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叩見皇上
蘭漸蘇半夜被一個夢驚醒。他夢見一條毒蛇從他胸膛穿過。心髒像真的被人捏了一把,猛地張眼,一後脊的冷汗。
身側沒有溫度,蘭漸蘇擡手摸了摸,床邊的位置空了。
他坐起來,看着身旁涼了的空位,掃視了房間一圈。
太子不在,太子的行囊也不在。
總不至于是半夜自己跑路?
蘭漸蘇覺得太子起夜的可能性更大,只是不明白為什麽起夜還要背着包袱去。
雨聲噼啪,屋外雨下得淅瀝。潮氣透過窗縫漫進房間,狹小的房間水霧氤氲,仿佛沉在一片濕地裏。
蘭漸蘇拿出火折子,點燃油燈,手将燈芯上的小火苗煽起來。屋子亮了,他擡腳邁出一步。腳上仿佛踩到什麽粘膩的液體,低頭去看,是血,發黑的血。
蘭漸蘇眼皮一跳,心道:蘭崇琰難道被誰帶走了?
他猛推開窗。雨夜漆黑,地上的水積到腳踝高,暗得像倒洩出來的墨汁。就算有什麽人來過,痕跡也被大雨沖刷沒了。
他連忙開門,下樓去,四處尋找。撐了傘又去茅房,還是沒找見人。心裏那團想法越來越大,蘭漸蘇着急起來,便要立刻回房換上衣服,出去找太子。
急匆匆回了房間,推門進去後,卻見太子回來了。
太子身上并沒被淋濕,可見沒出客棧過。只不過滿身是汗,頭發微淩,嘴角好似有血跡被抹掉而留下的紅痕。
蘭漸蘇正想問他去哪,神色緊張的太子卻先出聲道:“我看到了紫琅院的人。”
蘭漸蘇張大眼:“什麽?紫琅的人來了?”
太子不加解釋,急急忙忙替蘭漸蘇收拾起衣服:“不能再留在這裏了,我們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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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漸蘇見他火急火燎,所有疑問都被堵回肚子裏,便跟着收拾行囊,而後裹上雨服,連夜離開客棧,冒雨策馬飛馳。
一夜奔了十幾公裏,直到天亮才離了雨地。
身後并沒紫琅的人追上來,一個可疑的過路人都沒有。甚至連一個路人都沒有。
馬不大跑得動了,速度逐漸放慢下來。蘭漸蘇脫開雨服,吸了大口新鮮空氣。
兩旁枯樹上落着烏鴉,陰沉沉地啞叫。金烏剛浮出地平線,圓圓滾滾挂在天邊。天漸漸亮起來了,籠罩他們的危機感,似乎随着灑來世間的光線逐漸收攏消失。
蘭漸蘇問:“有人追上來嗎?”
太子搖頭。
蘭漸蘇想是暫時安全了,心間的疑惑又搗起來。
“你昨晚真的看見了紫琅的人?”
太子也解開雨服,說:“是。昨晚我本是起夜,路過一間房,見門窗禁閉,連門縫也被紗布圍上,心覺有疑。因為這是紫琅院的人外出住宿時的習慣,為了防止他人窺縫。我于是偷偷弄破窗紙往裏看去,便見紫琅院的人睡在裏頭。”
蘭漸蘇皺起眉:“他們是來找你的,還是來辦其他事情的?”他們倆人一路行蹤混亂,時而向東時而向西,蘭漸蘇故意挑了些奇怪的路走。按理紫琅不會那麽快追趕上來。可要說是來辦事,他想不到那樣偏僻的小地方,能有什麽事需要讓紫琅來辦。
太子說:“我不知。但我萬不能讓他們發現。”
蘭漸蘇聽着這番話,将信将疑。他應該相信太子所言。只是不知為何,和太子相處的這些日子來,他總覺太子有些古怪。具體哪裏古怪,又說不上來。
“昨晚地上有一灘血,黑的。那是你吐的嗎?”他忽問太子道。
太子凝望他,眼神随即又飄開。
“嗯。”太子說,“其實那天在千野丘昏倒後,我便受了內傷,到現在還會嘔血。”
“你受了內傷?”蘭漸蘇難以置信道,“怎麽不告訴我?”
太子錯開臉,口氣平淡:“覺得沒什麽可說的,因為感覺并不明顯,我以為過段日子就會好。”
蘭漸蘇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瓶子,扔到太子手上。太子擡眼疑惑地看他。
“吃下它,能散淤血。”蘭漸蘇喟嘆一聲,“到了下一個地方,我便帶你去看大夫。”
太子捏緊手裏的藥瓶,乖乖點下了頭。
雙騎并行,直到天黑,他們也沒尋到村莊、鎮子等有人煙的地方。路邊有個破廟,二人唯有先在破廟裏歇下。
進了破廟,蘭漸蘇去取牆角的稻草,要鋪個能睡能坐的地兒出來。剛拿起一捆稻草,一條小蛇便冷不丁竄出來,朝他手指狠咬了一口。
蘭漸蘇嘶一聲,甩開手,那蛇掉在地上,扭着身子快速要跑。
“沒事吧?”太子立即上來抓起蘭漸蘇的手指。
“那種蛇沒有……”
“砰”地一聲,太子一腳狠狠踩在小蛇身上。擡開腳後,那條兩指寬的小蛇已腸穿肚破,血肉模糊。
蘭漸蘇微微呆頓。太子此舉,說不上過分殘忍,跟踩死老鼠踩死蟑螂一樣,誰都能踩死對自己有害的動物,看有沒那個膽子。但蘭漸蘇便是覺得哪裏奇怪。
他想說那種蛇沒有毒。
待他回過神,太子已将他手指上的傷口含住,用嘴唇吸出血,吐在地上。
抹掉嘴角的血跡,太子說:“我出去尋水。”
太子轉身出去了。
蘭漸蘇低眸看了眼手指上的傷,目光又在那血肉模糊的小蛇屍體上流連了會兒。
他暫時放棄鋪稻草的想法,轉而去挑樹枝準備生火。樹枝枯柴堆好了,就差個火折子。昨晚離開得太着急,他的火折子落在客棧沒帶出來。
太子的包袱。
太子的包袱裏肯定有火折子。
蘭漸蘇這次想也沒想,便将太子的行囊打開。
他在一堆衣物裏翻了兩翻,翻到一個方形硬物。是一個木盒子。
之前太子跟他下千野丘時,兩手空蕩蕩,身上也沒能裝什麽木盒子的地方。這木盒子應該是太子後來得到的,裏面是什麽東西?
亂看別人的東西不大好,但,抱着連日來對太子壓在心裏的懷疑,蘭漸蘇感覺這個盒子,藏着太子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手不聽使喚地解開鎖托上的栓子,将木盒打開。
看到盒子裏的物品,蘭漸蘇登時呆住了。裏面裝着的,是玉玺和軍令。
太子這時候拎着三四袋水囊走進來,站在門口問:“你在幹什麽?”
蘭漸蘇拿着木盒,站起來質問他:“你怎麽會有這兩樣東西?”
太子神色微動,略微慌張。他東張西望,慌忙将廟門緊閉,猶如做了好大的虧心事。
“漸蘇,你聽我說。”他慢慢走到蘭漸蘇面前,眼神小心去瞟蘭漸蘇手中的玉玺和軍令,盯個易碎的寶貝似,生怕蘭漸蘇會對那兩樣東西做什麽。
“這兩樣東西,應該在清和妃……”頓住,蘭漸蘇不敢相信地問出,“三皇子的眼睛是你弄瞎的?在關州的那天晚上,你沒睡,便是去做這件事?”問完這話,他心裏反而先替太子辯解:不可能,清和妃他們居住的客棧守衛森嚴,太子力孤,悄悄潛進客棧毒瞎三皇子,還偷玉玺和軍令,這是怎麽做到的?
他等着太子給他一個借口。
然而太子嘴唇緊抿兩下,便哼出一聲道:“是又怎麽樣?這兩樣東西,本來就不屬于蘭武珏,我只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你要讓我借助浈獻王的力量搶回皇位,不也正需要個名頭麽?這兩樣東西,自然是那個名頭。”
太子承認得快,快得蘭漸蘇一時片刻,不懂要做什麽反應。他只愣了不消一瞬,便問:“可你一個人,怎麽可能偷得出這兩樣東西?”
太子含糊其辭道:“只要我想偷,自然有的是辦法。”
“那你……又為什麽要弄瞎三皇子的雙眼?”蘭漸蘇心說太子不該是這樣的人。他所認識的太子,雖然說不上心地有多麽善良,卻絕對做不到對親人施以毒手這一步。
太子垂下眼眸,目光寒了寒,牙齒恨恨咬着,沉聲道:“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弄瞎他的眼……”
聲漸微,太子後面的話幾不可聞。
這時,一紫袍人毫不客氣地推門而入,大聲道:“太子的本意,是要殺了三皇子!”
二人談話被打斷。見到來人,蘭漸蘇立刻臉色一變:“田馮!”
他迅速擋在太子身前,手已按住袖中一張符,眼神充滿警惕地盯着田馮。
田馮臉上笑呵呵,看了看倆人,又沖蘭漸蘇笑了兩聲:“二公子,您可是騙得臣好苦。拿根毫針插在微臣的腦袋裏,騙臣要施樓桑秘術,吓得臣回去後是三天三夜都沒敢合眼。好在來了個高人,替臣拔出那根針來,臣才知被您給诓了!”他說着話,步伐兀自往前邁。
太子果然沒說謊,紫琅院的人确實跟來了。而且還是紫琅院的院長田馮親自跟來的。
蘭漸蘇後背擠着太子往後退去,寒目警告田馮道:“你別再過來了。論武功,我可能不及你,但論法術,你遠不及我。你再靠近一步,我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麽。”
田馮依然是怕的,即刻停住腳,擡起雙手作安撫狀,面容卻仍笑得百般欠揍:“二公子,您先別沖動,臣不是來抓捕太子的。”
蘭漸蘇:“那你來做什麽?來打招呼的?”
“臣是來……”田馮眼珠子轉了轉,“哦,是臣給忘了禮數,臣該死,該死。”他陰陽怪氣了一通,擡手給自己輕輕扇了兩巴掌。跟着,斂起嬉皮笑臉的神态,嚴肅地咳了一聲,雙膝一曲,霍然跪地,深深拜了下去,“微臣,叩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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