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浈獻王瘋了
韓起離這位将軍,對一個人、一件事執着起來,有時執着到近乎幼稚。在非得要蘭漸蘇這個人上面幼稚了一回,在昨晚非得跟他再來一輪這件事上幼稚了一回。
昨晚何時歇下的,誰都不記得。沒有手表的年代要讓蘭漸蘇分清時間點比較困難。這個困難對他來說是個麻煩,前世的他晚上和情人再怎麽蜜裏調油,也懂得幾點的時候該睡覺,第二天起來好上班。時間觀念一旦沒有,便怎麽舒服怎麽來了。
到次日兩個人醒來,已經是近午。他們周圍的草地,從被夜露凝成的晴藍色,轉回太陽光照後嶄新的青綠。
昨夜山上雖涼,不過休息的湖岸正巧是群樹圍繞的避風處,烤了火,不僅不感涼意,一夜還睡得暖和。
蘭漸蘇醒得比韓起離早,起來時韓起離還在睡夢中。
韓起離身上的衣襟只蓋到一半,後背裸赤在陽光下。他打過無數場戰,身上卻沒有一道傷疤,只有背上一塊被蘭漸蘇昨夜咬下的不淺的牙印。
蘭漸蘇勾起衣服穿上,低頭看見自己胸前和腹部的牙印、吻痕,啞然失笑:咬你可不是讨厭你,怎麽還反咬回了這樣多?
他将衣服穿好,好笑地撫了一下睡夢中韓起離的頭發。
這時韓起離手指勾住他的手,雙眼在陽光下緩緩睜開。
他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身旁的蘭漸蘇,眼眸上擡,蘭漸蘇背光的臉,微散頭發的樣貌,便映在他的眼瞳上。蘭漸蘇的肌膚,均是陽光流下的金芒,生輝,發光。
這個場面,似極韓起離少時看過的一幅畫,那時他喜歡極了畫裏的人。
“畫中人”微一側頭,長發掠過他的手:“醒了?”
“嗯。”他起身,換好衣裳。便又過來,勾着蘭漸蘇的脖子親密地吻住他。
蘭漸蘇脫開他的唇:“好了,再親不用回去了。還想在這裏過夜?”
韓起離只得作罷:“走吧。”
蘭漸蘇心想那些獄卒應已經發現他“越獄”之事,是時候回去自首請罪。當然不能說與特地救他出來的韓起離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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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二人回到京中分別,韓起離依依不舍回了桃溪澗。
蘭漸蘇回想天牢的路怎麽走,見百姓們直往一條街湊去看熱鬧,好奇的心理讓他躍躍欲前。他反正是出來了這麽久,早點回去請罪和晚點回去請罪都沒什麽分別。
于是快了腳步前去,跟人群一路走。他發現,這條街不是通向別的地方,正是通向夙王府。路人們細聲讨論,夙王府出事了。
不安壓着好奇的頭漫上來,蘭漸蘇忙擇近路,回到夙王府去。
氣氛不對。
非常不對,不對中多着詭異。
夙王府從護衛,到下人,都充滿萬分不對的異樣。
他們人均畫了一個大白臉,臉頰兩邊塗上紅色的圓團,嘴唇兩抹紅胭脂。
這樣說很不好,可蘭漸蘇想起燒給死人用的紙人。要命的是,他們還站得尤其筆挺,神态尤其莊嚴肅穆。
更他媽像了。
首先可以排除,這一定不是他們自己給自己畫的。夙王府下人們的審美,沒理由同一天滑坡,還滑得如此一致。
蘭漸蘇問他們,是誰把他們搞成這樣的。沒人回答,只是全含淚地別開頭,或垂下腦袋。
蘭漸蘇滿頭霧水,進府後四處找夙隐憂和他的父王。
他抓住一個花臉婢女:“世子呢?”
婢女剛哭完,抽噎着回答:“給王爺請大師去了。”
蘭漸蘇:“大師?”
婢女:“是啊,王爺他……哎,王爺就在花園那兒,二爺自己看看去吧。”
婢女捂面跑了。
蘭漸蘇趕去花園。他腳方踏進花園,便聽一聲接着一聲慘烈的豬叫。
浈獻王架了一個烤架,把蘭漸蘇的崇崇手腳捆綁,橫綁在架子上,底下堆了一圈柴火。
浈獻王蹲在地上,嘴巴拼命吹一個難以燃起來的火折子。崇崇扭動身軀,嚎破了天,淚花在眼眶裏汪汪打滾。
“父王!打住!”蘭漸蘇飛奔過去,一把搶過綁在架子上的小香豬。小香豬獲救後,在蘭漸蘇懷裏嗚嗚咽咽哭起來,“這可是宮廷禦豬,宮廷禦豬你也要吃?就算你要吃,怎麽也不先除毛清洗,這麽髒兮兮的能吃嗎?”
懷裏的小香豬,嗚咽戛然而止。
浈獻王蹲在地上,不起身,向蘭漸蘇伸出雙手:“豬豬還給我!”
他聲音裝成小孩,語氣傲嬌。蘭漸蘇不禁打了個寒顫:“父王?”
浈獻王蹲着往前跳了一步:“還給我嘛~”
蘭漸蘇震驚地往後跌了一大步:“靠,這是什麽東西?”
浈獻王扭過頭,抱住雙膝,嘟起嘴:“不還給我,你這個壞東西,哼~”
蘭漸蘇往後跌了兩大步,抱豬邊跑邊問:“靠,大師呢?我父王撞鬼了,靠靠靠!”
府裏上下說浈獻王兩日前去寺廟求福,下樓梯時沒留意,從百級臺階上滾下來,一路磕磕碰碰滾滾,最後一腦袋撞到石頭上。醒來後就變成這樣了。
宮裏太醫說浈獻王這是傷到了腦子,腦內有塊淤血散不去,使他目前的心智像個三歲孩童。要讓他恢複心智,需要散腦內淤血。
可沒過兩個時辰,浈獻王又變成張揚跋扈的大小姐,學曾經夙倩倩的舉止和神态,還跟她一樣塗脂抹粉。
太醫說,浈獻王這是念女成疾,得了癔症。要想康複,需要拔除癔念。
又不到半個時辰,浈獻王打坐入定,靜止不動,手作修仙手勢,口中喃喃念經。
太醫提箱邁步,倉皇跑走前說:“人格分裂,無藥可治,多喝熱水。”
簡言概之,浈獻王就是瘋了。
蘭漸蘇看過電視劇,他認為浈獻王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裝瘋。電視劇裏的王爺只要碰上皇上對他們有生命上的威脅,便會為了回藩地而使出千奇百怪的招式。裝瘋是常用伎倆。
當朝皇帝倘若是個宅心仁厚并且腦子不大好使的人,也許就會逼他吃完狗屎後寬容的讓他回到藩地去。
想到這裏蘭漸蘇心裏忽然很佩服浈獻王,他裝瘋裝得這麽像證明演技不錯,他做好了吃狗屎的準備,證明心理素質更不錯。
有這麽不錯的演技和心理素質,會被皇上當成王八二度困在京裏,真是令人費解。
果然,皇上是有安插眼線在夙王府的。
下午夙隐憂的大師還沒來,便裝出宮的皇上就先來了。
“老夙啊,朕來看你了!聽說你瘋了,朕一聽見這喜事,不是,一聽見這消息,立刻便出宮來看你來了!”穿玄服的皇上腳步輕快邁進王府後,咽着激動和欣喜的語氣遠遠喊。
一進來碰到抱豬的蘭漸蘇,皇上陡吃個驚:“你不是在天牢裏嗎?怎麽出來了?”
天牢有一套嚴密的等級制度。消息需要層層上報、審核、篩選再接着上報,所以蘭漸蘇越獄一事可能還沒報到皇帝耳朵裏。不得不說,官員對這等級制度一絲不茍的态度,造福了許多成功越獄的人士。為了不改變制度,他們只能将牢房改造得更加精良,護防更為森嚴。
誰知松懈的地方,還是敵不過韓起離爽快的一人一棍。
蘭漸蘇索性編了謊:“這不,聽說我父王病了,我牢都沒忍心坐完,就冒着越獄的罪名出來看看他。”
皇上握着他的手,感動道:“蘇兒,你是個孝子。”
皇上跟蘭漸蘇去花園看浈獻王。
浈獻王蹲在草地裏玩泥巴,把自己玩成一個大花臉。
皇上沒敢立刻上去,先拉着蘭漸蘇問:“他真瘋了?”
蘭漸蘇道:“在下瞧來是的。”
浈獻王在草地裏挖了一個洞,憨憨地将泥巴堆到洞裏,然後抹在自己臉上。跟着,他低下頭,張嘴咬草來吃。
皇上站在離浈獻王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問:“老夙,你幹嘛呢?”
浈獻王擡頭,嚼巴草問:“我是一只小羊,你要過來給我草嗎?”
皇上:“……”
蘭漸蘇:“……”
皇上緊擰眉頭,折扇敲腦袋:“朕分辨不出來,分辨不出來。”
是時太監十分有眼色,袖包手捧了一捧狗屎上來:“皇上,讓他吃狗屎,吃狗屎最能斷定一個人是不是瘋了。”
皇上說:“有道理啊,戲曲裏不都這麽唱的麽?快去,拿給他吃。”
太監應喏,端着狗屎飛跑到浈獻王身旁,獻給浈獻王吃。
蘭漸蘇覺得,即便浈獻王是裝瘋,這到底還是太侮辱浈獻王。小豬一放,便要上去為浈獻王解圍。
怎知浈獻王以為他是來和自己搶寶貝的,慌忙将狗屎往自己嘴裏塞,咽兩下全囫囵吞了下去。
“父王!”蘭漸蘇沒攔住,痛心疾首捂住臉,不忍看,更不忍聞。
皇上心安了,折扇拍拍胸膛:“老夙,給朕看嘔了。你果然是瘋了,朕信了你,朕信了你還不行嗎?你有什麽話要跟朕說?”
浈獻王咧開髒兮兮的嘴,嘿嘿傻笑,向他招了招手。
皇上猶猶豫豫走上前。
蘭漸蘇提醒道:“皇上,別靠近他,他不正常。”
“去!怎麽說你父王的?”皇上不聽人勸,非要越靠越過去。
浈獻王阿巴阿巴不知講些什麽。
皇上稍微将耳朵往前湊:“啊?你說,朕聽着。”
浈獻王兩只沾滿狗屎的手,冷不丁抱住皇上的頭,一張屎泥嘴巴在皇上臉上“啵啵啵”親了三下。
場面讓人窒息。蘭漸蘇和随侍太監一口冷氣,猛然倒吸進肺中,把氣給生生屏住了。
皇上懵了未幾功夫,大叫起來,拉開嗓子嚎:“他親了朕!他吃完狗屎親了朕!來人!抓開他!”
浈獻王這三下親不夠,摟住皇上繼續強吻。着了魔似,叫人害怕。
皇上掙紮激烈,叫得更慘了:“抓開他啊!啊!你們愣着幹什麽!”
太監顫着嚷着跑上去,扒開浈獻王的身子,被浈獻王反手一巴掌打了個狗屎印在臉上。
浈獻王笑嘿嘿跑去追皇上,皇上邊喊救命邊跑。他一手抓住皇上的頭發,往後拽,将皇上那可憐的禿了沒多少的頭發又拔下一撮來。
皇上喊蘭漸蘇救駕,蘭漸蘇說他有潔癖,他不敢。皇上說:“朕信你個鬼!屍體你都敢扒拉你怕狗屎?!”
蘭漸蘇捏着鼻子說:“皇上,還是屎更惡心點。”
他扒拉屍體人家會說他好厲害好勇敢,他扒拉狗屎人家會說他好惡心。差距立見分明。
他是鐵了心不救駕了。
皇上龍齡不小,誰知還要經歷這樣的遭遇?他只得奮起反抗,拿腳踹浈獻王。不料一腳踹去,被浈獻王抓住了腿。皇上吓得趕緊再把腿收回來。收得太用力,龍靴讓浈獻王給脫了下來。
皇上惱羞成怒,浈獻王得意洋洋。
蘭漸蘇發覺到愈發不對的氣氛,正以為他們要上演一出楊康和穆念慈的故事翻版。不想,浈獻王忽然兩眼一翻,直挺挺躺在地上昏了過去。
當蘭漸蘇想上前去查看時,沒走前兩步便找到了原因。
原來,皇上近來腳臭嚴重,用他獨有的天子爪氣,成功将浈獻王制服,拿下充滿疑問的勝利。
皇上慘兮兮撿回龍靴穿上,慘兮兮去将太監抓回來,一拳一拳悲痛地發洩在太監胸口,邊揍邊罵:“還不快帶朕去沐浴更衣?!”
太監邊嘔邊說:“是,皇上!”
蘭漸蘇默默走去,拖走了昏死的浈獻王。
這場充滿味道的戰役,開始的荒誕離奇,結束得迷惑不已。
可它讓皇上相信,浈獻王是真瘋了。
只有瘋子才會這樣親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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