大着舌頭說,“本宮,本宮該回去了。你,你不必送我了。”
他轉身便走,背影此刻看起來微顯憨笨,雖然背挺得直,走路卻同手同腳。對弱冠之年便已有過軍訓的太子來說,同手同腳是個低級到不能再低級錯誤。可他毫無察覺,便這樣同手同腳地下了樓梯。
蘭漸蘇微蹙眉:“怎麽回事?”
太子的反應,處于一個他沒料想過的尴尬狀态。令他不由想,科技創新果然得一步一步來,太先進的科技,也是會讓古人狠狠發懵的。
太子跑了。跑得沒影。
好不容易從那個悶人的藥房裏出來,蘭漸蘇自然不會那麽輕易回去。
他在這個彩燈房裏打轉。房間內有一排書櫃,書櫃堆積古今中外數之不盡,種類萬千的書籍。
一本書明顯地凸出在外,可想是近來有人閱覽。蘭漸蘇順手将那本書抽出來,牛皮封頁上的書名是——《我爺爺的筆記》。
蘭漸蘇微怔。
許久沒見過如此直白的文名。他不住心道,這莫不是哪位先生穿越過來,寫下的真正的第一本白話小說?
那小醫官口中一口一個“我爺爺和我說”,原來全是從這本書裏看來的。
蘭漸蘇翻開第一頁。只見第一頁便寫着——樓桑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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