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安東尼·霍爾坐在一輛小馬車的前面,拎着根鞭子抽打兩匹雪白的小馬。車輪颠簸着碾過爛泥彙聚的坑坑窪窪的路面,穿過狹窄的小巷,牆根還殘餘着可疑的黑紅色液體,滲進殘破牆壁的縫隙裏。

殘破,肮髒,暴力,這是幾乎每一個新來者對第十區的評價。在這裏,任何一個看似弱小可憐的生物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因為真正的弱小者根本無力在此存活。

馬車飛馳而過的時候,小巷邊破敗的房屋裏冒出一雙雙審視的眼睛,貪婪地盯着他們,只是看到安東尼·霍爾的身形,這些熟練的老手們下意識就覺得這個人相當不好惹,追随着馬車穿過小巷,最終也只是死死地凝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風拂動窗簾,隐約能看到搭在窗棂上白皙修長的手指。

幼童樣貌的康斯坦丁·克裏斯蒂安光腳站在坐墊上,搭着尤金的肩膀看向窗外,眼裏是難以捉摸的複雜情緒。他注視着第十區,輕聲說:“曾經,這就是我想讓你看的東西。”

“所以現在不是了嗎?”尤金将目光收回,看着那雙深綠的瞳孔。

“已經晚了。”小精靈微笑着回答,“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把希望全都放在你身上。”

他從坐墊上跳了下去,霜花在空中綻放,小小的身形拔高抽條,光芒散去時,站在那裏的已經變成了尤金熟悉的那個成年的大主教的模樣。

“曾經,我寄希望于神靈來拯救這一切。”他向尤金走過來,暗紅的長袍掠過地毯發出沙沙的聲音,“但我用了幾千年的時間,才終于明白,這個世界需要的不是救世的神靈。”

“而是一個沒有神靈的世界。”尤金彎彎眼,笑着幫他補全了剩下的話。

康斯坦丁的步伐頓了一下:“是的。”

他彎下腰來,雙臂越過尤金的臉頰撐在他身後的車廂上。冰雪般的銀色長發垂落下來,微涼的落在他的手背上。尤金翻過手抓了一縷在手心裏摩挲,卻不肯回應他眼中的疑問。

“親我一下。”黑發少年軟軟地撒嬌,“或者讓我親一下。”

精靈低頭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太慢了,你在磨蹭什麽?”尤金胡攪蠻纏,“漲價了,一個不夠。”

他自己支起身子,湊上去在精靈尖尖的耳朵上“啾”了兩下。

康斯坦丁忍不住抖了下耳朵:“另一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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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另一只尖耳朵也得到了兩個親親,精靈的雙手離開牆壁,尤金摟着他的脖子,心滿意足地磨蹭。

“我們都很清楚。”他把下巴磕在精靈的肩膀上,掠奪了冰雪女神神權的精靈身上也泛着寒意,似乎還帶着淡淡的冷香。尤金嗅了一會兒,感覺像是還在實習的時候,清晨霜凍中的森林的氣息。

“或者說,神靈,尤其是黑暗神的眷屬們都很清楚,這世上的生靈不過是我們豢養的家畜罷了。”他的話語裏毫無愧疚之意,“家畜怎麽能寄期望于主人的拯救呢?”

就算是憐憫,也不過是像憐憫一只小寵物那樣罷了。神靈對他們的子民的愛,與其被美化為“慈愛”,倒不如說“寵愛”。一時興起的寵愛,随時能夠收回的寵愛。

精靈沉默了一會兒,才回應道:“但在這世上的生靈眼中,自己是被神靈們如同父母疼愛孩子那樣,仁慈地注視着的。”

至少在遙遠的年少,他是這樣以為的。他在精靈母樹的樹蔭下成長,是精靈族最為稀有的“森林之子”,從小毫無挫折的長大。後來為了在世界的另一端種下母樹的分枝而離開森林,以外碰到了劇毒之神Pendragon,但這頭臭名昭著的黑龍領主也沒有傷害他,反而把他帶在身邊,任由他給自己起生靈的姓名,帶着他天南海北到處游玩晃蕩。

那時的康斯坦丁·克裏斯蒂安還是一個再标準不過的精靈,他會因為任何旅途中所看到的苦難而停住腳步,以精靈族通常的善良幫助力所能及的一切人。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危險,但三大黑暗上位神之一永遠站在他的身後,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真正傷害到他。

直到最終一戰突然爆發,又突兀地結束。仿佛只是一夜之間,黑暗神隕落,黑龍從他的身邊消失,整個黑暗眷屬勢力被血洗。小精靈茫然地接受了聖殿當時大主教的邀請,随着騎士團進入戰敗區清剿漏網之魚。他那時只想快點找到丢失的傻龍,生怕它落在光明陣營神靈的手上,想要偷偷把龍給昧下來帶走。

但世界在他面前撕開了溫情的面紗,Pendragon不曾帶他去看過的自己的領地內,黑暗勢力的領地內,是他從不曾想象過的人間煉獄。生靈在這裏,不過是神靈的家畜,是他們的食物罷了。

他找了很久很久,直到自己加入了聖殿,成為了紅衣主教,最後又成了最高的統治者。他還是沒能找到他的龍,也逐漸明白了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解釋。

這個殘破的世界,也不需要任何神靈的拯救。

“我曾經以為,是神靈庇佑這片大地,掌控四季冷暖,雨雪風霜,所以生靈才能安居樂業。”康斯坦丁說,“但等我真正強大起來,走遍了世界的角落,看過也學過很多東西以後,才發現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可笑。”

“當然可笑。”尤金這就直接笑出聲來了,“因為這就是我們想讓你們相信的啊,傻老婆。”

精靈居然刷的一下直起來了,尖尖的耳朵差點被吓成飛機耳。

“咦咦我還以為你的耳朵只能豎着呢?”尤金好奇狗忍不住上去想抓一把,然而車廂猛地一抖,他差點直接滾到地上。

“院長!”

“別叫我院長!”安東尼·霍爾比他還要暴躁,回吼道。

“哦豁。”尤金板着臉說,“凡人,你知道你究竟是在對誰大吼大叫嗎?”

安東尼·霍爾不跟他鬥嘴,直接說事:“前面突然沖出來個小女孩。”

車裏的兩人也聽到了前方傳來的哭聲,有個沙啞的聲音在喊:“救救我!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吧!求求......啊!”

尖叫聲伴随着幾個男人猥瑣的笑聲,有個人大嗓門地沖安東尼·霍爾嚷嚷:“喂,就是你!想搶老子的貨物嗎?”

“你下一句是不是就要找我要賠償了?”安東尼·霍爾冷冰冰地看着他。

“挺上道嘛。”大漢奸笑着搓了搓手指,正要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但尤金已經不耐煩地從車廂裏探出頭,一手摁下安東尼·霍爾正要揚起的馬鞭,另一手狀似随意地打了個響指。

大漢的下半截話憋在嘴裏,卻沒有再吐出來。另外幾個人松開了緊抓着少女的手,女孩一下子栽倒在地上,面朝下倒在污水裏,原本就髒兮兮的外表更加難以看清了。

“擡起頭來。”尤金拍了拍安東尼·霍爾僵硬到青筋暴起的手背,一步跨到車頭,“不要怕,擡起頭來。”

他的語調婉轉,似乎帶着奇特的魔力,地上精疲力盡的少女強撐着身軀,慢慢從泥地裏爬起來,怯怯地望向尤金。

尤金擡起手,打了第二個響指。

就連安東尼·霍爾的神情都開始渙散了,少女微微搖擺着,原本膽怯的表情從臉上散去。她縱使瘦骨如柴,只穿着破碎的布料,髒到難辨原本的膚色,但坐在那裏的姿态就能讓人感到危險,像是某種僞裝之下危險的獵食者。

“魅魔。”大主教冷淡的聲音驚醒了安東尼·霍爾,他甩了下自己突然斷線一樣難受的腦袋,就見冰霜從女孩坐着的地面上蔓延開來,下一個瞬間,地上再只剩下幾座半透明的,栩栩如生的冰雕。午後熾熱的陽光照耀下來,冰雕的表層開始微微融化。

當冰雕徹底化盡之後,這世間就再也不會有這幾人,包括一個魔物曾存在的跡象了。

安東尼·霍爾捏緊了手中的缰繩,表情是難掩的驚懼。他知道強大的魔法可以一瞬間殺死這幾人,就算是他自己也能夠做到。但其中絕不包括把幾個活生生的生物變成冰雕!

怎樣的魔法,才能夠将血肉化作冰雪?

這個萬年的老精靈,已經無限接近神靈的境界了吧。他敬畏地想到,也許真的能夠永生也說不定。

從人而成神的例子也不是沒有,黑暗陣營三大上位神之一的“堕落之神”Philip就是個典型的例子。他本是當時幾個最大的王國之一的國王,但為了追逐永生,竟向黑暗神獻祭了自己全部的子民。黑暗神對他的殘暴大加贊揚,并給予了他“堕落”的神名,使其一躍成為上位神靈。

那件事,也正是兩大神決裂的□□,天性仁慈的光明神再也無法忍受黑暗神的殘忍,主動向祂發動了戰争。剛大量消耗過神力的黑暗神沒想到向來逆來順受的孿生姐妹會突然翻臉,倉促應戰,最終卻只能落敗。

黑暗神戰敗後,“堕落之神”Philip這位史上最短命的上位神被直接處死,“扭曲之神”Dolph不知所蹤,“劇毒之神”Pendragon沒人敢殺,萬一他隕落,血液所流之處都将寸草不生,萬一進入河流恐怕能把沿岸生靈全都滅族。光明之神也對他束手無措,最後只能判決他永恒的沉睡,将他放逐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尤金:是男人,就要為兄弟兩肋插刀!

多爾夫:這TM就是你□□兩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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