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滴骨驗親

皇上僵僵站起,半跌着下了龍椅。

太監趕忙去扶住:“皇上。”

蘭漸蘇來到李星稀身邊,輕聲與他說:“辛苦你了。”

李星稀髒兮兮的臉向他露出一個笑顏:“我不辛苦,藍大哥。”

好在适才緊急之中,李星稀聽清蘭漸蘇趁亂之際說給他聽的話,利用輕功趕在紫琅院的人之前,到盤羲山上帶下了這具屍體。不然這具屍體落入紫琅院手中,才是真正的死無對證。

蘭漸蘇掀開木棺,一具幹黑醜陋的枯屍獰醜地躺在裏面,哪裏還有昔日美人的一點影子。旁人無不驚悚後退,有的強行忍住嘔吐的欲望,眼與鼻子一并用袖子遮起來。

以往她多讓人愛慕垂涎,而今便被人多麽的唾棄恐懼。

“……她真是清笙嗎?”皇上讓太監扶着,眼神流在枯屍上一會兒後,便痛苦地閉起來。

他為順德娘娘的屍體這般多情多緒,旻文公主的屍體在一旁反而顯得很尴尬。

皇後鎮定地說道:“沒有任何的證據證明她是順德,本宮懷疑,你們是随意竊了一具屍體來,在此胡言亂語,以求脫罪之機。李慶,你好大的膽子,你竟然串通自己的兒子來蒙騙皇上!”

她神情如此鎮定,話卻說得如此激動。叫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在鎮定,還是在激動。情緒把控得很是迷惑人心。

李慶一把瘦骨頭顫顫巍巍:“臣不是,臣沒有,臣不敢。”

蘭漸蘇說:“皇後娘娘幹嘛急着否認?這具屍體到底是不是順德娘娘,證實一下不就知道。”

皇後道:“證實?一具無名屍首,你能怎麽證實?用你的妖法來糊弄皇上嗎?你的妖法,确乎能以假亂真,可絕對瞞不過本宮的眼睛。”

蘭漸蘇說:“皇上請人搬來一張桌臺,再請太醫院院判帶切膚的刀具來,在下不用親自動手,就有辦法能證明這屍體是順德娘娘。”

皇後極力想要阻止蘭漸蘇再做一切不利于她的事,便說:“你的花招那麽多,怎能給你再使詐的機會?依本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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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毅然打斷她的話:“不要吵了!”

被厲聲喝止住,皇後登即噤若寒蟬。跟着細長的眉不悅地皺起來:“皇上!”

皇上置皇後的叫喊于不聞,定了兩口氣,略顯疲态對宮人道:“依蘇兒之言,辦去。”

太監喏了聲,立即下去命人搬桌臺、請太醫院院判。

太醫院院判挎着工具箱來到大殿,嗅出殿內這不尋常的氣息,看見兩具屍體,其中一具還是旻文公主,不由涼氣倒吸入肺,猛打兩個冷顫,灰白色的胡子随他一起發抖。

蘭漸蘇說:“院判大人,在下有一事相問。”

太醫院院判揖了一禮,道:“二公子但問無妨。”

“十五年前,你曾出宮為居住柔德宮的順德娘娘診治,那時候,順德娘娘已身懷六甲。而在同月,她就喪命于火海中,對不對?”

院判道:“不錯。順德娘娘未去世前,已懷有七月身孕。微臣為娘娘診治後的第三日,娘娘便葬身火海。”

皇上追憶起往事,神色哀沉,低低喃喃說:“是啊,那時候,朕有個未出世的皇兒啊。大師來看了還說,這必定是一個皇子。是朕的皇子……若他當年平安出世,他便是朕的三皇子。而三子,也應該是四子才對。”

“皇上,您不要難過了。”太監替皇上抹去眼淚。

蘭漸蘇指着紅木棺裏的屍體問:“你瞧這具屍體,像不像順德娘娘?”

院判仔細看了枯屍兩眼,說:“恕微臣才疏學淺,屍體已至這般境地,微臣實在是看不出來。”

皇後嘴角揚起得意之笑。這神情是不經意的流露。

蘭漸蘇從容不迫道:“不打緊。你不知道,好好證實便是了。你現在聽在下之言,将這具屍體,搬到桌臺上。記得戴好手套,不要感染了 。”

太醫院院判依言,兩手戴上紗布手套,将枯屍搬出,放在鋪了白布的桌臺上。衆人雖有的惡心屍體,卻抑不住好奇,都目不轉睛看着院判如何操作那具枯屍。

蘭漸蘇接下去說:“現在,請你用箱裏的刀子,将屍體的腹部切開。”

院判頓了下,說:“這……死者為大,倘若她真是順德娘娘,微臣豈不是犯了犯上之罪麽?”他餘光小心瞟皇上的臉。

“矯情什麽,大沣難道沒有剖屍查案的慣例嗎?你聽他的話便是!無論結果如何,朕都赦你無罪!”皇上現在一顆心提着,擰着,早不在乎這些虛言。

院判安下心,燃燭烤炙銀刀,慢慢将屍體微隆的小腹切開。他皺起一張臉,聽蘭漸蘇的話,從腹中掏出一具嬰孩小屍。

衆人再也忍不住,“嘔”聲四處升起。有的官員直接跑出大殿外,尋地清胃去。

皇後和皇上都睜大兩只眼睛,太子震愕地掩了掩口鼻。

嬰孩小屍在母胎內被保護得較好,因而幹枯得并不厲害,尚有血肉之色,似一團深紅色的肉瘤皺在一起,看起來萬分惡心。味道也臭不可言。

“院判大人,你看這個孩子,他有幾個月大了?”蘭漸蘇問。

院判大人捧嬰孩的手顫着抖着:“依……依臣的經驗,他看起來,應有七月……”

皇上眼睛驀再翻起紅,心痛地望着院判手裏的嬰屍,嘴唇止不住搐動。

皇後臉色逐漸繃不住,發青發白:“即便這具屍體真的懷有七月身孕,你又怎能證明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就是皇帝的龍種?不能證明他是皇帝的龍種,就不能斷言屍體便是順德!”

“好問題。”蘭漸蘇說,“娘娘說得不錯,龍種之事,堅決不能馬虎草率。”

蘭漸蘇步到屍體身旁,道:“《會稽先賢傳》與《洗冤集錄》中,均記載了滴骨驗親之法。此法如今亦在大沣各地通用。皇上,要想知道這孩子是不是皇子,需要皇上的幾滴血。”

這個從影視劇裏學來的方法,其實不科學,但蘭漸蘇當下并非真正追求科學,他只是想讓真兇露出破綻。正好利用古代科學不發達,好忽悠的這一點,讓兇手的言詞站不住腳跟。

面色慘白的皇上點了點頭。

蘭漸蘇讓院判切開嬰孩臂上的肉,露出森森白骨。皇上伸來手指,院判用銀針将他的指尖紮破。

幾滴血滴在嬰孩的白骨上,不消彈指,便滲入進去,融進白骨裏。

瞬間,激動、震驚、悲痛,萬般情緒,一股腦兒沖上皇上的大腦。他眼前發黑,腦袋昏沉,雙腿一軟,往後直直倒下。太監焦急地喊着“皇上、皇上”,将他的身體牢牢撈住。

皇上抽着聲音說:“他、他果真是朕的皇子……”

皇後半張嘴唇,講不出一句話了。

這倒讓蘭漸蘇稀奇:“在下還以為,皇後娘娘會接着說,這也只是證明孩子是皇子,母身可以是任何一位妃子,未必就是順德娘娘。想不到皇後竟就這般不言語。倒讓在下不知所措起來。”

皇後涼涼笑道:“話頭老是對着我,蘭漸蘇,你什麽意思?你認為本宮便是真兇嗎?”

蘭漸蘇搖了搖頭:“你說錯了,我不是認為,我是肯定。你就是兇手。就是你,十五年前在柔德宮與你的同黨,殺害了順德娘娘。是你親自下的手,你親自用刀割開她的心髒,你的手指甲上、被你丢掉的那件鳳袍上,上面全是她的血。是你讓她一屍兩命。”

皇後僵在鳳座上,口中難以發出一個聲音。她沒有恐懼。在後宮,她想殺誰便殺誰。甚至,瞧哪位大臣不順眼,她也能借她身為紫琅院院長的兄長之手,構陷那位大臣。從沒有哪個罪行,可以讓她恐懼。她只是吃驚,吃驚蘭漸蘇居然會連細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蘭漸蘇,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母後絕不是這樣的人!”太子不願再次跟蘭漸蘇站在對立面。可牽涉到他的母後,他便不得不與蘭漸蘇對立。

“那日,旻文公主讓奶娘抱出宮尋順德娘娘玩,你殺順德娘娘的時候,旻文公主躲在閣樓上,看到了一切。後來知道真相的人全死了,只有旻文公主還活着。”他為什麽會潛進尚書府見旻文公主,也在這刻得到了解釋。

皇後把住最後一絲鎮定,狡辯道:“你殺了公主,你還想,還想陷害本宮。”

蘭漸蘇輕聲一笑,問皇後:“皇後,你說這順德娘娘,她原先的名兒叫什麽?”

“你想讓本宮跟施友恭一樣,親自把順德的鬼魂叫出來是麽?”皇後輕蔑翹起嘴角,“不過本宮倒也不怕,因為根本不是本宮殺害的她。如果非要本宮叫她的名字,才能自證清白,那本宮喊她的名字又何妨?”

皇後自信十足。她相信即便她喊了名字,蘭漸蘇也叫不出玉清笙的鬼魂。即便叫出來也無濟于事。因為當年壓住玉清笙的那個陣,早将她的魂魄打殘。一縷殘魂,風吹一吹就散了,能起到什麽作用?

皇後為了可預估的今天,做了充足的準備。

然而,她心裏有底,蘭漸蘇也有他的盤算。

“皇後娘娘倘若要自證清白,不應該喊順德娘娘的名字。”蘭漸蘇淡淡說,“你應該喊浈獻王王妃的名字。”

皇後輕蔑的神色,一點一點褪去。他逐然怔住,這一次,她的手總算忍不住發起抖。她聲音失了底氣道:“本宮,早已不記得她。”

“不要緊,你不記得,我記得。”蘭漸蘇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宣紙,上面寫着“闵柔書”三個字,“在下還趁剛才入宮的空子,将她的名字寫在紙上。皇後娘娘只管照着念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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